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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艾丽娅·提卢阿克舒舒服服地坐在私人卡座里,身边都是克洛根保镖。她看着萨纳克穿过来世夜总会拥挤的人群。
  她是阅读巴塔瑞人身体语言的大师。实际上,她可以阅读银河系每个已知智力种族的身体语言。在过去几百年的岁月里,她已经学会了读取那些微妙的身体语言,知道那些人何时撒谎,何时开心,何时悲伤——而且最经常的是这些人站在海盗女王面前的时候——何时恐惧。看到萨纳克走过来,她已经知道他带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过去的三天里,她让手下跟踪保罗为何会消失。她从欧米茄典型的信息来源探查询问,从简单的聊天到野蛮的刑讯,却一无所获。
  大家都对这起绑架一无所知,甚至连他这个人都不知何许人也。他是个独行侠,除了丽塞勒之外,要不是和工作有关,他几乎不和谁交往。
  她最后的希望就是格雷森的超网终端。虽然电脑已经被抹干净了,但她的技术专家正努力还原光驱中的数据碎片。另外一组人则试图筛选连接欧米茄与银河系通讯网的中继浮标所传输的数据脉冲,来追踪这部终端所收发的任何信息。
  调查的费用是天文数字,但对于艾丽娅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她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为自己的孩子复仇,更重要的是,她不惜代价地追踪任何可能背叛她的人,这会给组织里的其他人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
  不幸的是,看上去她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
  “技术专家们找不到任何东西。”萨纳克来到卡座的时候,她猜想道。
  “他们找到了很多线索。”萨纳克粗声说道。
  艾丽娅皱了皱眉,这说明她读身体语言出现了问题——没有读准。她知道萨纳克不开心,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你们知道了什么?”
  “他的真名叫保罗·格雷森,原来为地狱犬效力。”
  “地狱犬要在欧米茄扎根?”她猜道。
  巴塔瑞人摇了摇头,艾丽娅很有挫折感,阴沉着脸。
  “就说你知道了些什么吧。”她说道。
  艾丽娅总是喜欢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她在对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之前总是提前对手两步知道他们的想法和做法,她这项本事早已名声在外。没有什么会让她吃惊,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措手不及。现在她的好几次猜测都错了,这很不妙,会削弱她的形象。
  “格雷森原来为地狱犬效命,然后背叛了他们。这一切都和他的女儿及一个叫卡莉·桑德斯的女人有关。”
  “我们找不到他的女儿在哪儿,两年前就失踪了。但我们找到了桑德斯。”
  “技术专家说格雷森每隔几个星期就给她打电话。而在他消失的那个晚上,他还给她发了消息。”
  “她在哪儿?”艾丽娅问道,怀疑自己会听到些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话。
  “她在一个培训人类生物异能儿童的学院工作,但格雷森消失的那一天,她也离开了。我们跟踪到她在神堡,在海军上将大卫·安德森的保护之下。”
  艾丽娅对政治和权力的理解远远超出了欧米茄黑帮的范围。她知道安德森的大名——他是参议员丹奈尔·尤迪纳的顾问,而且是联盟衔级最高的外交官员之一。
  海盗女王一直用铁腕统治欧米茄。她的影响通过各种方式延展到了整个终结点恒星系。甚至在理事会世界也有特工为她活动,但神堡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儿了。
  在很多方面,这个巨大的环形空间站都与欧米茄类似——它是理事会世界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而且她也知道,如果理事会发现她将触手伸进了神堡,肯定会展开报复。
  从官方意义上说,欧米茄不在理事会的司法管辖之下。但假如他们感觉艾丽娅过了线——如果他们感觉她对理事会世界的稳定构成了威胁——他们就会派出幽灵特工来对付她。
  法律和条约构成了银河系的内部政策,但幽灵特工不受到法律和条约的限制。派一个人来到欧米茄刺杀艾丽娅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种任务的成功可能性本身微乎其微,但艾丽娅能活一千多年可不是因为她总立于危墙之下。
  她谨慎而耐心,甚至女儿的死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什么都别干,但要密切观察局势。”她命令萨纳克,“如果有何变化,立即告诉我。然后继续寻找格雷森去了哪儿。”
  格雷森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小牢房里。他躺在屋角的一张小简易床上。这儿没有毯子,不过他也不需要——尽管浑身一丝不挂,可他不冷。墙边有个抽水马桶,另一面墙的内置橱柜里有足够的口粮包和瓶装水,足够他吃喝好几个月。除了这些必需品,房间完全是空的。没有水槽,没有淋浴,甚至一把椅子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他四肢酸痛,头脑昏沉。他站起身时,一股尖利的疼痛从头盖骨蔓延到牙齿。他伸手按按脑袋,接着吃惊地抽回了手,因为摸到的只是光秃秃的头皮。
  肯定是他们把你绑在那个台子上的时候把头发都剃了,头脑中熟悉的声音推理道。可能这样才能在你的大脑中植入收割者的技术。
  地狱犬在实验室里对他的所作所为依然记忆犹新。他还记得那种侵入式的异星存在探查他大脑的感觉,不过,出于某种原因,他现在感觉不到了。
  不见了?或者只是休眠了?
