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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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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一身二史 4节 历天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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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伯绞的副手叫庞信,是个比原伯绞还恶的坏家伙。这庞信见原伯绞被百工赶走, 可恼毁了,就带着官兵来复仇。他们把起义的奴隶包围在一个院子里,把抓到的人砍头 撂到瀍水里,一下子杀了百十人。百工们更愤怒了,但是他们对庞信没有办法,只好把 仇恨憋在肚子里。从这以后,他们由明转暗,开始暗暗聚会。他们不止一次地商议如何 去找庞信把仇报。报仇的时候终于到了,这天夜里,几个百工突然攻到庞信家。他们在 床上抓到了姓庞的,布丝也不让挂,拧着胳膊往外推。他们把他拉到深山的一个悬崖上, 扫头一棍,打得脑浆崩裂。他们把他推下山涧。后来他家的人来收尸,据说连个头发丝 子也没找得着。听人说,这庞信是咱东南几百里以外的苦地人。”

“噢——,”老聃听老人讲到这里,由不得心里一震,不自知地“噢”了一下, “咦,原来庞信是这样死的呀。怪不得他家里人前来收尸,回去拉个空棺材。我原以为 恶二少(庞雄,早已短命夭亡)恶,没想到他哥也恁恶。”想到此,他抬头看看万斯晓。 老人见老聃不由自己的“噢”一下,就停下讲述问他说:“大侄子,你……?”“没啥 事,没啥事。”老聃说,“斯晓伯,您快接着往下讲。”

“庞信死了,原伯绞不知逃到哪去了。”万斯晓接着往下说,“这时候,公子跪寻 接替原伯绞的职务,立为原伯,人称原伯跪寻。原伯跪寻善于耍弄两面派,他任职以后, 一面用小恩小惠对部分百工进行收买,一面以各种借口,将那些参加过起义的百工偷偷 地遣散。就这样,那些被遣散的百工,一个个成了失业人。他们失业后,无处投奔,就 在这一个个庄头落了脚。他们落脚以后,原伯绞家的人对他们还不解恨,就派兵偷偷来 抓。今年夏天,一天夜里,突然抓走十几人,至今仍然没有下落。这些失业百工,大多 是些有力量的人。这村子西头,那个扁不扁长不长的草庵里,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现在瘦得吓人,你们可能看见过——他就是一个很有力气的人。这人姓吕, 名叫吕笃,他刚到咱这来的时候,筋骨强健,浑身是劲。咱这南边小桥上,夜里不能走 人,因为有个拦路抢劫的贼,一到夜里他都钻桥眼底下等着截路。这个贼很有劲,是个 打仨携俩的人。吕笃听说了,就用麻布单子包个石砣,往身上一背当包袱。夜来了,他 故意背个‘包袱’从小桥上走。那个贼从桥眼里出来去跟他夺‘包袱’。这吕笃拿‘包 袱’就往那贼头上砸。那贼力气很大,双手接过‘包袱’又往吕笃头上砸。吕笃接过 ‘包袱’,咬着牙,用力这么一回敬,那贼的花鼓脑子被砸出。”

“咦!真有劲,真有劲。”万玉中情不自禁地插嘴说,“斯晓爷,依我看,这些失 业百工力量都是很大的。可惜这些人的心太不齐了。如果这些人齐心协力,合起手来, 不光能把原伯绞他们打败,而且能把天给翻个个儿,天翻过来,这些人坐了天下,原伯 绞还会来把他们欺负吗?我看这些人受罪,都怨他们心不齐。”

“你说得有理。”万斯晓继续接着说:“协力打绞,是个办法。可是,这里头,我 有一些道理弄不懂,——那就是,人在底层有人压,翻到上层又压人。听人说,这些失 业百工,其中的不小一部分,以往,在他们那个国家的时候,是一些贵族,是专门欺压 别人的。另外,还有,在咱这洛阳鼎门东边,曾经住过一些被称为殷‘顽民’的人,这 些‘顽民’,受过不少的欺压和侮辱,可是这些‘顽民’中有一些人在殷朝正有权势的 时候,曾经对别人欺压得很厉害,——再说,听说在殷‘顽民’受罪的时候,一些人欺 负‘顽民’欺负得很厉害,后来这欺人的人有一部分又沦为受苦的人,一些人又把这受 苦人来欺负。有人说这是报仇,捞本儿;我说,就打说你捞本是对的,为啥本捞完了还 去欺压人?况且有的欺压人根本就不属于捞本儿。好啦,不说这些了,咱回过头来还讲 那个名叫吕笃的小老头。那吕笃,原来又高又胖,浑身是劲,后来因为穷,因为长时间 挨饿,肝子上出了毛病,连病带饿,变成了人间的活鬼。有钱有势的人不可怜他;村上 一些苦人因为家穷也帮不上忙;我原来不断给他拿点吃的,后来自家顾不住了,也就不 拿了。我们这些农家的日子也是很苦的,我们一年四季辛勤劳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 得常给官府去干活。因为王朝官府的差事多如牛毛,我们一年四季不得安生,自己田里 的活儿耽误了,我们自己吃不上,父母无法养活,唉,真苦啊!我们这里流传的一首 ‘野雁谣’,里头说的,就是我们农家苦人的心里话。歌谣是咋样说的呢?现在我来念 给你们听——

