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茂陵，叹兴衰

说起中国历史，汉武帝刘彻总是一个无法绕过的人物。他罢废百家，独尊儒术，并同时施用严刑峻法，确立了“外儒内法，王霸并用”的统御之术；他施行“推恩令”，从而大大削弱了藩王的实力，使得郡县制得以稳固。可以说，之后两千多年的历史，无论如何风云变幻，王朝的运转模式都确立于汉武帝。他戮力拓边，交通西域，赫赫武功，彪炳青史；但相伴随着的“民生凋敝，户口减半”的另一面也不容忽视。他唯才是举的用人方针，使得许多平民和下层官吏得以展现自己的才华；但他性残忍而好猜忌，任用酷吏，酿成了以巫蛊之乱为代表的大量人间惨剧。

来到长安，总是忍不住要去茂陵看看，毕竟汉武帝这位雄主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千秋功过，任人评说。

茂陵的旅游开发比之李治和武则天的乾陵要原始很多，交通也颇不便捷。从西安市区一路倒换各种车辆，才能到达武帝陵前。接近茂陵之时，公路的两边都是麦田和葡萄园，偶尔有几幢极为普通的民居。遥想盛唐之时，包括茂陵在内的五陵居住的多是豪门巨室，所谓“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当年鲜衣怒马之处，今日已尽是寻常农户，沧海桑田，尤胜“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而茂陵本身也是古朴的。离开公路，走过一段未经修正的土路，便来到武帝陵前。本应存在的神道及道旁的石像已经被岁月洗涤。只有巨大的封土堆仍坚定地立在那里。封土堆的四周尽是荠麦青青，寂寥无限。堆上遍植松柏，遒劲挺拔，如同那位被历史洗去浮华的一代雄主。封土堆前的墓碑是清代的地方官员题写的，除了“汉孝武帝茂陵”六个大字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诗仙太白在《襄阳歌》里曾用“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龟头剥落生莓苔”来形容羊祜陵园的衰败，而汉武帝似乎更为不幸，墓碑下驮碑的赑屃的头已经整个折断了。也不知生性好大喜功，讲究排场的汉武帝，看到今日他的陵墓以这样一种“白发渔樵江渚上”的姿态“惯看秋月春风”，心中会是何种滋味？

绕到封土堆的西面，往西北方望去，坐落在麦田另一端的，是李夫人墓。李夫人的故事充满了哀伤。临终前，她紧捂自己的面庞，不让武帝看见自己衰败的容颜。这一幕，道尽了男权社会“以色事他人”的悲怆。而她竭力提携的哥哥李广利，因为能力上的缺憾，最终的结局甚至比李陵更为悲惨。不过，李夫人得以永远地躺在汉武帝身旁，也算是极尽哀荣，这是陈阿娇、卫子夫都没能做到的。从这点上讲，李夫人无疑是睿智的，只是这智慧里有太多的悲伤。

墓的东北面较远的地方是陪葬墓中主人最为著名的两位——卫青和霍去病。从茂陵去到那两座陪葬墓需要穿过一片麦田。行走在田间小道上，偶然看见一户人家，墙边的槐花正开得绚烂，为肃穆的墓群平添了一抹亮色。而麦田里还有一座封土堆。为了获得更多的土地耕种，封土堆和地面相接处已经被刨去了一小圈。而墓碑更是早已不知去向。在网上稍加检索，我并没有查找到墓的主人，不过能常伴在武帝身边，想来也是煊赫一时的人物。到今日，竟然要让位于小小的几株麦苗。不得不慨叹，所谓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卫青墓和霍去病墓相邻而居。前者形如阴庐山，后者状若祁连山，以纪念两位大将的赫赫武功。如今，霍去病墓已妥加修缮，并以之为基础建成了茂陵博物馆。霍墓的封土堆修葺一新，上方遍植树木，更胜茂陵。目前神道上的石人石马被移入棚下妥加保管，新修建的享堂也庄重而大气。比邻而居的卫青墓，则处于博物馆的围墙之外，保留了历史冲刷的痕迹。巨大的封土堆光秃秃地暴露着黄土高坡本来的颜色。不少游人也饶有兴致地沿着前人踩出来的小道攀登着这座“阴庐山”。墓前的石碑也已十分破旧。

联想到两人在世时的性格，这样的对比似乎更为有趣。卫青出身马夫，由卫子夫的裙带关系得以升迁，而后靠自己的功绩封长平侯，官至大司马大将军。而霍去病虽是私生子出身，但舅舅是卫青，姨母是皇后卫子夫，姨父则是当朝天子，自幼成长环境优渥。年纪轻轻便得以拜将出征，并屡建奇功，得封冠军侯，官拜大司马骠骑将军。不同的成长环境也造就了两人不同的性格。卫青沉稳谨慎，霍去病年少轻狂，这区别在李敢袭击卫青一事发生后显得尤为明显。卫青选择了隐忍避让，而霍去病竟选择一箭射死李敢。如今修葺一新的陵墓想来是霍去病所乐见的，而对卫墓的“亲民”，卫青怕也不会有多大意见，若换作霍去病，恐怕很难容忍这么多人随意地在他的封土上攀爬吧。

由于博物馆的建立，如今卫霍二人的香火已经远较武帝墓前的兴盛。若是武帝泉下有知，以其刻薄寡恩好猜忌的性格，不知是否会有所不满，甚至劳动张汤兴大狱呢？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