杩斿洖

昏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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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Q(一)
苏沫说:这个人,遇到事情总是犹豫不决,想法很多,为自己,也为别人,很难下定决心。所以只好趁着时冲动,在短时间内顺着自己本意行事,把该说话说绝了,封住退路,这样才不会回头
说这话时候正在熨衣服,手里动作娴熟细致,嗓音低低柔柔。
孩子吃了点辅食,在里间小床上午睡。雷远坐在沙发上喝茶,他身上穿着苏沫从衣橱里找出来男士衬衣,他自己衣服被拿去用水濯了下,再拿电吹风吹到微干,最后用低温点点熨烫。雷远注意到,苏沫把块干净毛巾折了四折,铺在衬衣下面,衣服钉上扣子位置也是朝下,然后从反面熨烫,不多时,衣服平整如新,看不出点痕迹。他觉得这个方法挺好,心里想着回去和老妈说说,别总把衬衣前襟熨得坑坑洼洼。
苏沫拿起衬衣轻轻抖,递过来。
雷远接了,去到浴室,把贴身衣服换上,再出来时,就见把西服也熨好了。
苏沫顺手拿起西服帮他套上,又往沙发上瞧了瞧:“领带呢?别忘了。”
“今天没戴,”雷远伸手去整领口,颈后衣领弄来弄去就是掰不平整。
苏沫踮起脚,手指顺着他衬衣领子往前捋了捋,然后在他锁骨下方隔着衣服习惯性拍,力道极浅:“好了,”话音落下,手里动作也戛然而止。两人都是微微怔,苏沫往后退开,略低了头,心知自己方才失态,不觉微红了脸。
适才举动实属以往留下后遗症,佟瑞安先前穿正装上班次数不多,却偏爱看他西装革履模样,给他买衣物里也是衬衣,西装外套居多,从衣物清洗熨烫到系领带整衣领全经手打理,适才恍了神,又像回到从前。
雷远低低咳了声,双手抄进裤兜,脑袋里转悠着想说点什么,眼神却飘到墙上挂着大幅照片上。双青年男女,背靠着坐在绿油油草地上眉开眼笑,小日子看上去甜蜜和美。
苏沫顺着他目光望过去,淡然笑道:“这照片洗出来,妈就说兆头不好,说没见过谁这样拍婚纱照,两人背对着背,背道而驰。”
雷远笑笑,瞄了眼照片又看了看:“没变什么,”他伸手拎起沙发上公文包,“得走了,待会儿还有点事。”
苏沫心里感激他,又不知如何表示,只好说:“刚才在楼下饭馆点菜,还没送上来,要不再等等,帮了忙还叫饿着肚子,那怎么好意思呢。”
雷远走到门口换鞋:“不等了,再等就吃晚饭了,晚上有饭局。”出了房门,他又回头说了句,“太没创意,拍个照片还要山寨Kappa。”
苏沫“噗嗤”声乐了,雷远冲摆了摆手,转身下楼。
到了楼下,他不由伸手去摸脖子。刚才苏沫给他整理衣领时候,手指尖不小心滑过他后颈,他当时也没觉得如何,这会儿心里倒有些异样受用,仿佛那抹滑软柔腻余温犹存,可是摸来摸去却是自己粗糙老皮。
他吸了口气,旁边小餐馆油烟味扑面而至,忽而就想起头发上有种香香味道,远不及女士香水那般热烈,却是种暖暖若有似无女人香,像从指缝间渐渐滑落掬温水,又像是丰腴女人肢体柔若无骨。
他转念想,多半是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正处在发情边缘,这会儿受了点刺激,难免心荡神摇。
    
雷远原本出来办事,这会儿眼见时间不早,事也没办成,干脆打车回所里。个人静下来,觉得无聊,想来想去就又给陆程禹去了个骚扰电话,问问他早上冲着自己无名之火是什么意思。
这次,陆程禹在电话里倒是平静很,也正好在开车,又正好赶上堵车,耳朵里塞了蓝牙,附和着同他闲扯。
雷远在这边笑得贼眉鼠眼:“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来,早上情绪不对只有个原因,李初夏后天大婚,这回人家是玩真,小子沉不住气了。”
陆程禹说:“滚边去。”
雷远叹道:“有时候就想,要是有天,关颖忽然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跟前,肚子里怀着别人孩子,指不定有撞墙冲动。所以老弟,特能理解,自己以前喜欢过女人即将上了别人床,那滋味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是难受两字能够形容。哎说,这是不是咱们男人动物性,但凡用过,就算不要了,也不愿意别人碰。”
陆程禹说:“有时候也在想,当初关颖怎么就看中丫了,难怪人四年都不回,估计是想通了。”
雷远笑嘻嘻也不着恼:“不回,就算找了人,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哪像丫,个医院里上班,就在跟前杵着,听说未来老公还是们科室,啧啧,这姑娘就是想膈应到底啊,也对,谁叫丫始乱终弃。”
陆程禹没答话,过了会儿才说:“周六不去,帮随个红包,和样多就成,下次见面还。”
雷远问他:“怎么?怕自己脸上挂不住?还是老婆不让去?”
