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的小姐!”我气愤地说:“你这人怎么能说这种流氓话?”但他不理我的话茬儿,端
	起一个搪瓷茶缸,走到院子里去了。我往布帘里一探头,看到那个大头的孩子挣扎着想
	把身体折起来,但他的头抬不起来。他的短促的身体盖在一条肮脏的小被子里,与他的
	大头不成比例。看到我,他的头在枕头上焦急地滚动着,眼睛像两只灰白的蛾子,在昏
	暗中扑楞着,同时他的嘴里发出刚才我听到过的那种呼噜声。我吓得毛发倒竖,想喊叫
	但终于把喊叫压在了喉咙里。我仓皇地把房间巡睃了一遍:真是家徒四壁!墙上是一圈
	圈发黄的水渍,还有一些拉丝结网的小蜘蛛。
	我走到院子里,站在臭气熏天的厕所墙外,看着他蹲在奶羊腿后,熟练地挤着羊奶。
	他的双手轮番往下捋着粉红色的奶头,一股股的乳汁射进缸子里,发出嗤嗤的声响。奶
	羊劈开着后腿,头顶在厕所墙上,一动也不动,一副很配合的样子,不知道它是痛苦呢
	还是幸福。他知道我站在他的身后,但他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干他的活。但事实
	上他的心里正在倒海翻江般地翻腾着,有他的突然变得笨拙了的手指为证,有好几次,
	箭矢般的羊奶不是射进缸子,而是射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挤完了奶,端起那个漆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子,根本不看我,低着头往屋子
	里走去。我跟着他进了屋。这时候我对他已经没有了气,只有一种微酸的感情,很可能
	是同情。
	他用一块纱布,将羊奶过滤了一遍,然后捅开炉子,将羊奶倒进一个凸凸凹凹的小
	锅子里,坐在炉子上。他暂时闲了下来,局促不安地站在我的面前,搓着手背上的奶渍,
	很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我的心里,在那一霎那间,莫名其妙地充满了柔情。他从床
	底下拉出一个小方凳,放在我的面前。他一声不吭,我也一声不吭。我们听到院子里那
	些孩子的追杀声,还有猪狗鹅鸭的吵闹声,从远处的船舶修理厂里传来的敲打钢铁的铿
	锵声。这时羊奶沸了。我积极地帮他将羊奶从炉子上端下来,搪瓷缸子烫了我的手,如
	果在自己家里,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缸子扔掉,但是在他家里我坚持着,他连忙接应了
	我。他关切地拉过我的手观看着。我缩回手。他问:“痛吗?”我将手指放到嘴里嘬了
	嘬,说:“我没那么娇气!”其实我的手指痛得要命。他说:“隔壁胡阿姨家有红花油,
	我给你去要点。”我捏住他的衣角,说:“不许你去!”
	我看着他用一个芒果状的奶瓶子给那个躺在床上的大头孩子喂奶。我问:“这是你
	弟弟么?”他说:“是我妹妹。”我说:“她真可怜。”他看看我,不说话了。我看到
	他的这个妹妹贪婪凶狠的吃相,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傍晚时,他的母亲拖着看样子乏透了的身体回来了。我对他的母亲有一点模糊的印
	象,记得是一个个子很高、眼睛很黑、感觉中很像一棵杨树的阿姨。但出现在我眼前的
	她头发灰白,腰弯背驼,与我印象中的杨树阿姨毫无共同之处。他对我说:“这是我
	妈。”我说:“苏阿姨好。”她点点头,将一个黄书包挂在墙上,然后,默默地脱下那
	件长大的、沾满鱼鳞的外衣。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妈妈在县里的水产公司工作,每天都跟
	鱼打交道,鲜鱼、干鱼,当然也不乏臭鱼。她将那件衣服脱下一半时,突然停住手,歪
	回半边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姓苏?”我刚想解释,他抢着说:“是我告诉她的。”
