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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刘青山张子善(3)

来源: 新浪博客 作者: 李唯 时间: 2014-06-25 阅读:

刘特务被逼哭了。

刘婉香哭着想:实在没有办法,那就只有去偷了。

刘婉香被捕后在审讯时交代:1951年2月前后,因为没钱给倪科长的外室买项链,他只有去偷猪卖。他只会偷猪,别的不会,和猪打交道是他擅长的。他在地委机关食堂先拿了馒头,用酒泡了,揣在兜里,又利用他在石家大院当勤杂工的便利,把大院里运垃圾的架子车也偷了出来,到杨柳青周边的村子里去偷。他有本事嘴里“啾啾啾”地叫,就能把肥猪引逗得自己一路小跑过来,这都是他过去骟猪时学来的。而后他就喂那跑过来的猪吃泡了酒的馒头,让猪醉倒,扛到架子车上拉到杨柳青街上的肉铺去卖。有时也拉到天津市里做肉罐头的厂子去卖。一头猪能卖一块半到两块大洋。为了能快挣钱,他也偷过驴、马和骡子,这些大牲口卖的钱多。到凑够买项链的钱,他就不偷了。去村里偷这些牲口是很危险的,他光让狗就咬过三次,最惨的一次是让一只大柴狗一口就把腿肚子上的一块肉撕扯了下来,他去给何张氏送项链的时候,腿上还裹着纱布,走道一瘸一拐的。
何张氏戴上了金戒指和金项链,高兴惨了,倪科长再来跟她睡觉时,她主动对倪说:“老倪,你要不给人家刘同志办事,你没良心!从今往后你个老东西不要再来睡我!”

倪科长抱着何张氏说:“你放心吧!”

倪第二日就把刘婉香的工作从扫地掏茅厕的勤杂升格调整为内勤,把他调到刘青山和张子善身边去工作。又过了几日,让刘婉香万没想到的是:倪又把他发展入了党,让他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倪同时还兼着庶务科的党支部书记,负责发展党员的工作。倪按照何张氏的嘱咐,要好好感谢一下刘婉香。

成为共产党员的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就顺利走进了天津大理道1号。

大理道是天津着名的五大道之一,大理道1号是直隶北洋军阀蔡成勋的旧宅,刘青山和张子善最初搬来五大道就先住在这栋别墅里。蔡成勋,字虎臣,在1921年靳云鹏出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时,被靳任命为陆军总长,相当于全国陆军总司令。蔡总长的别墅是一座中西合璧建筑,占地2100平方米,青砖红瓦,亭台楼阁,屋内却又是法式风格,樱桃木的地板,荷兰孔雀石的壁炉,极尽奢华。刘青山住二楼,张子善住三楼,一楼住着警卫、秘书,内勤,以及厨师们。刘青山和张子善把在石家大院给他们做饭伺候他们的全套班子又都带到这儿来了。刘婉香第一次被倪科长领着踏进这里,一路看过来,都看傻了,像是踏入了仙宫。进到大得像跳舞厅一样的厨房,处处美轮美奂,刘婉香顺手从碗橱里取出一个小碗来看,他看那小碗白亮白亮的,迎着阳光一照,像棉纸一样地透,很是好看。倪一回头,看见了,慌得像看见刘婉香在杀人一样地奔过来,接住那碗,小心翼翼地又捧回碗柜里去,骂刘婉香:“你要死啊!”倪说这是皇上用的,是宫里的东西,是溥仪被冯玉祥撵出紫禁城,来到天津下野,从宫里带出来的。后来溥仪在天津人吃马喂,钱上出现紧张,就开始变卖带来的家产,这套餐具就是蔡成勋从溥仪手里买来的。倪说这碗是和田玉的,当初在宫里,一个,就值七十两银子,要买米,能买一大船!倪骂刘婉香,说刘书记和张专员现在就用这碗吃饭呢!你要是失手打烂了一个,首长不骂死你!刘婉香吓了一大跳,他倒不是怕刘青山张子善会骂他,而是怕他一松手,一大船的米就全淹到河里去了!