“不是,”陆程禹想了想,“有些话以后别瞎说,都有家有口,让人误会不好。”
雷远嗤笑:“正经。”
陆程禹没接他这茬,他想起件事:“那些小女友过生日,般送什么?”
雷远答:“花,衣服,首饰,包,泰迪熊,是个女人都喜欢。谁生日?”
“孩子他妈。”陆程禹说,“那些小朋友都未成年,也就能骗骗这样。”
雷远笑:“想起来了,以前李初夏生日,送人德汉大辞典来着,丫就继续把这种风格发扬下去呗。”
陆程禹说:“不是,要是买贵了,指不定又说乱花钱,平时挺节省。送花,不能吃不能喝,没意思。送衣服首饰,眼光不行,买了不定喜欢。”
雷远说:“还记得们上初中那会儿学篇英语课文吧,那女把头发剪了拿去卖给老公表配了个链子,那男把表卖了给他老婆买了个发卡什么玩意,那些女同学对着书本个个唏嘘,两眼泛泪啊。真,女人就吃这套,管是情窦初开也好,徐娘半老也好,就爱玩感性,所以只要是拿自己最看重东西去换,铁定喜欢。得想想自己最宝贵东西是什么。”
磨蹭了半响,前面道路终于畅通无阻,陆程禹添了把油门把车速开上去,随口应了句:“贞操。”
雷远听了笑着骂道:“啥玩意儿?丫还有贞操吗?”
    
陆程禹到了医院,上班之前给涂苒去了个电话,占线。打家里座机,王伟荔接,说会儿让涂苒给他回,他等了半天,手机也没个动静。身旁同事脚步匆匆,说是楼下儿科十天前转院过来位小病人有病情恶化征兆,临时给安排了夜间紧急手术。不会儿,科室主任就找到陆程禹,说是张副院长钦点他做这次手术助,让他抓紧时间准备准备。
张副院长是省内着名小儿心外科专家,早年也师承于陆程禹博导何老门下,说起来,虽和陆程禹岁数差了十几二十年纪,但尚属同门师兄弟。当初何老因自己年迈,便嘱托了年长弟子好生照应这位小师弟,好在陆程禹也极为争气,勤学苦练,手脚灵活,脑子也转得快,让师兄们起了爱才之心,便有意栽培他。因此还在他读研究生没拿执照时候,每年就能得到数百台主刀机会,只不过最后签名手术医师是上级医生而非他本人,当然,那会儿做也多半是些小手术。
这次,即将手术小病人出生方才足月,体重不及四千克,在地方医院就被诊断患有完全性大血管转位,动脉导管未闭、房间隔缺损等先天性心脏疾病。就目前而言,手术是拯救他唯途径。
众人待病人全身麻醉后,通过显微镜在核桃般大小心脏上大做文章。新生儿血管细如发丝,两大动脉被切断后必须重新接合到正常位置,然后才是结扎未闭合动脉导管以及修补房间隔缺损,最后连血管缝合都必须手稳心定,小心翼翼。整个过程中,张副院长照旧去休息室抽烟,只在手术中途过来站了会儿,瞧了两眼,其余全交由陆程禹独自处理。
手术历时近六个钟头,陆程禹之前尚未给这样年幼病人做过主刀,再加上从昨晚到下午直疲劳奔波,不曾好好休息,等出了手术室,整个人觉得有点儿虚脱,时之间靠在更衣室椅子上静静地喘气。
张副院长便看着他笑:“年轻人,这个身体状态怎么行,当年做完手术还能去操场跑上几圈,这个年纪,今后还要在台上站个二十年,怎么挺得下去?做咱们这行职业病多,什么颈椎腰椎痛、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肾结石……多得很,现在还年轻不觉得,到老了就该后悔了,所以光有技术可不行,得赶紧加强锻炼去。”
