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母亲说别让我妹妹坐车上学,我母亲还生气呢,她说"你妹妹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小的时候,还是坐汽车上学呢! "就是我自己骑车上学,我母 亲也不愿意,说是怕我撞着碰着。架不住我一定要骑,她也没有法子。其实我妹妹也不愿意坐车,也不要人送,怕同学们笑话。就是我母亲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路"我 在旁边听着,就说:"我每天上学就从你们门口经过,以后由我来带她好不好?"王瑞芬高兴得拉住我的手说,"那太好了!瑞萱在各方面都需要向你学习,你多带 带她吧。"张老师也说很好,姐姐提醒我要坚持到她习惯了走路为止,我也答应了。
从那时起,我天天和她一块上学,一块回家。下雨下雪的日子,我们都穿胶鞋打伞,也不坐车。起先她母亲很不放心,后来也高兴了。有一天她对我说:"瑞萱走路上学倒走胖了,现在饭量也大多了。"
瑞萱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她很有礼貌,同学们借给她东西,她总说"谢谢";若是踩了人脚一下,她也总说"对不起"。学习也很努力,衣服穿得也整齐清 洁。张老师若是夸她一句,她就兴奋得红着脸笑。她的缺点就是不爱劳动。她最怕"扫除",人家在课室扫地,她拿着扫帚站在门口,用手绢捂着鼻子。同学都不赞 成她这种不爱劳动的态度;尤其是李春生,每次看见她这样子,他就向她鞠躬,说:"小姐,您上一边歇着去吧,小心尘土迷了您的眼睛。"
她在学校里不大说话,也不和人打架;可是在家里脾气就大啦。衣服没有熨平不穿,鞋没有擦亮不穿,每天都得保姆给她把手绢掖在袋里,把书包给她背上,拉着她的手送到门口。那保姆还嘱咐我说:"陶小姐,你好好地照应妹妹呀! "
我真不喜欢人家叫我"陶小姐"!而且王瑞萱也不是我"妹妹",她比我还大十个月!
但是慢慢地她就好了,晚上放学回来,常到我们家里来做功课――她本来有一位家庭教师,后来这位教师到一个机关就业去了――在我们家里的时候,我做什 么劳动,她都参加,还觉得很有趣。有一天我们家里包饺子,她问奶奶要了一张饺子皮,也学着包。她越包越高兴,那天她吃饺子吃得比谁都多!
我可不喜欢到她家里去!她家里很闹。她母亲现在不打牌了,就每天开留声机,吵得我们看书也看不下去。我们做功课的时候,她还常常叫人送些糖果饼干来 给我们吃,像开"茶话会"似的。我回家就吃不下饭,姐姐就不让我去了。姐姐自己也很少去,总是王瑞芬到我们家来。姐姐很喜欢王瑞芬,说她是一个好团员。我 仿佛听见姐姐对妈妈说过,王瑞芬的父亲是天津的大资本家,去年"五反"的时候,王瑞芬的表现非常之好。
写得不少了,今天又写了两页半!
今天我们接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爸爸的,他写得真好,现在我把它抄在下面:
郑家屯与辽阳之间,看到了一幅奇丽的景色!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天,太阳正落到地平线上,一片蒙蒙的金光,笼罩住这无边无际的深绿色的草原。一个穿着 红上衣的牧马的小姑娘,站在水池边,用鞭子轻轻地打着水玩。夕阳照在水面上,把这小池变成一面橙黄色的镜子。一群棕色的马,自由自在地在吃草,夕阳照在马 背上,又成了深紫色的。这些颜色涂抹在一起,就是一幅极其和谐极其美丽的图画!
火车穿过鞍山市,烟囱密得像树林一样。从这树林般的烟囱里,吐出漫天的白茫茫的烟,把太阳都衬成淡黄色的。鞍山车站却很冷静,站房不大,柏油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工人们都上班去了。
我很兴奋,明天起便开始投入这伟大的建设,以后也许不常写信,你们放心吧
第二封是志愿军周少元叔叔写给姐姐的:
亲爱的陶真同志:
你的来信收到了。我今天特意代表我们单位写信感谢你对我们的鼓励和关怀。由于你们的鼓励,使我们的工作与学习大有提高。我时刻在想,你们在百忙的学 习中为什么匀出了宝贵的时间给我们写信呢?你们写信的目的是为什么呢?为了我们在共同的反侵略战线上取得胜利,为了实现我们的美好理想――共产主义社会。
陶真同志,请你转告高一乙第四团小组:王瑞芬、高玉敏
等同志,她们的来信都收到了,我们单位上也有人分别回信了。祝贺全组同志身体健康,学习顺利!
你的朋友周少元7月2日7月18日晴
今天早晨,姐姐告诉我一件非常可喜的事情。
在七月二号,从日本来的第一只换侨的轮船――兴安丸上,有妈妈的表妹陈姨带着她的女儿,和五百多华侨一起到了天津。她们在回广东以前,要到北京来玩。妈妈曾写信请她们来我们家里住 。昨天晚上,妈妈从医院里把陈姨的回信带来了,信里说:
我们定规坐二十号晚七点钟的直达车到你们那里去。我
虽然是第一次到北京,但是我知道你们的住址。你们很忙,不必来接吧。
十年不见,我多么想你!小真一定是个大姑娘了,小奇也不小了吧?我们的小秋,不但急切地盼望看见伟大的新中国的首都,更急切地盼望看见两个可爱的姐姐
奶奶听着姐姐念到这里,就笑说:"听见没有?"两个可爱的姐姐",小奇,你可得做出姐姐的样子! "姐姐说:"小奇会的,她最爱当姐姐了。"回头又 笑对我说:"你可得到处树立榜样,你可能是她回国以后的第一个小朋友,又是她所接触的第一个少先队员"我赶紧说:"那是自然的! "姐姐真是心细呀,她的 思想总是跑在我的前头!