	她不吭气了,将衣服脱下来挂在墙上,然后她就坐在床边,摸出一包挤压得瘪瘪的“勤
	俭”牌香烟,吧嗒吧嗒地吸起来,屋子里很快就散发开一股浓浓的烟臭。那个大头女孩
	在她身后又发出了那种贪婪的声音,可是她连头也不回。抽着烟,她说:“包里还有一
	个窝头,你吃了吧!”他说:“您吃吧,妈。”她抬起一只手托着额头,说:“我已经
	吃过了。”
	我向他的妈妈告辞了,走到院子里。他跟出来送我。我说:“你回去吧,不用送
	了。”他不说话,跟随着我走上了健康路。我的心里感到很沉重。我想说点安慰他的话,
	但找不到恰当的词语。走了一段,我停住脚,说:“请回吧,不要送了。”他说:“我
	把你送到路口。”我跺了一下脚说:“我说不要送了你就不要送了!”他说:“那好吧,
	既然你不高兴我就不送了。”我转身往前走去。他却依然跟在我身后。我说:“你这个
	人怎么啦?”他说:“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问:“你想告诉我什么?”他说:“我
	爸爸早就跟我妈妈离婚了。”我吃了一惊,在那个年头,离婚在我的心目中可是一件大
	逆不道的事。我愤愤地说:“他把你们兄妹扔掉就不管了?”他说:“我妹妹是我妈跟
	我后爸生的。”“你后爸呢?”“他也跟我妈离婚了。”“怎么会这样呢?”“跟我爸
	爸离婚是我妈提出的,跟我后爸离婚也是我妈提出的。”“你妈对离婚有瘾吗?”他严
	肃地说:“你说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许说我妈的坏话,谁敢说我妈不好我就跟谁拼命!”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怅惘。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我
	踩着自己长长的影子走着健康路,虫子在路边的野草丛中发出凄凉的叫声。
	您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也是滚滚而来。但是,您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
	你喝完了那盅椰子鱼翅汤,用纸巾沾沾嘴巴,然后点上一支烟。这时,那几对鸡鸭
	搂搂抱抱地走了。你问我:他们到哪里去?我说:据我所知,他们在饭店都包了房间。
	你问:难道他们不怕饭店的保安查房吗?我笑道:谁给了保安这个权力?现在是90年代
	末,不是你们在南江一中谈情说爱那会儿。你吐出一口青烟,伤感地说:往事不堪回首。
	那位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年轻男子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你,现在他来到了你的面前。
	他满面堆着甜甜的笑容,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大姐,能把您的烟给我一支吸吗?我隔
	着老远就嗅到了这烟的独特香气,虽然我知道这烟非常贵。你淡淡一笑,把桌子上的烟
	连同那个镶珍珠的打火机推到他的面前。你看到他伸出修长的手捏起烟盒,首先仔细地
	欣赏了精美的包装,然后用涂了豆青色指甲油的中指,轻灵地弹弹烟盒,让一支烟自动
	地冒了头。然后他又欣赏了烟丝,并且把烟卷儿放到鼻下嗅了嗅。最后,他欣赏了打火
	机,打着了火,点燃了烟,长长地吸了一口,一副心醉神迷之态:谢谢您,味道好极了!
	你对他充满了好感,便把他刚刚放回的烟盒往他面前一推,说:既然你这样喜欢,
	送给你了。
	他说:那怎么可以,这样的精品,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说:宝马赠英雄,货卖与识家嘛!
	说完这句不伦不类的话,你不由地笑了。他将烟拿到手里,说:恭敬不如从命,那
	我就不客气了,再次谢谢您,美丽的大姐。
	我将嘴巴附在你的耳边,提醒你:注意,这就是鸭子。
	他说:大姐,我可以在这里坐坐吗?
