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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别林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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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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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瑞士(1)(图)    
查理.卓别林曾受周恩来邀请
  到巴黎和罗马去主持了献映后,我们又回到伦敦,在那里住了几个星期。这时我还需要找一所住宅,好把一家人安顿下来。有一个朋友劝我去瑞士。我当然喜欢留在伦敦,但是我们不知道那儿的气候对孩子是否合适;再加那时候我们确实担心限制货币的问题。
  因此,怀着点儿忧郁心情,我们收拾起什物,带着四个孩子到了瑞士。我们暂时下榻洛桑面临湖水的湖滨旅馆。那时已是秋天,景象萧疏,但群山仍是那么秀美。
  接连着四个月,我们一直在寻找一所合适的房子。此时乌娜即将生第五个孩子,她很着急,说出院后不愿再住旅馆,由于时间紧迫,我就忙着到处去找房子,最后是在韦维稍北科西尔村的德班别墅定居下来。我们不曾想到,那所房子占地三十七英亩,有一片果园,里面除其他水果外,还有大颗的黑樱桃,鲜美的青皮李,苹果和梨;再有一个菜园,里面种有草莓、玉米和极其可口的芦笋,后来,无论我们外出到哪儿,遇到这些蔬菜当令时节,总要老远地赶回来。阳台前面是一片占地五英亩的草坪,四周是葱茏的大树,衬托着远处的湖泊和群山。
  我聘用了几位很得力的助手:雷切尔·福特小姐给我们安排家务,后来当了我的总管家,比尔尼埃太太担任我在瑞士的英文秘书,这本书的原稿经她打过了好几遍。
  我们起初看了气派这样大的一所住宅,有点儿胆怯,不知道我们的收入可够维持开销吗,但是房东告诉了我们所需的费用,我们算算自己的钱还是够的。这样我们就住进了人口有一千三百五十人的科西尔村。
  至少是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我们才适应了当地的环境。孩子们暂时进科西尔的村校。要他们一下子样样都使用法文,的确是很吃力的,我们担心这样会在他们心理上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不久他们已经能说流利的法语,看到他们能这样很好地适应瑞士生活方式,我们是很激动的。连孩子们的两个保姆,凯凯和平妮,也用功地学起法语来。
  这时我们开始斩断自己和美国的一切关系。结束这件事,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到美国领事馆去缴回了我的再入境签证,对领事说,我已决定不再去美国住了。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查理?”
  “不去了,”我说时几乎像是在道歉,“我年纪太老了,再招惹不起那些无谓的麻烦了。”
  他没发表什么意见,只说了这么几句:“好吧,你如果再要回去,随时凭普通签证都可以去。”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在瑞士长住下去了。”我们彼此握了手,于是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乌娜决定放弃她的美国国籍。于是,趁去伦敦的时候,她通知了美国大使馆。但是使馆人员说,办这个手续至少需要三刻钟时间。“这可是胡说!”我对乌娜说,“要这么长的时间,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我陪你一块儿去。”
  我们一到大使馆,我过去由于种种侮辱和诽谤所受到的气一时迸发,就要像一只气球似地爆炸了。我大声问移民局办事处在哪里。乌娜觉得不好意思。一间办公室的房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说:“喂,查理,你和你太太进来好吗?”