陆程禹笑笑:“哪能和您那个时候比,您那代人是吃了多少苦头走过来。”
张副院长点点头:“这倒是,们这些娃娃都是娇生惯养。不过还行,是带人里面最少挨训,什么时候评副高,拿了高级职称,就可以名正言顺主刀大手术了。”
陆程禹抬手擦汗:“明年吧。”
张副院长点点头,冲他招手:“走,出去会会病人家长,让人早点安心。”
陆程禹走到外间,就见病人母亲已经瘫倒在丈夫怀里,神色分外紧张,双眼红肿,想是泪都给哭干了。他打量那对夫妇,差不多也是自己这个年纪,只是在经历了孩子病痛和对失去亲骨肉恐惧之后,那两人脸显得格外沧桑,种与年龄极度不符沧桑。
而他自己呢,每天在医院里目睹甚至身陷其中,就是这种生与死较量,以及人与人之间弥漫不舍和沧桑。
他走过去,对那两人微笑道:“孩子现在很好,张院长手术做得很成功,先观察个星期,转普通病房。”
接下来,他在医院里连续守了两天,直至病人各项体征趋于平稳,才稍稍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天,小病人脸色渐渐红润,体重增长公斤。
这期间,他偶尔给涂苒打电话,但是他怀疑自己被人拖进了拒接黑名单。
    
周末时候,他开车过江,才进了小区,就远远望见了涂苒
穿了件半长青灰色风衣,背影看起来很消瘦,衣摆随着走路步伐在风里飘来荡去,突显步履轻盈。他却没来由心里惊,缓缓将车开过去,直到从侧面看见隆起腹部,心里这才舒坦了些。他觉得肚子又长大了,打开车窗,他冲着车外人轻轻吹了声口哨。
涂苒侧头看了他眼,转身,走上另条小路,那条路上有家小卖部和米店。
陆程禹停车下来,跟着涂苒进了那家米店,然后听见对人说:“麻烦,要买两公斤东北大米,筒挂面筒水碱面。”
老板娘量了点米出来,用白色塑料袋装好。陆程禹指着跟前麻袋东北大米问:“这整袋是多少,都要了。”
老板娘抬头看了看俩,指着涂苒对他说:“共二十斤,这位准妈妈先来,还是先给称了。”
陆程禹说:“不用,们起。”
涂苒道:“只要两公斤。”
陆程禹已经付了钱,等那老板娘把米倒回去,又将麻袋系牢实了,他弯腰将米袋整个扛起来,搁在肩头。两人出了米店,涂苒见他西服外套上沾了白色面粉,肩上那块衣服也被压得皱巴巴,不由心疼,心想这人也太浪费了,别人给他花钱买衣服就是不知道爱惜,随便瞎折腾,看来还是得到太容易。嘴里嘀咕了句:“瞎买什么,说不定是东北毒大米。”
陆程禹转身看了眼:“只要买就是有毒是吧?存心想找茬,还能找不出来么?才多大点儿事?请控制情绪,注意胎教。”
    
    
    
JQ(二)
那晚陆程禹没走。他从小家带了几本书,大堆资料和笔记本电脑过来。涂苒在家仍是用显像管电脑显示屏,陆程禹把那笨重玩意往地上搁,随即就把自己的东西铺了桌。
王伟荔吃晚饭就出去和人打麻将了,涂苒正靠在床头帮李图检查新拟定的合同样本,两人在电话里商量番,又敲定了几处细节修改,涂苒只拿笔在原稿上做个记号,打算明早在电脑上改过了,再去外面重新打印出来。做完这些以后,她见陆程禹将接在显示屏上电源线和数据线也给拔了,桌底下线卷和电源乱七八糟的一堆,心里有点儿烦,就说:“你把我电脑给拆了,书桌给霸占了,我用什么呢?”