奶奶说准备把陈姨她们安置在西厢房住 。我把我的床让给小秋,姐姐把她的床让给陈姨,都铺上干净的床单和席子,换上干净的枕套和毛巾被。我们俩就在 外屋搭上两张帆布床,把我们的铺盖挪了过来。收拾完大家都是汗淋淋的!奶奶一边扇扇子,一边说:"今天是"初伏",怪不得这样热! "姐姐说:"现在就这 样吧,到那一天我们再把这屋子打扮一下,买点花什么的。"
晚饭吃的是汤面。饭后大家都坐在院子里乘凉。弯弯的新月,挂在天边,疏疏落落的星辰,在深蓝色的天空中闪烁。
奶奶说:"今年的"爱国卫生运动"真是做得好,一个蚊子都没有。要是从前呀,坐在院子里,光打蚊子都来不及。"
奶奶说话,总爱提到从前。我可永远想到将来。明天的事总比昨天的事更有意思。后天就有客人来住了,我最喜欢有客人来家里住!小秋妹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八九岁的小女孩总应该是好玩的。
今天是妈妈在家的日子。奶奶不让我上妈妈屋去,她说:
"你妈妈昨天夜里多晚才回来,星期天你还不让她多歇一会儿! "她要带我上大菜市,说今天要吃点好的。
奶奶从前总不爱上大菜市,她不能多走路,坐三轮车嫌贵,坐电车又怕挤。解放以后,她不怕坐电车了,因为人家不但不推她不挤她,还扶她上下车,让座位给她坐,把她乐得什么似的。她总说:"真是毛主席教管得好,人心都变了,要是从前呀"底下又是没完没了地,作起比较来了。
她虽然不怕坐电车了,但是她一个人去大菜市还是麻烦。
她爱买许多零碎的东西,什么黄花呀,木耳呀,干笋呀,蘑菇呀,满满的装了一篮;她一个人提不动,因此我还是她必要的助手。
我也喜欢去大菜市,那里面什么都有,什么都多。许许多多白衣白帽的售货员,站在摊架中间,忙忙碌碌地秤这个,包那个。摊上的鸡蛋堆得整整齐齐的像一 座座的小山。水果和蔬菜摊上更是好看,红的、紫的、绿的、黄的;各种颜色杂在一起,好像一幅水彩画。猪肉、牛肉什么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地挂着,还有兔 子、火鸡什么的。鱼摊上可腥气啦,可是那一条条,黄黄花花的鳝鱼,挤在大木盆里,粘滑滑的穿来穿去地扭缠在一起,多好玩呀!
我正蹲在木盆旁边看鳝鱼,身旁忽然出现了一双穿着丝袜和镂空白高跟皮鞋的脚,我还闻到一阵阵的香水气味;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女外宾,在指指点点地说笑。一个灰白头发的,翘着大拇指对售货员说:"苍蝇,一个没有,很好!
很好! "这时奶奶从后面推我一把说:"走吧,今天人挤,你看起来就没完啦! "
我们跟着人流,挤出门来,穿过阳光照得热烘烘的大街。
上了电车,车上还是挤。一位解放军叔叔站起来,让奶奶坐下,我紧靠她站着,菜篮放在我们的脚边。奶奶一面替我擦脸上的汗,一面说:"今天来晚了,没买着猪肝,现在买肉买肝的人可多了,从前就不同啦! "
到家我把菜篮往厨房里一放,就往妈妈屋里跑。妈妈躺在床上翻卡片呢,我一头就滚在妈妈怀里。妈妈笑着摸我的脸说:"乖孩子,先去擦擦脸洗洗手再来罢,你脸上都是粘的! "
我洗完回来,妈妈已经把卡片理起。我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说:"这是英文生字,星期天没事拿出来温习温习。"我帮妈妈把卡片装在匣里,一面说:"明 天陈姨她们就到了,您去接的时候,也带我去吧?"姐姐说:"时间太晚了,你不能去,你是照旧洗澡睡觉。不过我们回来的时候,若是你还没有睡着,可以起来招 呼一下"
我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妈妈说话是"说一不二"的!
午饭后孙家英的母亲孙大娘来了。她是我们胡同的妇女代表,来找妈妈谈街道托儿站的事,我听着没什么意思,就自己回屋去睡午觉。
明天客人就来了!今晚我们都睡得早。
今天一早,我们就准备接待客人。
姐姐把屋里桌子的抽屉都腾空了,准备给陈姨她们放东西,又在桌上放了几本画报和小说。我本来想把我的那只小黄玻璃母鸡和四只小鸟,也摆在桌上;可是后来一想,这玻璃玩意儿很脆,万一让小秋摔破了,怪可惜的。我犹豫了一下,又收起来了。
姐姐说她有事要上学校去,顺便也去买花,就匆匆地推着车子走了。
姐姐刚走了一会,张老师就来找她。听说姐姐出去了。张老师就要走,奶奶和我一定拉她到屋里歇一会儿。
张老师笑着问我:"你这两天都作些什么?"我说:"除了作暑期作业,就帮奶奶、姐姐作点家事,自己也洗点小衣服,学着缝钮扣,补袜子"奶奶笑说:" 你听她的!仿佛她什么都会,其实呀,她作什么事都慌慌张张地,洗衣服又费水又费胰子!她补了一双袜子,已经丢了我两根针了! "我脸红了起来。我最怕奶奶 和张老师谈话,她老人家总是给人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