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坐带小妞看电视,随手拿起一张过时的《中副》,见上面一篇文章《母亲的形象》,作者说母爱即使是最低级的动物“海盘车”也不例外。母亲为下一代奉献出她的一生,她也是代儿受过的最佳人选。至于孩子大了用不着她的时候,她也要构着去操心,这就是母亲。不过“岂无万里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子心”。说到这里,我想起见过一个感人的镜头,那是抗战时期在津浦路局员工的疏散车上。那天上来一批难民,婆婆要大便,媳妇取出一个小盆,在满地是人的地方勉强放下,但却没处可倒。窗外都是人头,不倒吧,又没处放,她急得面红耳赤,再三向大众道歉。忽然她丈夫大叫一声说:“谁人无父母!”这时车厢内非常宁静,没有半句异言。那个儿子扶着母亲挤出挤进,最后有年轻人站起来让老人坐,这些才是真正的中国人。说来也怪,除这位老太太之外,我没见过难民中有老人。大概是老人走不了,小人也不走了。我相信国内的青年除非特殊情形,不会丢下老人而去的。
六月二十日晴
今天在厨房可能站多了时间,又烤多了火,很不舒适。西医只能治标,不能根治。我想如果真如六妙法门所说的那样,要如何才能好呢?真是讨厌!
六月二十一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舍去眼根之后,五识虽不缘境,但它过去缘境所留下的影像又能重现。甚至独影意识又会缘之而起作用,所谓内魔甚于外魔。我最怕内魔,因为家贼难防故也。
六月二十二日一陰一
下午带小妞看电视。有的节目说几句中国话,开口就是你好吗?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一个外国人在去台湾之前,有人教他一句中国话:“你好吗?”他沿途念着。到台湾是一位漂亮小姐来接待他,他一慌说:“妈,你好。”他见小姐生气了,马上改口说:“你妈好。”事实上中国人见人哪会说:“你好吗?”这是由英文硬翻译过来的,中国人见人都是说:“您好!”所以人们都不爱看翻译的东西,因为译得太生硬了,看起来很不舒服。过去的翻译小说多半直译,现在都是意译,看上去就如译者自己写的一样,有的文笔流畅,确实不错。
六月二十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起前些时,一上坐闭起眼睛就有许多化人出现,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也不认识。开始我有些害怕,既而一想,现在已成骑虎之势,只能进不能退了。于是我视若无睹,也没报告老师,又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化人都不再出现了。
六月二十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不借借”。就是说禅人逢缘间悟,不借他力,如香严击竹亡所知,灵云睹桃花而不疑,洞山涉水睹影而开悟,都是“力在逢源不借中”。(怀师批示:果然如此。)
六月二十八日晴
带小妞到后院看花,她采下一朵夹在书里作标本。现在的孩子,小不点就懂这些,过去的人,中学生学博物才懂得采标本。下午收到老师寄赐的药,立刻就照方服了一次。谢谢老师。
六月二十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八识心王,心所分别所起之用有四分:一、相分为识之自体所变,即心内所现之境也。二、见分即缘相分所起之见照作用,我不懂觉能不能算见分?(怀师批示:是的。)三、自证分我认为是觉后面那个能知觉者。四、证自证分,因为自证分为证之自体,见分与证自证分是它内外缘之二用,所以知此证自证分者,即前之自证分,盖体能之用也。说了半天,那一知就包括了一切。灵觉就是能知,又何必分析那么多呢?(怀师批示:满街贴布告,还有多少不认识字的人呢!)
六月三十日晴
晚间我看《成唯识论》,似乎这两次看起来比较容易一点。譬如“有义彼说,有义此定——”诸如此类,刚开始看的时候,简直是丈二金刚,现在此类阻障没有了。看这种书真能磨性子,不读又不行,读又好难,好在有老师的讲释,如同救星。否则怎么办?(怀师批示:目前只在讲《成唯识论》,已无暇译语体了!因课务及办《知见》事忙。)
七月五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见可欲而心不乱,方是真功夫,境由心造,若心能转境,不为境转,在欲行禅,如火里栽莲,方是旋乾转坤的能手。”我认为这并不难,在我来说,到现在我还不懂什么是可欲,只有生离死别的结,我正努力解脱中!