  他本来应该感觉到害怕,甚至是恐惧。不过他只是感觉到疲惫而已。精疲力竭。甚至动脑子想想事情都要挣扎一番。他的意识被淹没在一团浓雾里,想要集中注意力却只让脑子生疼。但他必须努力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地狱犬把他扔到牢房里?可能这依然是实验的一个部分。可能出了什么问题,项目被放弃了。无论是什么情况,他都仍是幻影人的囚徒。
  他的胃开始咕咕叫,他看到了口粮包。
  小心点。口粮包里可能被下了药,或者有毒。或许他们就是让你吃下这些东西,然后植入你体内的东西才能生长。
  最后一个理由足够让他忽视饥饿感,不过他还是打开一瓶水,全灌了下去。他可以很长时间不吃东西,却需要水才能活下去。而格雷森现在还没有觉得自己活腻了。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查看牢房的其他部分,只是发现没有什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然后疲劳感沉甸甸地压下来,他不得不再次躺下。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困了,就已经睡着了。
  格雷森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小地牢房里待了多长时间。他睡了后又醒了五六次,但对实际过了几天没有一点感觉。他没有能量,没有动力。只是让自己保持醒着就需要不少努力。
  没人来看他,但他知道他们躲在外面的什么地方观察他,研究他。
  这些混蛋肯定已经在他的体内装了探针,这样他们就可以监视他的脑子里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指在脑后剃光头发的地方摸发茬时,摸到皮肤下面的好几个小硬块。两个在天灵盖上,还有一对在前额顶部中间,两只耳后各有一个,还有一个大的在脖颈后面。
  他准备把这些硬块用手指抠出来。他不断挖前额,直到挖出血来。但他不可能挖得深到把探针翻出来的程度。
  或许你只是不想而已。他们能在你的脑子里为所欲为,你记得吧?
  他的胃咕隆作响,压倒了脑子里的其他声音,饥饿撕扯着他的内脏,好像是有什么活物想要从他体内钻出来,获取自由。
  他终于不去管有何危险,从架子上抓起一袋口粮撕开真空密封的包装。他狼吞虎咽,没什么味道的富营养膏全下了肚。他的胃开始抽筋,又伸手拿了一袋。胃却开始翻江倒海,还没来得及跑到卫生间就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了。
  他冲了马桶,随手抹了抹嘴,这儿也没有水槽可以对着镜子把自己弄干净。他打开一瓶水,漱了漱口,把水吐到马桶里,直到嘴巴里呕吐物的酸味全被冲干净。
  第二顿他细嚼慢咽地吃,这次他的胃终于消停了。
  他猜应该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星期,也许是两个星期,应该不到三个星期。在牢房里,很难感到时间的流逝。除了吃和睡,什么都做不了。他睡着的时候就会做噩梦,醒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梦见了什么。不过他依然颤抖不已。
  他还是与地狱犬的人没有任何接触,但他真的不能说自己是一个人。
  他们就在他的脑子里,对他轻声耳语,只是声音太小,他听不清。这些声音不是他原来自己想事情时听到的挖苦讽刺的声音,那些声音已经不见了。有其他的声音把挖苦讽刺声都封杀了。
  他想要无视这些声音,但屏蔽持续不断的窃窃私语却不可能。它们既让人厌恶又让人着迷。它们在他意识中的存在既是破坏,也是诱惑——收割者穿越广阔的虚空呼唤他。
  不过他有种感觉——如果他集中注意力倾听这些声音,他可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不想去听懂。他非常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听懂这些声音,就是结束的开始。
  每过一个小时,格雷森就感觉耳语声增强一分。地狱犬在他体内移植进可怕的异星科技之后,他的意志依然属于自己。就目前而言,他依然可以抗拒这些声音。他要在人力可控的范围内尽力抑制这些声音。
  “你对我说过转换大概只需要一个星期吧?”幻影人对努瑞医生说道。
  他俩通过单向玻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格雷森牢房的屋顶。冷凯依然躲在墙边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似乎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在房间后面,努瑞医生团队的其他人在监视悬空全息屏幕上显示的读数。他们追踪并记录牢房里发生的每件事:格雷森的呼吸、心率,还有脑活动,身体和空气温度的变化,甚至包括房间里散发出的电子、重力、磁场和黑暗能量读数的微小波动。