野雁展翅空中腾,
栎树丛里无法停。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种不成。
饿死爹娘谁同情?
老天爷呀老天爷,
小民啥时得安宁!
野雁沙沙翅儿颤,
酸枣丛里无法站。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完了蛋。
我爹我娘准饿饭。
老天爷呀老天爷,
叫俺小民该咋办?
野雁成行响飕飕,
歇在一丛桑树头。
王家差役没个了,
自家庄稼不能收。
爹妈拿啥来糊口?
老天爷呀老天爷,
安顿日子何时有!”

万斯晓念到这里,故意停下,转动着年轻人一般的眼睛,瞅一下三个听讲者的脸色。

“好,好!斯晓爷这首民歌好,这真能表达咱受苦农家的心情。”赵平插嘴称赞说。

“斯晓伯,”老聃说,“请你把这首歌谣再念一遍,让我把它记起来。”说着,急 忙拿出一卷绢帛。他将绢帛展开,铺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笔、墨、砚。赵平把自己喝 剩的一点茶根儿倒在砚上,拿墨研了一阵。老聃急忙提起狼毫小笔,在研好的墨上蘸抹 几下,打算落笔往帛上去写,“斯晓伯,来吧,你念一句,我记一句。”

不知为啥,就在这时,万斯晓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了。他犹豫一下, 象是不愿再往底下念,可能是因为考虑事已至此,不念不中,就硬着头皮给念了。他念 一句,老聃挥笔记上一句,不大一会儿,这首歌谣记完了。

“还有哪些歌谣,斯晓伯,请您接着往下说。”

“没有了,没有了。”万斯晓正式做推辞。他不愿往下再说了。

三个人见斯晓老人有顾虑,赶忙向他作解释:“这落笔,没有别的啥意思。”不知 道这老人是咋想的,没想到越解释他越不愿意再说了。“没有了,没有了,我确实只会 这一首。”

事既如此,不可强求。老聃先生决定将采风之事暂告一段,他向老人说了一阵感谢 的话语,就让玉中领他们前往失业百工那里去。

三个人来到了瘦老人的庵子前。

老聃到这里来是有着他的两个想法,一、看看吕笃老头目下情况到底如何,摸清吃 准,以便以后施助;二、那失业的中年男百工对他那样仇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要从 吕笃嘴里摸个清楚。

庵子里,吕笃老头正坐在“床”上吃山芋。此时,他嘴里往外一鼓一鼓的。一张脸 瘦得更厉害,在脸上那乱须、灰迹衬托下,那两只死鱼眼睛更吓人。见老聃他们三人弯 腰勾头钻进来,又见三人中有着昨天来过的白胡人,心里一惊,两眼瞪得直直的。待玉 中把他“表叔”前来采风的目的告诉他,他脸色才略略好看些。

三个人刚到“床”上落座,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中年人一见三个人中的 “白胡子”,由不得脸色突变。待玉中把情况向他说“透”的时候,他一下子抱歉似地 转笑了,他看着老聃的白胡说:“咦,我的妈,昨天因为你脸色不好看,我把你当成了 原伯绞派来打探的人了。”……

日头平西的时候,老聃和赵平离开乱草凸,步行走至柳树丛,乘坐那前来接他们的 马车回到家里。

几天来,老聃先生一闭眼就看见两只死鱼眼。

三天以后,他黎明动身,要坐车前往常庄看藏书。他带了一些碎银和吃的,打算趁 天不明,人不知,鬼不觉,拐到吕笃那里看看,送点吃的。天刚明时,老聃先生来到吕 笃庵子门口,弯腰进“屋”一看,没想到他已死在床上了(他已死了两天了)。只见他 身子冻得硬硬的,两只死鱼眼睛已被老鼠抠去一个,只留下一个黑窟窿。

老聃先生心里一凉,凉得发颤,说不了是个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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