七月六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明心见性”,依文字的次序,似乎是先明心后见性,其实不能先见性后明心吗?我认为由慧入就是先明心,由定如就是先见性。不过一般人多半是由定入,我认为一击忘所知,是定入?涉水睹影而悟道,是慧入?究竟如何?乞师开示!(怀师批示:加减乘除,用什么方法算这笔账,都可以。)
七月七日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雨声或风声,能入神化之境,虽然似乎一静一动,实际功用相同。下坐做瑜伽。今天收到《知见》杂志,看到《禅观正脉研究》,编者谓:“读者不可随便做此观——白骨观。”我不懂白骨观何以不能随便做?这期没有《成唯识论》,颇觉失望。(怀师批示:有人起恐惧想,甚至不想活下去。)
七月九日晴
今天收到丽侄寄来的结婚照片二十多张,在她拜别祖先的那张上见到供桌前面高高贴着金氏祖先之神位,我忽然悲从中来。及至见到每张照片上堂弟夫妇的惜别神情,丽侄则高兴中又带一份藏不住的惜别表情,我不期然而泪下。这种事,不是过来人不会了解。有一位美国朋友说:“我结婚时见妈妈哭,我奇怪结婚为什么要哭?”她看看她的两位女儿又说:“我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我才懂,如果她们嫁,我一定会哭。”记得我姑母嫁时,我有一位堂兄曾说:“女人最假,要嫁就不要哭。”老人们都说他傻。我认为他是幼稚,天下事哪件不是矛盾的。就如女人的既不得不嫁,又不得不哭,而做父母的虽舍不得她嫁,又不能让她不嫁。总之人间事很少有真正单纯而易于处理的,尤其父母子女之间那分微妙的感情,是说不清楚的。
七月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忘身而有心,如同梦中身。将要下坐,忽然右脚大拇趾放光,就如一团白光,好亮。我对这些过程已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不过记一笔,知道有些过程而已。
七月十一日一陰一雨
下午气象报告,今夜有飓风,真正面临危机之际,要到地下室去躲,其实上面房屋倒了,下面还无出路哩。夜间电视气象报告飓风转向,这完全如台湾夏季的台风情形一样。
七月十二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忽然想起一本道书说,任何宗教都轻视女性,唯道教不然,他们不分男女,只论资历。我不知有何根据?(怀师批示:毫无根据,故可如此说吧!)
据说美国每年夏季都在空中撒杀虫药,确实外面蚊蝇都几乎绝迹了。偶尔个把漏网之鱼,很少,很少。
七月十三日晴
有朋友来电话,她听说我的女儿还要读书,她认为不必,女孩子读多少书也不是管孩子、做家事?由她的看法,使我想起在我童年时代听来的笑话。据说刚兴女子小学的时候,谁家女儿出嫁时送嫁妆,最前面的第一抬盒是一张小学毕业文凭,那是最光荣的陪嫁。说来是个笑话,事实上,没有那个开始,何来今天男女真正平等受教育的机会。饮水思源,孙中山先生的德政,功不可没!
七月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人家说:“人的智慧幅度甚小,聪明中寓有愚笨,愚笨里又蕴藏着聪明。”确实如此。我相信再聪明的人也有愚蠢的一面,再愚笨的人也会有偶尔一现的聪明。下坐做瑜伽。今年雨水不多,雷声不太大,很似我坐中头顶发动的巨响。
七月十五日晴
接一个朋友的电话,她说我们中国人的礼让,只可对自己人讲,对外交是要吃亏的。她孩子在学校被人打了,老师说:“他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认输了!”美国学校的老师是不给学生判是非的,从小就知道强权胜于公理。美国学校或家庭处罚孩子最普通的办法,叫孩子坐着不许动,以犯过的轻重定时间的长短。中国人兴罚站,他们兴罚坐。
七月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虽然读历史我们都知道印度人分四种阶级:一、婆罗门,二、皇族,三、平民,四、贱民,但不详细。据这家男主人——婆罗门族说,研究学问,出外留学的,几乎全是他们婆罗门族,平民多半做生意,贱民则不敢见人,身上都带铃dang。每当黄昏,树林有声音传来,就是贱民出动的时候,那些人避免见人,别人也闻声而避,忌讳碰面,否则双方都会倒楣!现在他们政府也渐渐警觉,政治方面也渐渐有改革的趋势了!
七月十七日一陰一
小妞睡在沙发上看书,后来她睡着了。这两天比较热,她爸把她放在电扇对面的沙发上,我认为不妥。于是我关了客厅的电扇,打开我房里的小电扇,使风从我的房门通过客厅,风一转弯,就不致吹坏人了。我照顾孩子从不惜劳累操心,每当我看见我的女儿身体强健,足够负得起她的辛苦忙碌时,我已得到安慰的代价!
七月十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碰到好的机缘,但能抓得住、不放过的人却不多,每每错过一次机会,就成为一生的遗憾!
七月十九日晴
我现在对气候敏感得很,只要气候稍有变易,我就知道,身体似乎成了温度计了。这又不知是何毛病,也是过程?(怀师批示:是好的过程。)
七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十分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譬如小妞母女今天又回来了,中国老太太来了又走了。在聚会时,热热闹闹,散后又恢复宁静,每天都有几次这种场面。随聚随散,聚散无常,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和梦境有何区别?所以说人生是一场大梦,一点也不错。
七月二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欠一刻打坐。坐中想到,据说人在梦境中常常梦到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那是回忆出生时由母体产道经过的情形。我的记忆中似乎也做过类似的梦,可是现在我的梦多在日光或月光下,独立高峰或旷野,四处无人,唯独有我;昨夜的梦是青天白云,清楚可见。我认为梦中身不迷,就是妙有。
七月二十五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