刘婉香后来知道,刘张变得这样奢华讲究,跟女商人张文仪有关。刘青山和张子善那时已经开始和张文仪合伙做生意了。刘张挪用公款贪污搞钱主要是张文仪和她丈夫从中穿针引线的。张文仪不断介绍天津卫地面上的各路商贾大亨给刘青山张子善认识,刘张也就不断地在大理道1号别墅里广宴宾客。刘张需要通过和这些资本家做生意来帮助他俩洗钱。这也是刘张决定从土砖土瓦的杨柳青石家大院搬到这小洋楼里的缘由之一:他们需要一个能和资本家打交道的高级平台。和资本家打交道,房子要精致,饭菜要精致,盛菜盛饭的碗碟要精致,吃饭的人也要精致。刘青山和张子善都生平第一次穿起了西装,打起了领带,倪科长还特地给刘青山弄了一副钻石袖扣别上,让刘书记一挥手,一道晶亮,凌空闪过。

但刘婉香发现刘青山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生活。

刘婉香在大理道1号没办法大便,因为蔡公馆楼上楼下的厕所里都是西洋的抽水马桶,而刘婉香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蹲着拉野屎的,坐在抽水马桶上他拉不出屎来。憋得实在难受,刘婉香就趁一清早公馆里的人还没起床,手里掂把工兵锹,溜到蔡公馆的花园里去,在桃红柳绿中找个角落,拉一泡野屎,而后用锹挖个坑,埋了。刘婉香天天这样解决拉屎的问题。这一日的清早,刘婉香又掂着铁锹去方便,待他蹑手蹑脚溜到平时出恭的地方,一看,魂飞魄散,像看见了炸弹,吓得他转身就要跑。

刘青山也蹲在花园里在拉屎!

刘青山看见刘婉香惊吓得要跑,忙喊住他,问清刘婉香也是来拉的,刘青山说他也是坐在抽水马桶上拉不出来,也是没办法溜到这儿来解决的。刘青山让刘婉香悄悄的,别嚷,说他一个党委书记,在公馆的花园里拉屎,嚷出去,让天津人民知道了,形象不好。刘青山悄声地邀请刘婉香:“一块儿拉吧。正好你带着锹,一会儿把我的屎也埋了。”

刘婉香就战战兢兢地蹲在刘青山旁边和他一块儿拉屎。

刘青山拉着屎,骂蔡成勋,说:“狗日的反动派,造个大房子,让劳动人民没法拉屎嘛!”刘青山说他带兵打仗几十年,从来都是在野地里蹲着拉野屎的,就是进城到了石家大院,那茅厕也是蹲坑,啥时候坐着拉过屎!刘青山诉苦说,他住进这蔡公馆,一切都要照洋规矩来,装模作样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整天装逼,都要把他憋死了!但是,难受也得忍着,没办法不装逼。刘青山感慨地说:“还是过去打仗受苦的时候痛快啊,没这么多的鸡巴事儿!”
刘青山拉完屎,在地上捡一块土坷垃擦了屁股,顺手也给刘婉香捡了一块,让刘婉香拉完也用这个擦。刘青山说,在野地里拉野屎,还是用这个擦着痛快,感觉是那个劲儿!

刘青山对刘婉香说:“别忘本。”

刘青山悄悄溜回公馆里去,一进门,就又是戴钻石袖扣的刘书记了。

刘婉香看着刘青山离去的背影,觉得他其实也挺可爱的,他都有点儿舍不得杀刘青山了。

刘婉香在大理道1号一面给刘青山张子善来来回回送酒,跑前跑后地伺候他们,一面四处观察寻找着下手杀他们的时机。半个多月以后,刘婉香确认这里是杀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最佳场所,再没有比在五大道这里展开暗杀行动更容易的地方了!刘婉香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暗杀方案,向国民党保密局上级进行报告。这份报告刘婉香整整写了四天,因为要说的话比较多,有好多字他不会写,需要画符号来代替,因此就写得很慢。四天以后,刘特务这份错别字连篇加各种符号的情报完成送了出去,让国民党的长官犹如看天书一般,连蒙带猜,看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才大致明白了刘特务的意思,创造了国民党特务史上写情报和看情报最长时间的纪录。

