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确实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要对许应先下手,就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他们这伙人中,只要有一人跑掉,自己就有被诬告而下狱的可能。所以他与亲信幕僚反复研究了捉拿许应先的详细步骤。现在臬台衙门里,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许应先送上门来了。
下午申时末刻,许应先在一队锦衣卫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了臬台衙门。周新亲自迎出来,与许应先携手进入大堂,又令衙役们将随从人员引进花厅休息。谁知 那些随从亲军并不听从接待,只簇拥在许应先周围,不肯离开半步。周新无奈,只得挥手令衙役们退下。这时的大堂上,是二十多名锦衣卫亲军护定许应先,虎视眈 眈地盯着坐在主位上的周新。许应先藐视地瞟了周新一眼问道:“周臬台,犯人为什么不押上来。”周新谦恭地欠了一下身答道:“人犯现押在大牢,谅他插翅也难 逃脱,不过在押出犯人之前,下官对案情还有几处不明,请千户大人明示。”许应先一听就火了,大声吼道:“你的报帖上明明说案子已经审清,为什么还有不明之 处,难道你是想审讯许某我吗?”周新赶紧解释:“下官怎敢审问千户大人,只是按察使衙门审案不比锦衣卫,对案中细节必须核对清楚才能详文上报。现在案中有 几处细节剖析不清,如若轻率定案,恐怕有碍许大人的官声。”许应先道:“这么说你是为我好了?也罢,你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
周新接道:“多谢大人,下官想问一下,那李慕才进衙门行窃是结伙去的呢,还是独身一人?”许应先说:“偷东西能结伙去吗?自然是一个人。”周新紧接 着说:“既是一个人去的,许大人送来的遗失清单中有金银、珍珠、玉石、玛瑙之类,这么多东西,他如何拿得了?”一句话问得许应先瞠目结舌,“这……那李慕 才本是勾结了一伙江洋大盗一块去的,只是行窃时,是李一人进屋,其他人在门外接应。”“这么说进府行窃的并不止李慕才一人?”“对了,不过李慕才是贼首罢 了。”“既然是成伙行窃,为什么只拿获李慕才一人?”许应先被问得有些焦躁,说:“其他人都是江洋大盗,见事情败露,都逃窜了。”周新微微一笑道:“一伙 贼人行窃,只把贼首丢下,其他人都跑了,恐难令人置信。”许应先恼怒地说:“事情确实如此嘛,难道许某还撒谎不成!”周新急忙站起来施了一礼说:“千户大 人所言,焉能不实,只是来的是一伙,擒住的只是一人,连个旁证都没有,恐怕难以向上司禀报。此外,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要向千户大人请教。请问这锦衣卫衙门 在京及在外各司什么职守?”许应先见问起锦衣卫的职权来了,不觉有点神采飞扬,当即答道:“上护天子,下护黎民。出得京来有缉捕奸盗、保境安民之责。”周 新似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可夤夜之间,锦衣卫缉事衙门被盗,堂堂千户竟不能拿获强盗,而仅获一文弱书生,下官若如此向上禀告,恐怕于许大人 的官声有些不便吧?”周新这句话又使许应先一愣,是呀,周新问得对,身为皇家护卫,竟连自己的衙门也看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一伙强盗逃逸,这分明是自己失职 呀!“这个……,这个……”许应先一连说了几个“这个”,竟连一句解释词也找不到了。
再看那周新,态度非常谦和,绝没有诘难之意。见许应先被问得汗流浃背,周新伸手从公案上把那张报失单拿起来,递到许应先面前,轻声说:“大人这张失 单可曾查对过?”许应先说:“是我亲自查对的。”周新面色庄重地说:“这张失单价值在千金以上,李慕才偷了这么多东西可要定成死罪呀!”许应先故意不耐烦 地挥了一下手说:“该定何罪自有朝廷王法为据,我管不了那么许多。”周新感叹地摇了摇头说:“那么李慕才只有死路一条了。”许应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说: “周臬台到现在才说了一句痛快话。”周新说:“大人放心,下官定依朝廷王法行事”。
说到这里,似乎把审问的事全问清了,周新将椅子挪了一下,又转向许应先,好似扯家常一样地问:“许千户是富贵家出身吧?”许应先摇了摇头说:“不、 不,许某是个行伍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全凭一身武功,才挣到个千户的职位。”周新又问道:“不知许大人居官几年了?”许应先道:“不多不多,十年而已。” 周新有些羡慕似的问:“锦衣卫千户年俸多少?”许应先脱口答道:“禄米八十石。”听到这里周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带着点威严说道:“年俸八十石的五品京 官,居官仅仅十年,又非富贵出身,却在浙江临时衙门内就一下子失去千金,这许多钱财是怎么来的?”“啊……”许应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新绕来绕去,竟提出 了这样一个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来,一时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作出一副勃然大怒的姿态,站起来喊道:“大胆周新,竟敢当面戏辱本官,你就不怕 丢官入狱吗?”只见周新手捻长髯,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罢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凝光,字句铿锵地说:“想我周新,乃太学举贡出身,二十年来执法不阿, 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你身为万岁御用侍卫,十余年来仗势欺人,早为天下所共指。此番来到浙江,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 家怨恨,人人喊打,犹自不知收敛,竟欺压到我按察使衙门头上来了,难道你就不怕王法吗?”许应先指着周新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 周新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道:“这一张张状纸就是凭证。你自己写的报失单就是你的供状,本司难道还冤枉你不成?”