陆程禹手翻着书,手点鼠标,头也不回:“你这显示屏用了多少年了?辐射大,孕妇还是少用,我把笔记本放这儿,你明天再用吧。”
涂苒说:“我现在就要用。”
陆程禹看了看时间:“十点半了,赶紧睡觉。”
涂苒原本也累了,这会儿就说:“好啊,我明天用完笔记本,就把它的硬盘给格了。”
陆程禹没答话,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敲了几行字,便去浴室洗漱,不多时进来,关了外间的灯,随手掩上房门。
涂苒说:“我妈给你在客厅里铺好了沙发床,那儿有被子。”床还是出嫁前用那张,一米多点宽度,一直也没换张新的。
陆程禹仍是不吭气,打着赤膊,掀开被子就钻进来,身上带着外头的凉意,叫她不由有往旁边缩了缩身子。
她往旁边挪,他也紧跟着挪过去,最后实在没了回旋余地,再躲就得掉床底下了。他的胸膛紧密贴合着她的背脊,不多时被褥里就热起来。
涂苒有点儿难受:“你过去点,你这样挤着,我会压到肚子。”
陆程禹往外面让了让:“是你自己定要往旁边睡。”
她稍稍挪回去,仍是被他整个人贴着,用体温热热烘烤,烤得她手心直冒汗。陆程禹伸手过来摸她的肚子,动作极为轻缓,这个点儿,正是小家伙闹得欢腾的时候。陆程禹低声说:“嘿,别踢了,让你妈好好睡会儿。”
小家伙像是能听见他声音,反而动得更厉害。陆程禹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肚皮,慢慢道:“他可能是这样,小屁股在这儿,头朝下,小腿在这里踢,他是面冲着里边,背朝着外面。”
涂苒想了想,和医生给做B超时说得差不多,于是忍不住问:“他直头朝下会不会脑充血?”
陆程禹轻轻笑出了声,呼吸拂过她的头顶,吹动她的头发:“等他出来了记得问他。”
涂苒听见他笑,心里却觉得不妙,两人隔得太近,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心跳以及胸腔微微振动,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温柔,顺着呼吸从嗓子眼带出来,夹杂了懒散鼻音。她认为现在这种氛围最容易让人迷失,而她的意志素来薄弱,偏巧他手渐渐划过她的肚子,还个一劲的儿往上移。
涂苒心里跳,有些慌神,抓住他手腕脱口说道:“我饿了,很饿。”
陆程禹停下动作,问:“你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冰箱里好像还有超市里买的速冻馄饨,你帮我煮点吧。”
陆程禹稍微静了静,起身下床。他在厨房冰箱里翻了遍,没看见,于是说:“没有,可能已经吃完了,要不煮面条给你吃?”
涂苒在卧室里大声应着:“不要,我想吃薯条和汉堡,你帮我去买。”
陆程禹走过来站在门口:“那玩意儿怎么能吃,里头尽是防腐剂,随便搁几个星期都不会坏。”
涂苒说:“你就是懒得出去买。”
陆程禹说:“除了这些,你再说一个。”
涂苒又想:“饺子吧,最好是那种汤料又酸又辣的,家里没有,超市关了门,想吃也没得卖。”
陆程禹披上件衣服,转身进了厨房。
涂苒躺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吃的东西端过来,心里已是不耐烦。她这会儿倒是真的饿了,孕中期,她的胃口又变得不如以前,到吃饭的时间,就觉着胃那里顶着难受,才吃几口就搁下筷子,到了夜里就饿得厉害,觉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浮现的尽是叫人大块朵颐美食佳肴。她实在耐不住性子,起身去厨房里瞧,却见那家伙正在擀面皮,旁边搁着碗才调好的馅。
陆程禹见她来了,就说:“你先去睡会儿,好了我叫你,家里没肉馅,炸了点鸡蛋和豆腐皮,今天先将就将就。”
涂苒饿得发晕:“你存心的,就想饿着我,等做好我都快饿死了。”
陆程禹手里动作越发快:“马上就好,我先煮几个你吃着,剩下的我包好放冰箱里。”
涂苒心烦,转身就走:“不吃了,现在不想吃饺子了。”
陆程禹问:“你又想吃什么?”
涂苒躺回床上:“包子,酱肉馅的大包子,你会做吗?”没听见陆程禹搭腔,她就合上眼睛睡去,居然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被人从床上拽起来,手里给塞了只热热碗,听见那人说“慢点儿,还有点烫。”她胡乱吃了几个饺子,既嫌汤料不够辣,又烦他好好地把自己吵醒,发了几句牢骚,倒头要睡,又被他拽过去刷牙。她那时一直迷迷瞪瞪的,心情也不好,王伟荔正好回家,推门瞧见他俩,奇怪问了句:“怎么还没睡呢?”