刘婉香的方案,归纳起来,大体意思是:首先,要在大理道1号别墅附近再租一套别墅。刘婉香说他通过十多天来的侦察,发现大理道48号的房子很合适。48号是军阀买办陈光远的别墅。陈光远是天津武清县人,1918年当过江西省的督军,后来又做买卖,全国有名的开滦矿务公司都有他的份儿。陈光远家的这座洋楼比蔡成勋家的还要大还要阔气。陈光远在1939年死了以后陈家就开始败了,子孙们把家产都差不多变卖光了。现在,陈家的后人想把这最后的一套别墅也租出去换钱,这是党国趁机租下这套房子的最好时机。为什么开展暗杀行动要先租房呢?而且为什么要租这么高级的房子呢?因为现在刘青山和张子善,这两个暗杀目标,他们就住得很高级!刘张现在的生活水准已经进入很高级的层面了,我们国民党必须要跟他们对等起来。只有租下48号那样的别墅,我们的特工才能伪装成大老板大资本家住进来,才能和刘青山张子善交上朋友,才能经常把他们请到家里来吃吃喝喝,才能同时再找些女的来陪他们吃喝,玩儿。如果刘张想和这些女的睡觉,那更好,就让她们使劲儿去睡,刘和张,特别是张,喜欢这个,肯定会来睡。只要刘张肯过来吃饭睡觉,那就绝对有机会在48号杀了他们!刘婉香说他已经初步接触了陈家的后人,陈家后人开的租金是每月1000大洋。另外,既然我们的特工伪装成了大老板大资本家,那么除了租房子,总还要再雇些厨子、花匠、拉包月的车夫、老妈子什么的,不然跟身份不相符。雇这些人,加上吃喝挑费,怎么着也得每月再花个四五百大洋的。资本家嘛,出手不能太小气了。像刘青山张子善如今在大理道1号请客,一顿饭的钱,都得在几百至一千大洋上看!刘婉香说只要我们党国也把钱花到了,把饵料投放够,肯定能把刘张钩了过来,保证圆满完成暗杀任务!

国民党上级的批复在几天后来了,上级的回复很简洁,就一句话,如下:

“太贵了,杀不起!”

国民党极其困难紧张的行动经费,实在担负不起中共暗杀目标的腐化程度,因此没有批准这次暗杀行动。

七、第四次暗杀

第四次对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暗杀,是在刘婉香的方案被否决的五个月之后,这次行动是台湾国民党保密局总部亲自部署的。之所以国民党保密局最高层要直接指挥对刘张的暗杀,是因为刘张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引起了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高层的高度重视:1950年年底,中共决定在天津杨村修建军用机场,这是中共建国初期在华北修建的第一个军用机场,目的在于拱卫京畿,一旦发生战争,天津北京近在咫尺,战机可迅速升空,取得北京地区的制空权,保卫中共中央首脑机关,具有极其重要的军事战略作用。而负责修建杨村机场土建工程的总指挥正是刘青山和张子善!中央军委把修建杨村机场特别是土建部分的任务交给了天津地委和天津行署。刘青山和张子善的名字因此摆上了国民党最高层的桌面。台湾保密局郑介民局长亲自指示:不惜代价,杀掉中共修建杨村机场的负责长官,想尽一切办法进行破坏,阻挠和拖延该机场的建成。命令于1950年8月下达到保密局大陆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同时特别行动经费也与当月一起下拨。

任何事情,只要领导一重视,那就好办了,这对于国民党和共产党都一样。国民党工作站接到总部的指示后,特别是拿到了钱,工作热情和积极性高涨,经反复研究权衡,最后决定采用刘婉香上次被否决的方案,下决心租下天津大理道48号陈光远的住宅。而后派特工人员伪装成从关外绥远来天津做生意的皮毛商人,住进陈家,设法接近1号的刘青山和张子善,伺机对其进行猎杀。六天以后,一名叫高长捷的专职特工火速从包头来到天津,以绥远皮货贸易商行董事长的身份租下并住进了大理道48号,开始全面筹备部署。高长捷在潜入天津的当天就召见了刘婉香,高给刘婉香的任务是让他务必能在大理道1号别墅站稳脚跟,以便在暗杀行动展开时,起到内部策应的作用。
刘婉香同意当策应,但他向高长捷提出了要求,要求高长捷先给他三十块钱。说既然这回咱们党国的财政上拨钱了,那么他也要求增加他的行动经费。刘婉香说他能不能在大理道1号站稳脚跟,不被撵回杨柳青石家大院去做勤杂,他自己说了不算,这得中共的倪科长说了算,所以他得再向倪去送礼行贿。刘婉香说他这回准备给倪买双皮鞋,加上买鞋油什么的,差不多就得三十大洋。

高长捷一听,急了,说刘婉香:你怎么又要钱啊!据工作站说,你前几个月不是刚给中共的行动对象花一百二十多块大洋买了金戒指和金项链吗,怎么又要去行贿?这频率也太高了吧?难道中共的干部整天不干别的光贪污吗?

