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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斋续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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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六(十六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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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德儒

唐高祖起兵太原,使子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郡,执郡丞高德儒,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 余不戮一人。读史不熟者,但以为史氏虚设此语,以与指鹿为马作对耳。按隋大业十一年,有二孔雀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余人见之,奏以为鸾,时 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余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距此时才二年余。盖唐温大雅所著《创业起居注》载 之,不追书前事故也。《新唐书·太宗纪》,但书云:“率兵徇西河,斩其郡丞高德儒。”尤为简略,赖《通鉴》尽纪其详。范氏《唐鉴》只论其被诛一节云。

唐朝士俸微

唐世朝士俸钱至微,除一项之外,更无所谓料券、添给之类者。白乐天为校书郎,作诗曰:“幸逢太平代,天子好文儒。小才难大用,典校在秘书。俸钱万六 千,月给亦有余。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及为翰林学士,当迁官,援姜公辅故事,但乞兼京兆府户曹参军,既除此职,喜而言志,至云:“诏授户曹掾,捧诏 感君恩。弟兄俱替笛,新妇伊衣中。罗列高堂下,拜庆正纷纷。喧喧车马来,贺客满我门。置酒延贺客,不复忧空樽。”而其所得者,亦俸钱四五万,凛禄二百石而 已。今之主簿、尉,占优饫处,固有倍蓰于此者矣,亦未尝以为足,古今异宜,不可一概论也。杨文公在真宗朝为翰林学士,而云:“虚添甘泉之从臣,终作若敖之 馁鬼。”盖是时尚为鲜薄,非后来比也。

计然意林

《汉书·货殖传》:“粤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遂报强吴。”孟康注曰:“姓计名然,越臣也。”蔡谟曰:“‘计然’者,范蠡所著书篇名 耳,非人也。谓之计然者,所计而然也。群书所称句践之贤佐,种、蠡为首,岂复闻有姓计名然者乎?若有此人,越但用半策,便以致霸,是功重于范蠡,而书籍不 见其名,史迁不述其传乎?”颜师古曰:“蔡说谬矣。《古今人表》,计然列在第四等,一名计研。班固《宾戏》:‘研、桑心计于无垠。’即谓此耳。计然者,濮 上人也、尝南游越,范蠡卑身事之,其书则有《万物录》,事见《皇览》及《晋中经簿》。又《吴越春秋》及《越绝书》,并作计倪。此则倪、研及然,声皆相近, 实一人耳。何云书籍不见哉?”予按唐贞元中,马总所述《意林》一书,抄类诸子百余家,有《范子》十二卷,云:“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字文子,其先晋国 之公子也,为人有内无外,状貌似不及人,少而明,学陰陽,见微知著,其志沈沈,不肯自显,天下莫知,故称曰‘计然’。时邀游海泽,号曰‘渔父’。范蠡请其 见越王,计然曰:‘越王为人乌喙,不可与同利也。’”据此则计然姓名出处,皎然可见。裴骃注《史记》,亦知引《范子》。《北史》萧大圜云:“留侯追踪于松 子,陶朱成术于辛文。”正用此事。曹子建表引《文子》,李善注,以为计然,师古盖未能尽也。而《文子》十二卷,李暹注,其序以谓《范子》所称计然。但其书 一切以老子为宗,略无与范蠡谋议之事,《意林》所编《文子》正与此同,所谓《范子》,乃别是一书,亦十二卷。马总只载其叙计然及他三事,云:“余并陰陽历 数,故不取。”则与《文子》了不同,李暹之说误也。《唐·艺文志·范子计然》十五卷,注云:“范蠡问,计然答。”列于农家,其是矣,而今不存。唐世未知尊 孟氏,故《意林》亦列其书,而有差不同者,如伊尹不以一介与人,亦不取一介于人之类。其他所引书,如《胡非子》、《随巢子》、《缠子》、《王孙子》、《公 孙尼子》、阮子《正部》、姚信《士纬》、殷兴《通语》、《牟子》、《周生烈子》、《秦菁子》、《梅子》、《任奕子》、《魏朗子》、《唐滂子》、《邹子》、 孙氏《成败志》、《蒋子》、《谯子》、《钟子》、张俨《默记》、《裴氏新言》、袁淮《正书》、袁子《正论》、《苏子》、《陆子》、张显《析言》、《于 子》、《顾子》、《诸葛子》、《陈子要言》、《符子》诸书,今皆不传于世,亦有不知其名者。