  他肯定已经看出我的来意,所以第一句就说:“一个美国人要放弃他的国籍,必须经过全面考虑,并且是在头脑清醒的时候考虑。所以我们要履行询问的手续,这是为了保护一个公民的权利。”
  不用说,我觉得这话有它的道理。
  他是一个年近六旬的人。“一九一一年我在丹佛旧王后戏院看过你的演出,”他说时带着责怪的神气瞅着我。
  这一来我的气当然平息下去了,于是我们谈到多年前那些快乐的日子。
  讨厌的询问结束了,所有的文件都签好了,我们和和气气地道了别,这时候想到自己对这种事缺乏感情,我又觉得有些难过了。
  去伦敦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见一些朋友,这些朋友当中有西德尼·伯恩斯坦,艾弗·蒙塔古,爱德华·贝丁顿-贝伦斯爵士,唐纳德·奥格登·斯图尔特,埃拉·温特,格雷厄姆·格林,J·B·普里斯特利,马克斯·莱因哈特,以及小道格拉斯·范朋克等。虽然有些朋友我们不常会晤,但想到了他们时也会感到一种快慰,就像我们有时候要驶进某个港口,知道自己在那儿有个什么可以停泊的地方而感到高兴似的。
  有一次去伦敦,我们接到通知,说苏联大使馆将在克拉里奇旅馆举行宴会,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想要在那儿会见我们。我们到达旅馆时,休息室里已经挤满了来来往往、神情激动的人群。我们由一位苏联使馆人员陪同着,在人群中一路挤了过去。忽然,我们看见赫鲁晓夫和布尔加宁从对面走过来;他们也是一路挤着,脸上的那副表情说明,他们已经感到厌烦,不高兴再等,正要退了出去。
  可以看出,赫鲁晓夫即使是在懊恼的时刻,仍旧带着一副幽默的神气。他正挤向出口,陪同我们的人唤道:“赫鲁晓夫!”但是赫鲁晓夫向他挥了挥手,表示不高兴再等了。陪同我们的人喊:“赫鲁晓夫,查理·卓别林!”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都止住步,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喜悦。我真感到得意。我们在汹涌的人潮中互相介绍了。赫鲁晓夫谈了几句话,由一位译员翻译,说苏联人非常喜欢看我的电影,接着我们就喝了一些伏特加。我以为它里面是洒了不少胡椒粉,但是乌娜觉得它的味儿不错。
  我们好容易在一小圈腾空了的地方一同拍了照。由于声音太吵闹,我根本没法谈话。“让咱们到隔壁屋子里去吧,”赫鲁晓夫说。一群人觉察出了我们的意思,于是一场混战开始了。我们由四个人护卫着,被猛地推进了里边一间屋子。一离开了人群,赫鲁晓夫和我们所有的人都“嘘”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我才定下神来,可以安心谈话了。
  这时候一个美国记者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听说,赫鲁晓夫先生,令郎昨儿晚上离开了学校,进城寻欢作乐来了。”
  赫鲁晓夫露出了半恼半笑的神气。“我儿子是个很规矩的青年人,他准备做工程师,读书很用功,但是我想,他有时候也要找点儿娱乐。”
  我们谈了几分钟,有人来通知,说哈罗德·史塔生先生在外面候见赫鲁晓夫先生。赫鲁晓夫向我转过身来开玩笑说:“您不介意吗?他是一个美国人。”
  我笑了起来,说“我不介意。”后来,史塔生先生和夫人同葛罗米柯先生和夫人一起快步走进来。赫鲁晓夫回了我们一声,说他只过去说几分钟话,接着就走到屋子那面角落里去同史塔生和葛罗米柯谈话了。
定居瑞士(2)(图)
    
梅兰芳与喜剧大师卓别林在一起
  为了找一些话说,我就问葛罗米柯夫人,是否准备回苏联。她说要去美国。我说她和她丈夫已经在美国住了很久。她笑了,那样儿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倒不在乎,”她说,“我喜欢那个地方。”
  我说:“我不相信,真正的美国是在纽约或者太平洋沿岸;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美国的中西部,比如,北达科他,南达科他,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我觉得那些地方住的才