刘婉香说:这有啥稀奇的!我听人家说,中共的有些干部,专业是贪污,副业才是工作。

高长捷说:那一双皮鞋咋能花三十块!你去问蒋委员长脚上的鞋能值三十大洋不?

刘婉香说:蒋委员长咋能跟中共的干部比呢?中共的一些干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人家送的!既然是送,那就要送最好的、最贵的!

高长捷硬邦邦地说:没钱!上级给我的行动经费,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闲钱!

刘婉香转身就走,说:没钱你去杀狗吧,杀狗不要花钱。

高长捷只有拉住刘婉香,咬牙切齿地对刘婉香说:“0471,我日……”骂完刘婉香的娘后,无可奈何地,高长捷给了刘婉香三十大洋。

刘婉香拿到钱,乐滋滋地笑了。这钱刘婉香不是去向倪科长送礼行贿的,倪已经答应刘婉香今后长期在大理道1号工作了,这钱刘婉香是自己想贪污了。刘婉香回回给倪科长送礼行贿,看到中共的倪只要逮着空儿就想着法儿捞钱,他就想:我为啥就这么傻呢?我为啥就这么实在呢?中共的倪,原先也是老实人,顶多有点小贪心,贪个灯油咸盐啥的,也是穷得当当响。他不断向他周围的干部学,现在赚得是盆满缸满,那我为啥不能向人家中共的倪学,也想法子去弄钱呢?所以刘婉香就决定,只要有机会,他也贪污!

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在不断向中共行动对象的行贿中,他自己也学坏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婉香和高长捷分头抓紧行动。根据档案记载:国民党中校特工高长捷于1951年8月9日正式入住大理道48号之后,随即,一批招聘的厨师、司机、保姆、门房等雇员也都入住了陈公馆。高长捷还于入住的次日去物色了将来行动可能会用到的女色,一共五名,各有其娇媚,对这些女色都提前预付了定金,以便随叫随到,不耽误到时候使用。待一切准备工作都落实了之后,高长捷又秘密来跟刘婉香接头,再次给刘婉香布置任务:让刘婉香提供刘青山和张子善从8月7号到8月14号这一个星期晚上的日程安排,以便于高长捷选择最合适的一天对刘张展开行动。

刘婉香回去后拐弯抹角从倪科长那里套出了高长捷所需的情报。根据倪所提供,刘青山和张子善只有8月11号的晚上有空,而这一星期的其他晚上,统统都安排满了饭局。刘婉香把情况报告了高长捷。高长捷于是决定就在8月11号晚上行动。天津有个风俗,在搬进新居时要请邻里和好友来新居吃饭玩乐一下,天津人把这叫作“暖居”。高长捷决定就以暖居的名义邀请邻居刘青山和张子善来48号赴宴,席间以女色环绕左右,如果能将刘张留宿,那最好不过,在香熏温软之中,将其杀掉。高长捷把两份请柬交给刘婉香,叮嘱他务必要在8月11日一早把请柬当面交给刘青山和张子善。

在刘张专案的档案材料中,有一份刘婉香的审讯交代,专门提到了8月11日这一天的情况。刘婉香交代说:1951年8月11日,在这头一天,也就是8月10号,他回杨柳青给刘青山和张子善取酒去了。蔡公馆里的酒又喝完了,因为天天有宴请,那酒下得很快。第二天,8月11号,刘婉香带着酒从石家大院坐地委的吉普车来到大理道1号,一走进蔡公馆,他人整个傻了:公馆人去楼空,刘青山和张子善人没了!那些秘书、警卫、厨师统统也都没了。连倪科长都不见了!整栋小洋楼里只剩下一个看门的门房。那门房刘婉香是认得的,姓张,是杨柳青镇张家窝村的人,被倪科长招了来看门。刘婉香急忙去问张这是咋回事啊?老张说:刘书记和张专员昨晚连夜就走了,不知去哪儿了。走的时候慌里慌张的,好像是逃跑,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刘婉香顿时慌了,且百思不得其解,按刘青山的说法,在天津卫,毛主席老大,林书记老二,他刘青山老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这么大的牛■,要让刘老三都惊慌失措地连夜逃跑呢?难道是毛主席来天津了吗?