涂苒没头没脑的答道:“你们这些人真讨厌,”然后爬回床上,一觉睡到大天光。
第二天早上起来,陆程禹已经上班去了,王伟荔蒸了几个包子拿来给她尝:“你老公昨天给你做,那孩子忙到晚上两三点才睡,大早又跑去上班。我看他做事挺利索的,问他怎么也会这个,他说是他妈以前教的……到底不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可比我家涂峦能干多了,”末了又重复以遍,“小陆他昨晚三点才睡,就在沙发上歪了几个钟头。”
涂苒说:“他那是为了他孩子,要不就是做给您看的。”
王伟荔摇头:“胡说,有那个必要吗?再说了,他孩子还不是孩子,哪有跟自己孩子计较的。”
涂苒哼道:“反正他脑子有病。”
    
陆程禹仍是隔三差五过来看她,有时候是隔了一周,来了之后后照例先做自己的事情,晚上也不走了,和她起挤在小床上睡觉。涂苒有时候心情不好,就踢他下去,赶他去客厅,他也不说什么,性格似乎讨人喜欢了许多。
又有次,三人起吃晚饭,她忽然发现他下巴颏变尖了,像是消瘦了不少,王伟荔也使劲往女婿碗里夹菜,说这孩子每天东奔西的跑累坏了,得多吃点补充营养。
涂苒觉得他神色很是疲倦,就不忍心再折腾他,等他晚上钻进被子,也不赶他走了。而他似乎心存芥蒂,躺在她身边,手脚老实得很。到了半夜却抱着她胡乱的亲,从嘴直亲到脖子,双手捏住她的胸部像揉搓两只软软的面团。她被他揉的又疼又涨,悠悠转醒,眼睛还未睁开,就感到有人“啪”的一声按亮了床头灯,橘黄的光线透过眼帘扰人清梦。
她眯着眼去瞧,却见他稍稍探起身子,借着幽洸光,正低头打量着自己。那种光线之下,他看上去真是深情得不得了,好像换了个人般,而压抑情绪充斥在低沉的眉梢眼角,又使他更为英俊,她极不争气的一如往常的为之怦然心动。因而当他狠狠她的亲吻嘴唇,她一点也没排斥,直到后来,他喘着粗气,急切的小心翼翼想要她的进入身体,她心里一凛,轻轻推他:“不要,我还是有点害怕。”
他稍稍止住动作,欲前不前,这个状态似乎体现了他的犹豫和不舍。两人厮磨着,不断用最暧昧技巧和最轻力道折磨对方,有意或者无意。他的胸膛激烈起伏,隔了半晌,他迅速抽离了自己的身体,仰躺到床上。天气很凉,人却不觉得冷。
涂苒伸手摸过去:“帮你。”
他没说话,只随她捉弄,渐渐地两人都认真起来,呼吸重又交织在起,他却握住她的手,平静制止:“太晚了,你休息吧。”又是一夜相安无事,她早已习惯面向另边侧卧着入眠,他就从身后轻轻拥着她,只把手轻轻搁在她的肚子上。
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床边空着,他已经走了
所以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回梦,而梦境总是虚幻得过分,所以那一切都不必去探究,也不必去相信。
过了几天,快递送了一个大纸箱,打开来看,是台黑漆漆的崭新的十七寸笔记本电脑,从大小到颜色外观,无不体现了男性化的阳刚风格。陆程禹后来打电话问她:“东西收到没?喜欢吗?”
她直接答:“不喜欢,太大,颜色很难看。你买给自己用吧?”
陆程禹说:“要那种花里胡哨的做什么,这种就很好,性能好。”
涂苒没理会,反倒说:“我问你,你就是想买台电脑放在这儿给自己用是吧?然后还说是给我买的,想让我领这个人情。”
陆程禹似乎有点不爽:“随你,爱用不用。”
涂苒径直挂了电话。早有购置笔记本的打算,之前看中一款朱光红十三点五寸的索尼,可是陆程禹先她一步给买了,总不能再花一次钱。购物的愿望被强行压制了去,是以每当她看见那台大黑,就从心里更讨厌了他几分,没有点惊喜或者感激。
她觉得这样很好。
JQ(三)
陆程禹再次见到李初夏是她婚礼之后的第二个星期。
上周里,他的耳朵几乎要被“马尔代夫”这个词磨出老茧,全缘于李院长的女婿,也就是科室里的一位同事和新婚妻子一起前往了那片美丽海域共度蜜月。几位护士和年轻医生闲来无事偶尔八卦,闪烁其辞的表示,男人找老婆和女人找老公一般无二,干得好不如娶得好。据说那位同事家境普通,老家在某地极市下面的乡镇,父母是工厂职工,全凭他本人艰苦奋斗才有了现在的工作情况。继而又在众人间脱颖而出,最终得到李初夏的青睐,当然这两人能走到一起也是经过李初夏同家庭抗争的结果,李家初时是并不赞成的,关于这一点任何人都表示可以理解。
那天,陆程禹抽了点时间去食堂吃午饭,回来后在住院部底层等电梯。若是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多半是取道楼梯一气儿爬上去当做锻炼身体,但是那会儿却鬼使神差的跟着前面几人一同跨入电梯间。他前脚才迈进去,就听见后面有人小跑着过来,嘴里轻言细语:“麻烦您请等一下。”
他伸手按住即将合上的门,回头瞧了眼,见到了李初夏。
她似乎变了些,以前清汤挂面的长发如今烫成蓬松微卷,尚有几分新婚少妇的喜庆模样。
李初夏看见他不觉微微一愣,似乎踌躇了数秒,之后步入电梯,一言不发。
电梯才到达二楼,身后的闲杂人等偏生都行将出去,狭小的密室里只剩两人。
没人不觉得尴尬。
陆程禹想了想,仍是想:“恭喜你。”
李初夏没说话,半晌才淡淡笑道:“恭喜我什么?”