	你说:当然。
	他说:大姐,我感到您很寂寞。
	你微笑不语。
	他把椅子往你的身边拉了拉,大胆地抓住你的手,说:我给您看看手相。
	你顺从地配合了他。你感到这个黑黑的男人身上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他是磁铁,
	我是铁屑。一个滥俗的比喻在你脑海里闪过。不,他是漩涡,我是游泳的人,女人。你
	感到手被他抓住了那一刻,整个人就头晕目眩地向漩涡深处落去,根本就没有挣扎之力。
	他说:您首先是个贵人,而且是个大贵人。
	你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他说:您的事业蒸蒸日上,财富也是滚滚而来。但是,您的感情生活一直不顺。您
	这一生中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您爱的人最终背叛了您。您一怒之下嫁给了一
	个您不爱的人。您与这个不爱的人好像还生了几个孩子。
	你的嘴角显出嘲讽的微笑。
	他煞有介事地用大拇指推压着你的掌纹,做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然后抬起头,
	直盯着你的眼睛,坚定地说:您与他生了一个孩子,不是几个孩子,刚才我判断有误。
	是个男孩。这个男孩现在已经基本上长大成人,而且他让您很头痛。
	你感到一种强烈的感情涌上心头,说不清是恐惧、是惶恐还是感动。你感到自己仿
	佛浑身赤裸着,里里外外都让他看透了。
	他停止了让你感到心惊肉跳的断语,只是用他的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在你的脸上睃
	巡着。你感到他的目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既像黏稠的蜂蜜又像催情的春药。他看
	完了你的手相不但没有松开你的手,反而把你的另一只手也抓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温柔
	但很有力度地捏着你的手,让你感到微微有些痛楚,但这种痛楚是一种舒服的痛楚。你
	禁不往地呻吟起来,当然是轻轻地、若有若无的,你的因为睡眠不足而灰白的脸色渐渐
	地红润起来,你的眼睛也放射出了湿漉漉、亮晶晶的光芒。
	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你需要我吗?
	你感到筋酥骨软,委屈和感动使你的咽喉哽住,你困难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来,对着你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你像一个被催眠术控制了的
	女孩,跟在他的身后,从餐桌和椅子的缝隙里穿过空空荡荡的餐厅,走到电梯前面。他
	在电梯里等候着你。你疾步冲进去,电梯门便无声地合拢了。电梯里只有你们两个人。
	你呼吸急促,心里有几分胆怯、几分羞涩、几分企盼。但在电梯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只是对你微笑。
	出了电梯,你跟着他穿过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好像拐了许多的直角,最后立定在
	1418房间门前。你有点焦急地等待着他开门。在等待的过程中你感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盯
	着你的背,所以你感到这个过程特别漫长。你第一不敢回头,第二不敢旁顾,你的眼睛
	死盯着他的苍白而细长的手指和那把在球形门锁里转动的钥匙。终于钥匙把门拧开了。
	其实他只用了几秒钟就把门打开了。其实根本就没人注视你。你完全可以放松你的身心,
	把一切抛到脑后。
	他将瘦长的身体往门旁一侧,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姿势,请你进室。
	你一闪身进了他的房间,很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他随着你进了门,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他仿佛看出了你的心思,特意很夸张地挂上了门链。
	明亮的灯光照耀着房间正中的大床,照耀着墙上的大镜子,照耀着桌子上那瓶紫红
	的玫瑰。这是一个很舒适的房间,特别适合情侣同住。窗帘质地很好,沙发弹性不错。
	床头上方挂着一幅粉红色的裸女油画,裸女的乳头像两粒樱桃。
	他对着你走过来,就像一匹黑色的沉默豹子,迈着骄傲的方步走过来。你的身体微
	微颤抖着,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在身上通过。在你面前他站了片刻,然后就笑眯眯地,
	像开玩笑似的扯住了你的休闲服的下沿,像剥香蕉皮似的剥下了你的上衣。他脱你的上
	衣时你表现得非常顺从,你嘴里嘀咕着一些连你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顺着他的劲儿把
	胳膊高高地举了起来。你的两个激动不安的乳房突然地亮了像,你本能地双手抱住膀子,
	把它们遮掩起来。他扔掉你的上衣,双手扯住你的裤子,猛地往下一褪,你就赤裸裸地
	站在他的眼前了……
	饭店顶楼监控室里的电视屏幕前,一个见惯了这种景象的值班员揉揉朦胧的睡眼,
	低声嘟哝着:“这两块货真行,哪里是人?分明是猪!小赵,你快来看看,这两个是今
	晚的冠军!”值班员喊叫着他的同伙。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走过来,问:“是花猪吗?”
	“不是花猪,是黑皮。”“黑皮的活儿一般嘛!”“这小子今夜超常发挥了!”“是跟
	台湾那个富婆吗?”“不是,换了一个。”“黑皮这小子,不够意思,台湾富婆花钱养
	着他,他还偷着搞多种经营!”姑娘将下巴搁在同伙的肩膀上,眼睛看着屏幕。她突然
	压低了声音,说:“天哪!这不是咱们市的林市长吗?”“你胡说什么?林市长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