刘婉香顾不得特工秘密接头的纪律,没有事先约定,出门直接就蹿到48号,去给高长捷报告。48号陈公馆里,这时为迎接刘青山张子善晚上的到来,一切都在紧张地进行,厨房里烹炸炖煮,烟气弥漫。那些女色也来了,都在描眉画鬓,往脖颈以及胳肢窝等部位一个劲儿地扑香粉,弄得都跟粉蒸肉似的,准备将中共领导一举拿下。高长捷猛一听这个情况,也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都准备到这个份儿上了,菜都下锅了,粉头们都扮上了,箭在弦上,怎么能出这种事呢!菜可以浪费,粉头婊子们也可以来日再扮上,反正功能随时都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暗杀目标没了踪影,那国民党花了这么大一通财力物力人力精心布下的局,不就顷刻间灰飞烟灭了吗?高长捷心急如焚,命令刘婉香:火速赶回杨柳青中共地委机关,不惜一切代价弄清真相!
刘婉香又急忙往杨柳青赶。由于回去已经没有车了,他只有步行。大理道离杨柳青有几十公里路,走到天黑,等刘婉香终于跨进石家大院,他再一次傻眼了:石家大院也人去屋空了!早上还闹哄哄的大院就像人全死光了一样地寂静。整个地委和行署机关也是只剩下一个门卫在冷清清的院里溜达。一问那门卫,门卫说:刘书记和张专员命令所有的人今天全部都上杨村机场工地,谁不去就处分谁,跟要地震了一样地紧急!刘婉香心里愈发地慌乱,不知什么祸事要临头了,他假借刘青山的名义去司机班要了个车就往杨村奔。到了杨村工地,刘婉香看到工地上红旗招展,火把通明,到处张贴着标语,那标语上的糨糊还没干透,看出是刚贴上去不久的。工地上四处搭建着施工队伍的窝棚,刘婉香一路寻找过去,一路上看到尽是地委和行署的干部掂着铁锹和民工一起挖土干活。在最大的一个窝棚里,他终于看到失踪了的刘青山和张子善!令刘婉香惊异的是,刘青山和张子善甚至把铺盖都搬来了,他们的地铺和民工们的地铺搭在一起,铺上都是一律的薄绿行军被。刘青山和张子善也和民工们一样在工地上挖土方推小车,两人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干到天都黑了,才收工回来吃晚饭。饭是一律的窝头咸菜高粱米稀粥,没有酒,没有四碟八碗的菜,更没有戏子和粉头们的唱,刘张和民工们一样就蹲在窝棚地上吃,和大家一样喝粥喝得一片吸溜吸溜地响,刘婉香当年在大宋楼村看到的老八路的作风又回来了!刘婉香在人堆里看到倪科长也蹲在地上喝粥,在这一年里,早就吃得像粉蒸肉一样肥腴的倪也和农民工一样吃着这糙食,高粱陈米粥里的沙子硌得他直皱眉咧嘴。

刘婉香溜过去,问倪:是啥厉害的人要来了,把弟兄们都紧张成这样?

倪惊慌地捂住刘婉香的嘴,声音压得极小,像蚊子在舞动,说:别嚷,别嚷!你要死了这样大声说!而后倪科长俯到刘婉香耳边,悄声说了缘由,于是刘姓特务婉香听到了一个以前在国民党那里从未听到过的新名词,这个名词在倪的嘴里就像炸弹爆炸。

倪说的是:检查团来了!

检查团是由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春城亲自带领下来的。张春城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在晋察冀时的老首长,是河北省委有名的铁面包公。河北省委办公厅打电话通知天津地委和行署说张书记要来检查,刘青山张子善立刻连夜进行部署,到张春城的检查团踏进杨村机场工地的时候,张书记眼前看到的是一个让他激动不已的沸腾场面: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铁锹飞舞,车辆穿梭,口号震天!

张春城说:“这才像个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样子嘛!”

刘青山和张子善一左一右谦恭地围在张春城身边,陪张书记一路看来。站在人群里的刘婉香惊愕地看着刘青山和张子善变得简直都不认得了,和在大理道1号别墅时比,彻底判若两人。刘青山和张子善比民工还要民工,两人都是破衣烂衫,尤其是刘青山,一身衣服像是从老坟里扒出来的,烂得连民工都不穿。两人从头到脚黄尘滚滚,土渣儿不住往下掉,仿佛成年累月在工地上干,片刻都没离开过。两人走在张春城旁边,像庙里两个会走道的泥塑。

刘青山汇报说:“张书记,我和子善,还有同志们,我们是恨不得一分钟掰成几瓣儿来用啊,大家伙儿是连一秒钟都不敢歇,都憋着劲,哪怕早一秒钟把这工作完成啊!”