思颍诗

士大夫发迹垄亩,贵为公卿,谓父祖旧庐为不可居,而更新其宅者多矣。复以医药弗便,饮膳难得,自村疃而迁于邑,自邑而迁于郡者亦多矣。唯翩然委而去 之,或远在数百千里之外,自非有大不得已,则举动为不宜轻。若夫以为得计,又从而咏歌夸诩之,著于诗文,是其一时思虑,诚为不审,虽名公矩人,未能或之免 也。欧陽公,吉州庐陵人,其父崇公,葬于其里之泷冈,公自为《阡表》,纪其平生。而公中年乃欲居颍,其《思颍诗序》云:“予自广陵得请来颖,爱其民淳讼 简,土厚水甘,慨然有终焉之志。尔来思颖之念,未尝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时时见于文字。乃发旧稿,得南京以后诗十余篇,皆思颍之作,以见予拳拳于颍 者,非一日也。”又《续诗序》云:“自丁家难,服除,入翰林为学士,忽忽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遂,然未尝一日少忘焉。至于今,年六十有四,免并得蔡,蔡、 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又得在毫及青十有七篇,附之,时熙宁三年也。”公次年致仕,又一年而薨,其逍遥于颍,盖无几时,惜无一语及于松楸之思。崇公惟 一子耳,公生四子,皆为颍人,泷冈之上,遂无复有子孙临之,是因一代贵达,而坟墓乃隔为他壤。予每读二序,辄为太息。嗟乎!此文不作可也。若东坡之居宜 兴,乃因免汝州居住而至,其后自海外北还,无以为归,复暂至常州,已而捐馆。文定公虽居许,而治命反葬于眉山云。

刘蕡下第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刘蕡对策,极言宦官之祸。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 部郎中庞严,见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郃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 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网纪遂绝。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施蕡直。”不报。予按是时宰 相乃裴度、韦处厚、窦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韦之贤,顾独失此,至于抑言者使勿论奏,岂不有愧于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于朝,而李郃亦不显,盖无敢用之也。 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师礼,竟为宦人所嫉诬,贬柳州司户。李商隐赠以诗曰:“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 九重门。”及蕡卒,复以二诗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又曰:“已为秦逐客,复作楚冤魂。并将添恨泪,一洒问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 相去才七年,未知蕡及见之否乎?

酒肆旗望

今都城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微者随其高卑小大,村店或挂瓶瓢,标帚秆,唐人多咏于诗,然其制盖自古以然矣,《韩非子》云:“宋人有贴酒者,斗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而酒不售,遂至于酸。”所谓悬帜者此也。

贤宰相遭谗

一代宗臣,当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国而听之,固为社稷之福,然必不使邪人参其间乃可,不然必为所胜。姑以唐世及本朝之事显显者言之,若褚遂良、长孙 无忌之遭李义府、许敬宗,张九龄之遭李林甫是已。裴晋公相宪宗,立淮、蔡、青、郓之功,唐之威令纪纲,既坏而复振,可谓名宰矣。皇甫铸一共政,则去不旋 踵,迨穆、敬、文三宗,主既不明,而元稹、李逢吉、宗闵更撼之,使不得一日安厥位。赵韩王以佐命元勋,而为卢多逊所胜,寇莱公为丁谓所胜,杜祁公、韩、范 为陈执中、贾昌朝所胜,富韩公为王介甫所胜,范忠宣为章子厚所胜,赵忠简为秦会之所胜,大抵皆然也。

宋齐丘

自用兵以来,令民间以见钱纽纳税直,既为不堪,然于其中所谓和买折帛,尤为名不正而敛最重。偶阅大中祥符间,太常博士许载著《吴唐拾遗录》,所载多 诸书未有者。其《劝农桑》一篇正云:“吴顺义年中,差官兴版簿,定租税,厥田上上者,每一顷税钱二贯一百文,中田一顷税钱一贯八百,下田一顷千五百,皆足 陌见钱,如见钱不足,许依市价折以金银。算计丁口课调,亦科钱。宋齐丘时为员外郎,上策乞虚抬时价,而折铀、绵、绢本色,曰:‘江淮之地,唐季已来,战争 之所。今兵革乍息,黎甿始安,而必率以见钱,折以金银,此非民耕凿可得也,无兴贩以求之,是为教民弃本逐末耳。’是时,绢每匹市价五百文,紬六百文,绵每 两十五文,齐丘请绢每匹抬为一贯七百,紬为二贯四百,绵为四十文,皆足钱,丁口课调,亦请蠲除。朝议喧然沮之,谓亏损官钱,万数不少。齐丘致书于徐知诰 曰:‘明公总百官,理大国,督民见钱与金银,求国富庶,所谓拥彗救火,挠水求清,欲火灭水清可得乎?’知诰得书,曰:‘此劝农上策也。’即行之。自是不十 年间,野无闲田,桑无隙地,自吴变唐,自唐归宋,民到于今受其赐。”齐丘之事美矣。徐知浩亟听而行之,可谓贤辅相。而《九国志·齐丘传》中略不书,《资治 通鉴》亦佚此事。今之君子为国,唯知浚民以益利,岂不有靦于偏闰之臣乎?齐丘平生,在所不论也。