是真正的美国人。”
  史塔生夫人突然激动地说:“喂,我听了您这话真高兴!我和我丈夫就是明尼苏达州人呀。”她又兴奋地笑着重复了一句:“我听了您这话真高兴。”我心里想,她原来以为我受到美国那些恶意中伤后仍耿耿于怀,要对美国大发牢骚。然而实际并非如此,再说,即使是如此的话,我也不会向史塔生夫人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太太发泄满腹怨气。
  我看赫鲁晓夫还有好一会儿工夫要和其他几个人谈话,就和乌娜站了起来。赫鲁晓夫看见屋里乱腾腾的,就离开了史塔生,走过来送我们。我们握手时,我一眼瞥到了史塔生;这时他背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眼光直冲前瞅着。我向所有的人告了别,单单没去招呼史塔生——在当时的情况下,我觉得,那样做法还是得体的——然而,从那一瞥中,我觉得史塔生这个人是可爱的。
  第二天晚上,我和乌娜两人在萨芙伊旅馆烤肉餐厅里晚餐。饭后我们正在吃点心,温斯顿·丘吉尔爵士和他夫人走进来,在我们桌子前面站住了。一九三一年以后,我就一直没见到过温斯顿爵士,也不曾收到过他的信。但是,《舞台生涯》在伦敦放映后,我们联美的分销办事处问我,是否可以将这部影片送到温斯顿爵士宅邸里去放映给他看。我当然非常乐意这样做。过了几天,他寄来了一封信,向我再三致谢,说他很喜欢这部电影。
  再说,这时候温斯顿爵士面对着我们站在桌子跟前。“好呀!”他说。
  那“好呀!”两字中似乎含有一种不满意的口气。
  我赶快站起来,满面堆笑,给他介绍了乌娜,那时她正准备回屋子里去。
  乌娜走后,我问是否可以陪温斯顿爵士和夫人一起喝咖啡,接着就坐到他们桌上去。丘吉尔夫人说,她在报上看到我会见赫鲁晓夫的新闻。
  “我一向和赫鲁晓夫相处得挺好,”温斯顿爵士说。
  但是,我始终觉得温斯顿爵士有什么事不高兴。这也难怪,自从一九三一年以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虽然他个人以百折不挠的勇气和鼓舞人心的词令拯救了英国;然而,我认为,他那篇提到“铁幕”的富尔顿演说并没有取得什么成就,只不过加剧了冷战而已。
  后来,话题转到了我的《舞台生涯》上。这时温斯顿爵士终于道出了这么几句:“两年前,我写过一封信给你,祝贺你的影片成功。你可曾收到吗?”
  “哦,收到了,”我热情激动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我没想到那需要回信,”我表示歉意。
  但他可不是你能哄得过去的。“哼,”他悻悻地说,“我还以为那是你对我表示见怪哩。”
  “哦,绝对不是,”我回答。
  “不过,”他接下去说,而这样一来就把我的话岔开了,“我是一向爱看你的影片的。”
  像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竟然会留心这样一件琐屑的事情,还记得两年前一封不曾见复的信,这一点使我觉得很有趣。但是,在政治上,我的看法始终是和他不同的。丘吉尔说:“我到这儿来,并不是为了主持瓦解英帝国。”这样说法可能是妙于词令的,然而,面对当今的世事,这样说法是不现实的。
  他所说的“瓦解”,并不能将其归咎于政治活动,革命军队,共产党宣传,暴力煽动,或者是肥皂箱上的演说。真正的阴谋者倒是那些肥皂包皮纸,我意思是指那些国际间的广告宣传,包括无线电、电视和电影,此外,再有汽车和拖拉机,科学的发明,交通和速度的加快,等等。一些帝国的瓦解,实际上都是由这些革命势力促成的。
  刚回到瑞士,我就收到尼赫鲁的一封信,内附蒙巴顿勋爵夫人的介绍信。勋爵夫人认为尼赫鲁和我会有许多地方是意气相投的。她说尼赫鲁将路过科西尔,也许我们有机会见一次面。尼赫鲁去洛桑参加大使年会时寄来了这信,说希望我去他那儿过夜,第二天再搭他的车回德班别墅。于是我就到洛桑去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尼赫鲁和我长得一般矮小。他的女儿甘地夫人也在那里——那是一个对人亲切、态度安详的妇女。尼赫鲁给我的印象是:他遇事十分警惕,思虑辨析入微,既是富于感情的,又是严肃和敏锐的。起先他显得很腼腆,但后来就熟了,他应我的邀请去我家午餐,于是我们一同离开洛桑,驱车去德班别墅,而他的女儿则取道日内瓦,乘了另一辆车尾随在后面。一路上我们谈得很高兴。他盛赞蒙巴顿勋爵,说他任印度总督时,为结束英国在印度的利益作出了极大的努力。