那许应先一步蹿过来,把一叠状纸抓在手中,三把两把撕得粉碎。这一下可使周新怒发冲冠了,他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许应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许应先毫不示弱,冷冷地说:“不过是小小的臬司衙门。”周新说:“堂堂臬司衙门岂能容你跋扈横行?”许应先冷笑一声道:“不要说是小小的臬司衙门,就是京 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虽然是这么回答了,但许应先也不禁心中一悸,因为周新的一句话提醒了许应先,他知道周新是个不畏权贵的 人,臬台衙门上下都敬重周新,在这里僵持下去没有好处,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遂大喝一声:“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 军士们!”他这一呼唤,护卫在旁边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齐声答应:“有!”许应先喝令:“将叛臣周新拿下!”二十余名军丁抖出刑具就向周新扑来。
周新往当堂一站,满脸正气,厉声喝道:“大胆!”那军丁们竟被他的凛凛正气,吓得不敢上前,只见周新把袍服整了一下,带着逼人的威严喊声:“升 堂!”一声喊罢,只听大堂两侧齐声威喝,三班捕头,六房校尉,掌刑军丁,操刀刽子手及站堂护卫,一个个手持钢刀利刃冲上堂来,把那二十余名锦衣亲军紧紧围 住。那班军车原来都是色厉内荏之辈,刚才借着许应先的威风还神气十足,盛气凌人呢,一见臬台衙门这班生龙活虎的校尉、军丁,个个怒目相视,立刻泄了气,一 个个垂下头来,刚才的威风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周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公案前的太师椅上坐定,拿出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掷喝道:“把这几个祸国殃民的狂徒给我拿下!”校尉们一齐冲上去,像老鹰抓小鸡一 般把那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揪了下去。此时只有许应先还算没被吓昏,但声调也变得战战兢兢了,他说道:“周臬台,你拿我不得!”周新说:“为何拿你不得?” 许应先猛然从怀里拿出一道黄缎子写的圣谕来说:“我离京前,纪指挥使亲授我一道万岁爷的圣谕,各省官员,不经万岁御批不得缉拿惩处于我。”许应先的这一手 确实在周新的意料之外。他事先没有一点准备,但皇上的圣谕是违背不得的,而此刻如果放了许应先,无异于纵虎归山。周新想了一下才说:“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 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当上疏夺回你的圣谕。也罢,且将许应先以外的帮凶悉数拿下,许应先着押解回缉事衙门听参,圣旨一到,夺去恃恩当即缉拿归案。” 说罢一挥手退下堂去。堂上捕头校尉,早就憋足了劲,把所有随从来的锦衣卫恶奴,连揪带拽地押往监狱,许应先也被监送回行辕-
周新这一举动,立即轰动了杭州城,市民们抬匾,挂花,敲锣打鼓来到臬台衙门前感谢铁面无私的周臬台。一刹间那“铁面无私”、“黎民恩露”、“龙图再世”的 匾额,满满挂了一街。四方父老,选出一批德高望重的乡绅,送来土产、布帛以及珍贵药材,围在臬台衙门前求见。但周臬台只叫一名幕僚出来传话说:“为民请 命,惩治不法,乃按察使的职责,无须致谢。乡邻们的盛情本司领了,但所赠礼物一概不收。叫乡邻们速归乡里,勿违农时,以谢天子。”这番话传过,百姓们更是 万分感动,竟然烧着高香,祈祷周臬台寿比南山。周新又发出通告,将李慕才当即释放,并派人抄了锦衣卫缉事衙门,将敲诈来的财物尽数清点入库,待禀明万岁 后,发还给原主。一时间整个江南为之轰动,就连总督、布政使也暗暗钦佩周新的胆略与魄力,周新的名字顿时誉满大江南北。
在百姓们欢呼雀跃奔走庆贺的同时,有一双眼睛始终陰沉地盯着臬台衙门。这就是被软禁起来的许应先。自被“护送”回住处后,虽然周新还处处以一个锦衣 卫外官的礼节来对待他,虽然每天仍有鱼虾类的饭菜供给他,但他却一步也不能走出这个院子。按察使衙门派了一队刑狱军丁,把院子的大门守护得严严实实,巡逻 的皂役,不时在房前经过,许应先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要想逃走是千难万难。这两天,又开始查抄赃物了。有几名计吏,带着一衙役,把各屋里敲诈的金银珠 宝、玉石锦缎都搬出来,在院子里清点记录。这更使许应先万分焦急,他知道如果周新把这些东西列成清单上报朝廷,皇帝很可能拿自己做一个牺牲品,一杀了事, 后果实在不堪设想。目前唯一的活路是设法逃走,抢在周新的前面进京告密,把周新打成逆臣。这样一可保全自己的性命;二可狠狠地处治周新,以消心头之恨。但 周新绝不是傻子,他怎么会让自己的敌人从眼皮下逃走呢?许应先琢磨了二天,也没有看出一点防守上的破绽,最后,他终于死心了,放弃了逃走的打算,静等着周 新来判处自己的死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