咸杬子

《玉篇》、《唐韵》、释杬字云:“木名,出豫章,煎汁,藏果及卵不坏。”《异物志》云:“杬子,音元,盐鸭子也。”以其用杬木皮汁和盐渍之。今吾乡 处处有此,乃如苍耳、益母,茎干不纯是木。小人争斗者,取其叶挼摖皮肤,辄作赤肿,如被伤,以诬赖其敌。至藏鸭卵,则又以染其外,使若赭色云。

月中桂兔

《西陽杂俎·大咫篇》,载月星神异数事。其命名之义,取《国语》楚灵王曰“是知大咫,安知民则”之说。其纪月中赡佳,引释氏书,言须弥山南面有阎扶 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赡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予记东坡公《鉴空阁诗》云:“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镜。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 海,巨浸与天永。九州居其间,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皆可屏。”正用此说。其诗在集中,题为《和黄秀才》。顷予游南海,西 归之日,泊舟金利山下,登崇福寺,有阁枕江流,标曰“鉴空”,正见诗牌揭其上,盖当时临赋处也。

唐二帝好名

唐贞观中,忽有白鹊营巢于寝殿前槐树上,其巢合欢如腰鼓。左右拜舞称贺,太宗曰:“我常笑隋场帝好祥瑞,瑞在得贤,此何足贺?”乃命毁其巢,放鹊于 野外。明皇初即位,以风俗奢靡,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天下毋得复采织,罢两京织锦坊。予谓二帝,皆唐之明 主,所言所行,足以垂训于后,然大要出于好名。鹊巢之异,左右从而献谀,叱而去之可也,何必毁其巢?珠玉锦绣,勿珍而尚之可也,何必焚之殿前,明以示外, 使家至户晓哉!治道贵于执中,是二者惧不可以为法。其后杨贵妃有宠,织绣之工,专供妃院者七百人,中外争献器服珍玩。岭南经略使张九皋、广陵长史王翼,以 所献精靡,九皋加三品,翼入为户部侍郎,天下从风而靡,明皇之始终,一何不同如此哉!

周礼非周公书

《周礼》一书,世谓周公所作,而非也,昔贤以为战国陰谋之书,考其实,盖出于刘歆之手。《汉书·儒林传》,尽载诸经专门师授,此独无传。至王莽时, 歆为国师,始建立《周官经》以为《周礼》,且置博士。而河南杜子春受业于歆,还家以教门徒,好学之士郑兴,及其子众往师之,此书遂行。歆之处心积虑,用以 济莽之恶,莽据以毒痡四海,如五均、六筦、市官、赊贷,诸所兴为,皆是也。故当其时,公孙禄既已斥歆颠倒《六经》毁师法矣。历代以来,唯宇文周依六典以建 官,至于治民发政,亦未尝循故辙。王安石欲变乱祖宗法度,乃尊崇其言,至与《诗》、《书》均匹,以作《三经新义》,其序略曰:“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 法,莫盛乎成周之时;其法可施于后世,其文有见于载籍,莫具乎《周官》之书。自周之衰,以至于今,太平之遗迹,扫荡几尽,学者所见无复全经。于是时也,乃 欲训而发之,臣知其难也。以训而发之之难,则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复之之为难。”则安石所学所行实于此乎出。遂谓:“一部之书,理财居其半。”又谓:“泉 府,凡国之财用取具焉,岁终,则会其出入而纳其余,则非特摧兼并,救贫厄,因以足国事之财用。夫然故虽有不庭不虞,民不加赋,而国无乏事。”其后吕嘉问法 之而置市易,由中及外,害遍生灵。呜呼!二王托《周官》之名以为政,其归于祸民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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