  我问他印度在意识形态方面将朝哪个方向发展。他说:“不论它是哪一个方向,那总是为了改善印度人民的生活,”接着又说,他们已经开始执行一项五年计划。在整个途中,他一直高谈阔论,而他的汽车夫则以每小时七十英里,或者更快的速度沿着陡狭的公路飞驶,时不时来一个急拐弯。尼赫鲁只顾说明印度的政策,可是,老实说,他的话我有一半不曾听进,因为我只想到要去干涉那个车夫。汽车不时发出尖厉的声音突然刹住,我们向前面撞了出去,可是尼赫鲁仍旧显得那样若无其事。谢天谢地,后来总算让我定了一会儿神,原来汽车暂时在十字路口停下了,尼赫鲁的女儿要和他分路走了。只是在这个时刻,他才显出是一个体贴入微的慈父,他拥抱着女儿,亲切地对她说:“你要自个儿当心呀,”听来这更像是一个做女儿的应向父亲说的话。
  正当朝鲜危机紧迫,全世界人都十分焦灼地注视着那极端险恶的局势时,中国大使馆打来了电话,问我是否可以在日内瓦为周恩来放映《城市之光》,周当时是决定和战的关键性人物。
  第二天,总理邀我们去日内瓦和他共进晚餐。我们临去日内瓦之前,总理的秘书来电话,说总理阁下可能被一些事情耽搁住,因为会议上突然出现了重大事件(这是一条很不完整的报告),届时我们不必等候他,稍迟他会出席的。
  没想到,我们到达那里,周恩来已经在他寓所的台阶上等候我们。和世界上其他各地的人一样,我也急于要知道会议上发生的事件,于是向他请教。他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都和平地解决了,”他说,“是五分钟前解决的。”
定居瑞士(3)
  我以前听过许多有趣的故事,讲到三十年代共产党人如何被迫转移,深入中国内地,已经分散的少数军队,如何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又被组织起来,然后沿途重振军威,转向北京。那一次的进军,为共产党赢得了六亿中国人民的拥护。
  那天晚上,周恩来向我谈了一件毛泽东奏凯进入北京的动人故事。一百万中国人去欢迎他。在那巨大的广场尽头,搭了一个高十五英尺的大台,他从台后面登上阶梯,则一露出头
来,一百万人就掀起了怒涛般的欢呼,随着他的身躯全部出现,欢呼声越来越高。当征服了中国的毛泽东看见了这样一大群人时,他站定了一会儿,接着就突然双手捂着脸哭了。
  周恩来曾经和毛泽东一同参加那一次横贯中国的著名的长征,备尝艰辛和痛苦,但是我望望那张神采奕奕的英俊的脸,不禁感到惊奇,看来他是那么沉着和年轻。
  我告诉他,我上次去上海时是一九三六年。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在我们长征之前呀。”
  “看来,您现在再用不着走那么远的路了,”我开玩笑说。
  那一次宴会上,我们喝了中国香槟(味道挺不错),并像苏联人那样一再祝酒。我祝中国国运昌明,说我虽然不是一个共产党人,但衷心地抱着和他们同样的希望,愿中国人民,愿全世界人民过更美好的生活。
  我们在韦维交了一些新朋友,这些朋友当中有埃米尔·罗西尔先生和米歇尔·罗西尔先生,再有他们的家属,他们都是热爱音乐的。经埃米尔介绍,我认识了钢琴演奏家克拉拉·哈斯基尔。克拉拉住在韦维,我们每次去到那镇上,她就同罗西尔两家人来和我们一起进餐,餐后为我们演奏。她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在欧美各地备受听众欢迎,她的事业正在鼎盛时期。可是,一九六○年去比利时,她从火车脚踏板上跌下来受了伤,送进医院后不治而死。
  我常常听她逝世前灌的那最后几张唱片。第六次修改这部书稿之前,我曾经听克拉拉演奏、马尔克凯维指挥的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觉得那是最能表达原作神韵的伟大艺术作品,它对我写完这部书起了鼓舞的作用。