张子善说:“是啊,青山和我,还有同志们,我们是干在工地,吃在工地,睡在工地,这工地就跟我们的媳妇似的!”

刘青山说:“比媳妇要亲得多,媳妇还有个搂烦了的时候哩!”

张子善说:“是啊,大家伙儿在工地上一干就没个够!”

刘青山说:“有时候连水都顾不上喝!”

张子善说:“别说喝水,连饭都不吃!”

刘青山说:“有病了,就灌一肚子开水!”

张子善说:“干出一身汗来,啥病都好了!”

刘青山说:“我跟子善说过,我们俩带头,谁要是有一丝一毫的贪图享乐,谁就提着脑袋见毛主席去!”

张子善说:“是啊,干革命还图享乐,你配当一名共产党员吗……”

刘婉香远远地站在人群里,听得瞠目结舌,心想:这中共干部的瞎话、大话、套话,咋张嘴就来啊?刘特务听得直犯傻。

张春城满意得直微笑,对于一个老布尔什维克,这是最动听的语言,刘青山和张子善直接就捅到铁面包公张春城的心坎里去了。张春城收起笑,绷紧脸,对他的这两个老部下说:“青山,子善,有人可到我那儿去反映你们俩了啊,说你们俩在天津是吃喝玩乐成天享福,有没有这回事啊?要不要我去查你们俩啊?”
刘青山极其严肃认真地说:“张书记,您一定得去查,您必须去查!”

张子善说:“张书记,您要是不去查,我斗胆跟老首长您说句话:您就是严重失职!”

刘青山说:“张书记,这么说吧,我和子善,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随时接受党的审查!”

张子善说:“还有我们的灵魂!”

张春城开心地哈哈笑,部下的成长和进步是他最高兴的事儿,查与不查,都在这开心的笑里了。张春城看着一身破衣烂衫的刘青山,心疼地说:“青山啊,你也去买身稍微好点的衣服穿啊!虽说我们要大力提倡艰苦朴素,可你好歹也是个地委书记啊,你对外也有个形象问题啊!”

刘青山说:“张书记,我有好衣服!”

张子善在一旁说:“你得了吧,就你那一身蓝布褂子算啥好衣服啊!”他扭脸对张春城揭发刘青山,说:“张书记,青山就那一身稍微像样点儿的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只有上省里开会,去见个外宾,才穿。张书记,青山生活困难呐,家里孩子多,他爱人又有病,地委研究了几次,要给青山困难补助,可青山死活不要,张书记您得批评他呀!”

刘青山跟张子善急了,说:“子善,你跟张书记说这个干啥,你看你这个人!”

张春城意想不到地愣住,难过地说:“青山啊,我不知道你生活过成这样,我失职,我对你关心不够啊!”他说着,就去掏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津贴费全掏了出来,又把秘书身上带的钱也全借了过来,一起递给刘青山,说:“青山,你不要国家的补助,好!你这个模范带头作用起得好。这是我给你的补助,你拿着,去买衣服!”

刘青山坚决不拿,说:“张书记,我绝对不要!”

张春城急了,眼一瞪,吼道:“刘青山,你敢不要!”

刘青山不敢说话了,低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哭了起来,哭着对张春城说:“老首长啊,我也是人啊,我也想把日子过得好点啊,可有一条原则,我不敢违背啊!您刚才说,我是地委书记,我对外有个形象问题,可我想,啥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对外形象呢?那就是:吃的要永远比老百姓差,住的要永远比老百姓赖,穿的要永远比老百姓破!张书记,在您面前,我是个小小的干部,可有句老话说:位卑未敢忘忧国。我这个干部再小,我到啥时候也不敢忘了我是个共产党员啊!”

张春城猛地转过脸去,用手捂住眼睛,不让刘青山和张子善看到自己忍不住要流出来的眼泪。张书记被感动得哭了。张春城默默暗自垂泪了数分钟之久,最后,转过身,抬起手臂,一个老战士,向刘青山举手敬礼。

张春城后来说:他这是代表新中国向刘青山同志致敬!

