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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弹子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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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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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迟早总要回来,迟早!又不是出逃。”

鼠出声地剥开小碟里的花生,把满身皱纹的壳扔在姻灰缸里。打过蜡的吧台护扳上积了几滴啤酒的冷水珠,他使用纸巾揩了。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后天,说不准,大致这三四天里吧。准备妥当了。”

“风风火火的。”

“恩……尽给你添麻烦了,这个那个的。”

“啊,事情是够多的了。”杰一边用抹布擦壁橱上排列的洒杯,一边频频点头,“一旦过去,都像做梦。”

“也许是的。可我好像花了好长时间才真正这么认识到。”

杰停了一会,笑道:“是啊,我时常忘记和你相差20岁。”

鼠把瓶里剩的啤酒往杯里倒空,慢慢喝着。啤酒喝这么慢还是头一遭。

“再来一瓶?”

鼠摇一下头:“不,可以了。我是作为最后一瓶喝的,在这里喝的最后一瓶。”

“再不来了?”

“打算是的。怕不好受。”

杰笑了:“迟早要相见的。”

“下次见时说不定认不出来了。”

“闻味儿知道。”

鼠又慢慢看了一遍剪干净的手指,把剩的花生揣进衣袋,拿纸巾擦擦嘴,然后欠身立起。

风如在黑暗中的透明断层滑行一般悄无声息地流过。风微微摇颤头上的树枝,有规则地将叶片抖落在地面。落在车顶的叶子发出干巴巴的声响彷徨一会,之后顺着前车窗玻璃,积在挡泥板上。

鼠一个人在灵园树林里舍弃所有话语,兀自透过车前玻璃望着远处。车前几米远的地面被齐整整切去,而横亘着黑暗的天宇、海和城市夜景。鼠身体前倾,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地盯视空中的某一点。夹在指尖的没有点火的香烟,其端头在空间不断勾勒若干复杂而又无意义的图形。

跟杰说过以后,一种不堪忍受的虚脱感朝他袭来。勉强汇拢一处的种种意识流,突然散向四面八方。至于去何处才能见到它们重新合而为一,鼠无由得知。迟早要流 进茫茫大海,别无选择。黑暗的河流!也可能没机会重逢了。他甚至觉得25年时间只是为此而存在的。为什么?鼠质问自己。不知道。问得是好,但无答案。好的 提问屡屡没有答案。

风又多少加大了。风将人们种种活动聚敛的些许温暖带往某个辽远的世界,而留下凉浸浸的黑暗,让无数星辰在黑暗深处熠熠闪光。鼠从方向盘撤下双手,在唇间转动一会香烟,而后突然想起似的用打火机点燃。

头略略作痛,较之痛,更接近被冰凉的指尖按压两侧太陽穴的奇异感,鼠摇头驱赶纷坛的思绪。总之结束了。

他从小格箱里取出全国公路行车图,慢慢翻动图页,依序朗读几个镇的名称。镇很小,几乎从未听过。这样的镇子沿路绵绵不断。读了几页,几天来的疲劳如滔天巨浪遽然朝他压来,温吞吞的块状物开始在血液徐徐巡行。

困。

睡意似乎格一切抹除得干干净净。只消睡上一觉……

闭上眼睛时,耳底响起涛声———冬日的海涛拍击防波堤,穿针走线一般从混凝土护坡预制块之间撤离。

这样,不向任何人解释也可以了,鼠想。海底大概比任何城镇都温暖,充满安宁和静谧。算了,什么都别想了,什么都已经……

弹子球机的呼唤从我的生活焕然远逝。空落落的心情也已消失。当然,“大团圆”不至于因此像“亚萨王和圆桌骑土”那样到来。那是更以后的事。马倦、剑折、盔 甲生锈之时,我躺在长满狗尾草的草原上静听风声好了。哪里都可以——水库底也好养鸡场也好冷库也好——我走我应走的路就是。

对我来说,这短时的尾声只不过如露天晾衣台一般微不足道。

如此而已。

一天,双胞胎在超市买了一盒棉球棒,有300支装在盒里。每次我洗澡出来!双胞胎都坐在我左右同时掏两侧的耳朵。两人耳朵掏得着实够水平。我闭目合限,边喝啤酒边在耳里听两支棉球棒的动静。不料一天晚上正掏耳时我打了个喷嚏。这一来,两耳一下子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得见我的声音?”右侧说。

“一丁点儿。”我说。自己的声音是用鼻侧听到的。

“这边呢?”左侧说。

“同样。”

“打喷嚏打的。”

“傻小子。”

我叹息一声。简直就像从保龄球道的一头,听7号瓶和10号瓶说话一样。

“喝水会好的吧?”一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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