  如果不是由于家务羁绊着,我们在瑞士的社交生活可能是很活跃的,因为西班牙王后,以及跟我们最亲密的谢弗罗·丹特雷居伯爵和伯爵夫人,都住得比较近,而许多电影明星和作家也离开我们住处不远。我们常常会见到乔治·桑德斯和贝尼塔·桑德斯,而诺埃尔·科沃德也是我们的近邻。每到春天,许多英美朋友都来看我们。杜鲁门·卡波特有时候到瑞士来工作,便中常常来访。到了复活节,我们总是带着孩子去爱尔兰南部。这是全家人每年盼望的一次旅行。
  夏天里,我们常常穿着短裤在阳台上晚餐,遥望那苍茫暮色,在外面一直要待到十点钟。我们常常会临时突然决定去伦敦或巴黎,也有时候去威尼斯或罗马:去这些地方都很方便,只需要几个小时。
  去巴黎时,我们常常受到好友保罗-路易·韦耶的款待,逢到八月里,他总要邀我们一家人去地中海岸边他命名为“青年女王”的那所华丽的别墅里住上一个月,于是孩子们都尽兴地游泳或滑水。
  有些朋友问我:可想念美国吗?可想念纽约吗?老实说,我不想念那些地方。美国改变了,纽约也改变了。规模庞大的工业组织机构,以及报刊、电视和商业广告,已经完全使我和美国生活方式格格不入了。我需要的是另一种绝对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具有更朴素的人情味的生活方式,而不是那些繁华热闹的通衢,高耸入云的大厦,因为,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会想起庞大的商业和它那些压倒一世的成就。
  又过了一年多,我才结清了我在美国的全部资产。美国政府要就我《舞台生涯》一片在欧洲所赚的钱征税,一直计算到一九五五年为止,说我仍旧是美国居民,虽然我从一九五二年起即被拒绝重返美国。正如我的美国律师所说,我已经失去了法律上补救的能力,因为我再没有机会回到美国去为自己进行辩护了。
  后来,一经解散了我在美国所有的合伙企业,结清了我在美国所有的资产,这时我就尽可以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了。然而,由于不愿为了这件事去依托另一个国家的庇护,我还是结清了这一笔账,数目要比他们原先向我索取的少了许多,但仍比我实际应付的多出不少。
  和美国斩断一切关系,那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我们贝弗利山住宅里的女佣海伦听到我们不再回去时,寄来了以下这封信:
  亲爱的卓别林先生和夫人:
  我已经给你们写过好多封信,可就是没把它们寄出去。自从你们走了以后,看来一切都出了毛病啦——除了为自己的亲人而外,我从来没有为谁这样伤心难受过。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不公正,那样做得过火,真叫我受不了呀。再说,后来我们听到了最担心害怕的伤心消息——说什么,要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走——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嘛——我们收拾的那些东西,差点儿都被眼泪给漂走了,我伤心得一直到这会儿还在脑袋疼——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样会受得了的。求您,求求您,卓夫人,只要有一丝办法可想,您千万别让卓先生卖了这幢房子呀。所有的房间,虽然里面几乎只剩下地毯和窗帘,但是都有它们可爱的地方呀——我这个人可真想不开,我永远也不甘心让别人来住这幢房子。要是我自个儿有这笔钱,那该有多么好,可这是在转傻念头,这是在胡思乱想啊。尽可能节省别的开支吧。可是,求您,求求您留下这幢房子吧。我知道这些话没我说的份儿,可我仍旧忍不住要说——同时,我永远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会回来,我可得找大点儿的信封。向府上所有人问好,原谅我用铅笔,连我的那支墨水笔也出毛病啦。
  海伦谨启
  我们还收到男仆亨利的一封信,他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卓别林先生和夫人:
  我有好多时候没写信给你们了,因为我的瑞士英文很难准确表达我的思想。前几个星期,我有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原来我有机会看到了《舞台生涯》。那是一次内部放映。是朗塞尔小姐请我去看的。看的人一共有二十来个。我认得的只有雪尼·卓别林先生和夫人,朗塞尔小姐,再有罗利。我坐在后边老远的地方,为的是要独个儿静静地想一想。这影片可真美呀。大概,我声音笑得最大,可眼泪也流得最多。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精彩的电影。它从来没在洛杉矶放映过。无线电里倒广播过好几张唱片,都是《舞台生涯》里的音乐。多么美的音乐啊。我听的时候,被它深深地感动了。他们没提到那是卓别林先生作的曲。孩子们喜欢瑞士,我听了很高兴。当然,成年人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习惯外国生活。我就是要说瑞士是一个美丽的国家。那儿有世界上最好的学校。而且,它是世界上最老的共和国,一一九一年就起就成立了。那儿的八月一日是这儿的七月四日。是独立纪念日。那天不放假,但是你可以看到所有的山顶上升起了焰火。总而言之,那是少数保守的、繁荣的国家之一。我是一九一八年离开那儿去南美洲的。后来我回去过两次。我还在瑞士部队里服过两期兵役。我出生在瑞士东部圣加仑。我有一个兄弟在伯尔尼,还有一个兄弟在圣加仑。
定居瑞士(4)
  向府上各位致最良好的祝愿。
  亨利谨上
  以前我所有在加州的工作人员都照常领薪水,但是现在我已在瑞士定居下来,再也无力支付这一笔钱了。所以我给他们结算了解雇费,让他们每人领了一笔红利,总数是八万美元
。艾娜·卜雯斯除了领到红利外,仍旧作为我的雇员支薪,直至逝世为止。
  为《凡尔杜先生》一片选择演员时,我曾经想到要让艾娜扮葛罗斯奈夫人那个重要角色。由于她一向不来电影制片厂,每周的薪水都是由办事处汇给她的,所以我和她已有二十年没见面。事后她对人说,接到制片厂唤她去的通知时,她不但是兴奋,简直是震惊了。
  艾娜一到,摄影师罗利就跑到我化装室里来。他也二十年不曾见到她了。“她来啦,”他说时一双眼睛炯炯闪亮。“当然,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儿了——可是,看来仍旧是出色的!”他还告诉我说,这时候她正在她化装室外面草坪上等着哩。
  我不喜欢久别重逢后来上一个伤感的镜头,所以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好像前几个星期还见到过她似的。“好呀!好呀!我们到底把你找来了,”我高兴地说。
  在日光下,我注意到她笑时嘴唇在哆嗦;于是我赶紧说明为什么要找她来,并且兴冲冲地把电影的故事内容说给她听。“故事好像非常精彩哩,”她说——艾娜永远是一个兴头好的人。
  她的台词读得还不错,但是一有了她在身边,我就会觉出一种忧郁的怀旧感,因为她会使我想起早年那些顺利的日子——记得,那些日子里的一切都给人带来了希望啊!
  艾娜工作很卖力,但是结果仍旧没用,因为扮演这个角色需要有欧洲人那种矫揉造作的姿态,但是这却是艾娜所不会的,所以,和她一起工作了三四天,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不适于扮演这个角色的。艾娜并没表示失望,反而如释重负。此后我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直到我移家瑞士,才接到她收到解雇费后写来的信:
  亲爱的查理: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感谢你多年来一直厚待我,给我种种照顾。我们早年里好像不曾有过这么多的麻烦,你现在可惹上了。但你有着可爱的妻子和儿女,我相信你的生活是十分美好的……
  〔以下她描写了她的病痛,埋怨医生和护士的费用太大,但最后,仍是她那老脾气,又讲了一则笑话:〕
  现在讲一个我听到的故事吧。一个人被密封在一个火箭飞船里,人家把火箭发射到高空中,测验他能够飞多高——所以,事先关照他,要记录高度。于是他就这样继续数了下去:二万五千——三万——十万——五十万……数到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耶稣基督呀!”而这时候就听见有人极低的声音应道:“你有什么话呀——?”