刘婉香,刘特务,彻底看傻了。

张春城书记带着检查团完成检查回到石家庄,在省委扩大会议上大力表彰天津地委和行署,号召全省干部向刘青山和张子善、特别是要向刘青山同志这样优秀的党的好干部学习!刘青山在那一年(1951年4月——李唯注)被河北省委推荐评为全国优秀政工干部。

国民党方面则大为光火,花了这么多的钱,作了这么多的准备,却连暗杀目标的具体行踪都不清楚!国民党晋察冀绥地下工作站把火气都集中在了刘婉香身上:这钱都是刘婉香一笔一笔花出去的,光是送礼行贿,就花了不老少!特别是这次行动,事到临头,刘婉香又多要了三十块,说是给中共的行动对象去买鞋。买鞋就买鞋吧,你倒是让行动对象提供一点准确情报啊,结果呢,连刘青山张子善要去迎接对付检查团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党国的钱都花在狗身上去了?国民党工作站领导让高长捷对刘婉香进行审查,问问刘婉香这钱都是怎么花的。国民党也是有审计制度的。高长捷对于这件事也是极为恼火,奉命叫来刘婉香,黑着脸,先掏出手枪来拍在桌上,让刘婉香对党国说清楚!

刘婉香一下面对带枪的审查,想起自己贪污的事,吓得怔住。而后,他像刘青山那样哭了起来,像刘青山那样撕心裂肺地开始哭诉,絮絮叨叨,车轱轳话来回地说,把一团伤心和委屈全捧给了高长捷。刘婉香的话,概括起来,大致意思是说:你们党国这样对我,也太不相信自己的同志了!你们怀疑我贪污公款,其实,就你们给的那仨瓜俩枣,根本就不够!中共的干部现在都吃肥了,胃口都大了,为了贿赂工作对象,获取情报,我没少往里贴钱啊!可我穷得当当响,我哪来的钱啊,我只有自己想办法去弄钱。我看到蔡公馆里,刘青山张子善喝剩的空酒瓶子堆了半间屋子,我就把酒瓶子偷出去卖,卖给街上收破烂的,换点儿钱,回来给中共的老倪送礼行贿。我,一个党国的特工,为了党国的事业,我去捡破烂卖啊!这些,我给你们组织上说过吗?我没给党国说的还多了!卖酒瓶子那点儿钱,哪够送礼啊!没办法,后来,我只有去卖血!为了党国,我去卖血啊!我卖血换钱去行贿!现在,我每天早上起来头都晕,腿软得像面条,这都是卖血卖的!这些,我都给你们组织上提过一句吗?至于情报不准,那是因为中共的事情老变,中共自己都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最后,我想说一句:老高啊,你是中校,我屁的校也不是,在你面前,我是个小小的特工。可我再渺小,位卑未敢忘忧国,我到啥时候也不敢忘了我是个国民党员啊,党的事业在我心中啊!刘婉香声情并茂地说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高长捷被深深感动了,将手枪收起来,上前抱住刘婉香,说:同志,对不起,组织上错怪你了!又解释说党国这也是着急了,毕竟在财政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这么多钱花了出去却没有一点进展,实在是心焦!高长捷随后向国民党工作站领导进行了情况说明,同时把刘婉香的先进事迹也向上级进行了汇报。上级领导听了也很感动,决定要奖励刘婉香来激励其他的特务,国民党这时在内部也开始实行精神奖励和物质奖励相结合、以精神奖励为主的做法。经过研究,把刘婉香评为年度先进特务。

刘婉香听说自己被评为了先进,喜滋滋地乐,觉得刘青山张子善他们的这一招真是不错,管用!他决定以后就用这一招,也经常来向自己的党进行坑蒙骗。同时刘婉香也明白了,越是优秀,越是先进,就越有可能是大贪大奸大恶之人。国民党特务刘婉香在向中共工作对象渗透的过程中,除了学会贪污,还学会了欺骗组织,进一步地学坏了。