  “移植手术中几乎失去他之后,你告诉我们要谨慎行事。”努瑞医生提醒幻影人。
  “我只是想不要出什么岔子。”
  “时间表只是我们的估计而已。我们的研究表明,洗脑和重新定位的时间会根据目标强壮程度的不同而有很大差异。”
  “他在抵抗,”幻影人赞同道,“与收割者作斗争。”
  “他坚持了这么久,我很吃惊。”努瑞承认道,“他的专注和决心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我在一开始的计算中低估他了。”
  “别人总是低估他,”幻影人答道,“这就是他成为优秀特工的原因。”
  “我们可以试试人工加速这个进程,”努瑞提议道,“但这会让结果发生扭曲。而且可能再次使他身体休克。”
  “风险太大了。”
  “给他来一剂。”冷凯建议道。他上前一步,加入到对话中来,“我们在欧米茄拿到的红砂还在手里。”
  “或许有帮助,”努瑞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的测试显示,麻醉药品对收割者的生物技术没有任何影响。而且麻醉品还会削弱他的专注度,让他更容易受到洗脑的影响。”
  “那就这么干。”幻影人命令道。
  格雷森听到门打开的时候,一动不动。他面朝墙侧躺在小床上。他听见脚步声走过地板,想要数清楚对方有几个人。听起来只有一个人,但就算这个人的后面真的跟着一群武装警卫,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知道这是他唯一逃出迫害的机会。
  脚步声停下了。他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俯视着他。他等了另外半秒钟——足够让他们俯下身查看他一动不动的身体。然后格雷森弹起身,出击。
  他旋过身踢出一脚,想要把对手踹翻,但这一击打空了。
  格雷森床边的这个人——亚裔人面庞,中等个子,但肌肉虬结——向旁边敏捷地一闪,肘向下一砍,格雷森的膝盖脱了臼。
  正常情况下,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就会不打了,但格雷森受到绝望和原始生存本能的驱使,虽然惨叫一声,还是收起右手拇指,伸平手掌,向对方的喉结刺去。
  他的攻击又一次被轻松化解,对方抓住手腕,向上反拧,把格雷森从床上掀了起来,重重砸到地上,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格雷森眼冒金星,对方抽出针管插到他胳膊里注射进什么不明物质时,根本无力反抗。
  那个人放开手,格雷森努力想站起身。攻击者向他肝部狠狠打出一拳,格雷森又趴到地板上,缩成一个球,瑟瑟发抖。
  那人冷静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格雷森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离开。他的眼睛定在那人的衔尾蛇刺青上,直到牢房的门在他身后甩上。
  几秒钟后,他又感到熟悉的温暖环游全身。他的面庞潮红,皮肤微微刺痛,注入体内的红砂就像一张软毯包裹着他。
  格雷森曾经是瘾君,总是吸点粉让自己达到高潮,但有时候他也会直接注射,红砂可以溶解在溶液中,直接注射到动脉里面,那些想要——或者需要——刺激的人会有更强烈的感觉。
  他团成一个球,闭上眼睛,拼命想排斥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已经两年多时间没沾这玩意儿了。在对女儿的强烈思念的支持下,他的身体熬过了痛苦的戒断症状阶段,也克服了瘾症的强烈精神冲动。为了吉莉安,他改变了很多,不再吸毒是他新生的象征之一。
  现在,仅仅是一针,他以前的所有努力就灰飞烟灭了。他张开嘴,想要狂骂这不可饶恕的暴力侵犯。但一阵阵强烈的快感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只能无力地傻笑而已。
  红砂在他的血管里追逐嬉戏,他快乐得发抖。这种效果比他以前的吸食体验强烈一百倍。他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尽情享受着浓缩毒品带来的欢愉,他甚至渴望再来一剂。
  他的眼神死板,脸上挂着智障病人的傻笑,终于站起了身。他脱臼的膝盖把疼痛的信号送到了大脑,但红砂却让他不理会这种疼痛。他瘫在床上,在狂喜的满足中依然傻笑不止。
  然后,在一团粉雾中,他又听到了耳语。这一次他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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