  千万请你,请你早日来信,查理。你还是回来吧,你是属于这儿的呀。祝好!
  真心诚意最最崇拜你的
  艾娜
  许多年来,我始终不曾给艾娜写过信;每次都是由电影制片厂向她转达我的意思。她的最后一封信,是她获悉可以像留用人员一样继续支薪时写来给我的:
  亲爱的查理:
  现在我又满怀感谢的心情,回到了医院(黎巴嫩杉木)里,给我的颈部进行钴射线治疗。再没有比这手术更痛苦的了!无论哪儿一动弹,你就痛哪。但是,治我患的这种毛病,这还算是最好的疗法哩。希望这个周末能够回家,此后就可以单看门诊了(那可太好了)。幸亏我的内脏都正常,所以医生说,这只是局部的毛病——而这情形就使我想起了那个站在七马路和百老汇大街路口的人,他把纸头撕成小碎片儿,向四面散洒着。一个警察走过去,问他这是干吗。他回说:“这是要大象躲开点儿呀。”警察说:“这一带一个大象也没有。”那个人回说:“真哪,可见得这方法是有效的了,对吗?”我就是爱说笑话,请你原谅。
  祝你和府上好,祝你们事事称心如意。永远问好。
  艾娜
  1956.11.13
  我收到此信后不久,她就去世了。所以,这个世界变得更年轻了。青年人接管了这个世界。而我们这些活得时间较久的人,随着生活历程的前进,就变得稍显生疏了。
  所以,现在我即将结束我历尽险阻的人生旅程。我明白,我是时运的宠儿。我受到世人的关注,我赢得了他们的爱,也遭到了他们的恨。可不是,这世界赐予我一世它最好的,只给了我极少它最坏的。不论经历了什么拂意的人事变迁,但我相信好运与逆境都好像浮云那样偶然在我上空飘过。一经领悟了这一点,我对自己遭到的那些坏事情就不致过分地震惊,而对那些好事情就会意外地愉快。我对生活没有计划,对人生不懂哲理,只知道:不论是智者也好,愚人也好,我们都必须为生活进行斗争。我的思想是摇摆不定的,是前后矛盾的;有时候我会为了一些小事感到烦恼,但有时候又会对一些灾难无动于衷。
  但是,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往的更富有刺激了。我身体很康健,仍旧有创作能力,并且有计划再拍几部电影——也许不是自己去演,而是编写了剧本,指导我的孩子们去演——他们有几个都是很有演戏的才能的。我依旧雄心勃勃;我永远也不服老。我有许多事情要做;除了有几个尚未完篇的电影剧本需要写好,我还要写一个剧本,编一出歌剧——如果岁月许可的话。
  叔本华说,快乐是一种消极的状态,但我不同意他这种说法。最近二十年来,我明白了快乐的意义。我很幸运,娶了一个出色的妻子。我希望能在这方面多写一些材料,然而,这就联系到了爱情,纯粹的爱情是最为美丽的,但也是令人无可奈何的,因为它是人们无法表达的。我和乌娜生活在一起时,她性格中显出的那种深沉与恬美,对我永远是一种启示。即使是她沿着韦维的狭窄的路边,在我前面婉约而端庄地走着时,我看见她那挺直了的匀称和娇小的身体,拢向后面的黑发中露出的几根银丝,就会突然对她的一切产生爱慕,觉得自己嗓子里被一块什么东西堵塞住了。
  怀着这种快乐,我有时候坐在外面我们的阳台上,夕阳西沉,我的眼光越过了那大片青绿的草坪,眺望远处的湖水,而湖水以外则是那些凝重的群山,怀着这种心情,我一无其他杂念,只知道欣赏那庄严的宁静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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