刘青山张子善在检查团走后的当天晚上就搬回了大理道1号,刘张又重新西装革履,别上了钻石袖口。蔡公馆内又开始豪宴宾客,一切都照旧进行。国民党工作站看到刘青山张子善又回来腐化了,大大松了一口气。高长捷让刘婉香赶紧去把上次没送出去的请柬送给刘张,争取刘张这次能如期赴约。刘青山和张子善接到请柬,两人倒是都表示出兴趣来,说可以过来大家一起玩一玩。张子善还为此找了一个政治上的说法,说:我们共产党也要广泛联络和团结包括工商业在内的各界人士嘛,要积极开展统战工作嘛。把过来寻欢作乐提高到了党的建设的高度。有了这个政治高度的说法,那什么事儿都可以放心地去做了。但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又都说他们这段时间可去不了,他们都很累,得先歇歇,把身子骨养两天。国民党方面心急如焚,眼看着经费一天天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但也只能怨检查团把暗杀目标累坏了,只能坚守等待。熬到十天以后,高长捷再次让刘婉香给刘张把请柬送去。刘青山和张子善这次爽快地答应第二天晚上过来。国民党方面喜出望外,真是望穿秋水啊!48号上下又开始了紧张的战前准备,烹煮煎炸的工序再次展开,香气在公馆里又弥漫开来。那些女色们又都来了,又都一个个地扮上,胳肢窝里又都扑好了粉,又像粉蒸肉再次上了笼,就等着中共的同志来吃。傍晚时分,刘婉香从杨柳青赶了过来,准备陪刘青山和张子善过到48号去,一场筹划已久历经坎坷终于到了致命一击的暗杀将正式展开!刘婉香一推开蔡公馆的门,顿时又傻了:大理道1号再一次人去楼空!他一问门房,门房说刘书记和张专员在一大早又紧急地返回杨村机场工地去了,所有秘书警卫厨师等一干人员又都散了,偌大的公馆又只剩下了一个门房看守。

刘婉香惊愕万分地问:为啥又要跑啊?

门房说:又一个检查团来了!

刘青山和张子善被捕后在接受审讯时,两人分别都提到了检查团,这在档案中有专门的文字记载。据记载,刘青山交代说:从1950年初他们到天津上任,到1951年8月他们被中央批捕,这期间他们迎接的检查团,以及还有什么工作组、巡视组、督导组之类的,十天一小团,半月一大团。有党风党纪大检查,政治学习大检查,财务大检查,还有卫生大检查,防火大检查,防空大检查,保密防谍大检查。刘青山说在1951年甚至还有一个天津市储备过冬大白菜检查团……各种检查团多如过江之鲫。每一个检查团的到来都让刘青山和张子善的神经紧绷。刘青山在交代中说,每一次迎接检查团,他都像在刀子上舔血,心惊肉跳。他和张子善俩人贪污挪用公款117亿人民币(旧币,1亿元相当于1万元——李唯注),那么大的窟窿,处处都是痕迹,任何一个检查团哪怕有一点点的警觉和怀疑,他和老张早就完了,根本就等不到1951年8月才被捕,也根本就贪污不了那么多钱!但是刘青山和张子善又都肯定地说:不过检查团多是多,也没啥大不了的,顶多就是人累点儿,满嘴的假话成天来回说,嗓子有点受不了。张子善对此有一个总结,他说:“各种各样名目的检查团,其实全都是同一项检查内容,就是来检查表演的。下面的人,无论你干了什么坏事,只要你表演到位了,基本上所有检查团全都能扛过去。检查团说白了就是一个屁,噗地一声放下来,除了污染空气,什么功能都没有。”张子善说像他和老刘就扛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地委内部有人把他们告到了中央去,中央专门派人来天津查办,他们到现在还扛着哩。

但是国民党方面扛不下去了!中共的检查团唯一起到打击作用的是国民党,那些林林总总的检查团要把国民党拖垮了。高长捷奉命在大理道48号坚持了数月,在刘婉香的努力配合和策应下,苦苦等待着杀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机会,其间至少有4次刘张几乎就要踏进48号了,均被中共高密度的检查团事到临头又拽走。好不容易检查团走了,但暗杀目标也由于过于猛烈地表演而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不休息就没法来吃喝玩乐。等到暗杀目标歇好了,可以实施暗杀计划了,又一拨检查团来了!国民党的钱就这样一天一天毫无效率地花出去,一次次提前准备宴席不说,那些女色也是一次次地付了定金,又一次次地不能最后使用。而且刘张不能使用,国民党自己也不能用,不像饭菜做了刘张不来国民党的特工们可以自己吃,而那些女色如果使用了是要付全款的!这些女子们,定金都付了,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不能动,这是最让国民党气不过的地方。但是没办法,国民党的经费实在是太紧张太困难了,他们只能让中共人员去腐败而自己腐败不起,国民党的冤枉钱花得太多了!国民党保密局台湾总部的领导们后来总结这次行动的教训,都感慨万千,说:“不怕共产党的枪,不怕共产党的炮,就怕共产党的检查团来到!中共的检查团真是害死人啊!”中共的检查团成功地重创了国民党。最后,国民党保密局京津冀绥地下工作站决定停止这次行动,承认这种办法行不通,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另想辙儿,通知高长捷等撤出大理道4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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