说话的当口电梯停了,谁也不做声,两人一起抬头看门上方的橙黄数字,橙色光点不再移动,在“4”上面停滞许久,头顶灯光忽然闪烁,紧接着陷入一片漆黑,电梯往下晃了晃。李初夏惊叫一声,就听见陆程禹说:“站台票到墙边去,抓紧扶杆。”他迅速把每一层楼的按键都按下。而后又道:“运气太好,第二次遇到这种停电的事了。”
警铃和应急电话均不起作用,黑暗中,电梯里异常安静。李初夏心里扑通乱跳。陆程禹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还有信号。于是给外面的同事打过去,电梯里有了几丝光亮,照着身上的白大褂,两人像是被罩了层朦胧的影子。
陆程禹站在门边,讲完电话仍是将手机按亮了,屏幕冲着外面,李初夏看见亮光,情绪也略微平复了些。陆程禹看向她:“别担心,他们已经让人过来了。”
她“嗯”了一声,大着胆子向着光源挪过去,终于在他身后站定,起初仍是扶着栏杆,过了一会儿电梯好像又有一次轻微的晃动,她想也没想就抬手抓住了眼前男人的臂膀。
陆程禹似乎没动,既没抽回手,也不曾更进一步,他一句话也没说。
略等了一会儿,两人听到外间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有人冲他们大声喊:“电梯停电了,我们已经让人过来抢修,里面一共有几个人?”
“两个。”陆程禹问,“要多久修好?”
那人说:“具体不清楚,旁边修房子把变压器掘坏了。你们里面的人要注意安全,不要乱掰门,不要自己出来。”
陆程禹说:“兄弟,我们要是能自己出来,早出来了。”
那人想明白先前的说辞有些问题,不由跟着笑了一声。
听这两人说得轻松,李初夏的心放下一半,现在又模模糊糊的希望,时间过慢一点才好。她腕上带了块浪琴手表,此刻,秒针滴答滴答走过的声响竟如震耳欲聋一般,她不自觉的低头看表,看得有些费劲,不太清楚。
陆程禹瞅了眼手机告诉她时间,两人接着话茬随意聊了几句,无非是工作相关。不知不觉中她手里空出来,他不着痕迹的稍稍往一旁站了站,李初夏回过神,脑袋里轰的一下,顿时默不作声。
眼前的光亮消失,陆程禹又去按手机,仍是漆黑一片。电池已经耗空,两人立在黑暗里,身边只有对方轻轻地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外面的人喊:“里面的人注意,现在我们先试着把门撬开。”然后就是器械撞在地上乒乓作响,不多时那声音来到门前。又是一阵响动过后,门从中间被人慢慢拉开,明晃晃的光线从夹缝里一点一点费力钻进来。
趁着光明驱逐所有黑暗之前,李初夏忽然低声问了句:“如果上次我没提出分手,我们能走到最后吗?”
话音刚落,电梯门被哐啷一声使劲撬开,外间众人甩掉手中的器械,一阵纷扰的埋怨欢呼或者感慨。
在各种嘈杂的声响里,她听见了他的答案。
他在她身后说出了答案,李初夏眼里稍许湿润,在午间强烈的阳光中,她不禁轻捂住眼睛。
电梯口低了外面地板两三层台阶,在膝盖处留下两道黑色印迹,她弯腰拍落尘土,在直起身来时,看见他正上楼去,末了,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傍晚下班,陆程禹开车过江。夜间,他在电脑上修改论文。MSN弹出一个窗口,是雷远发来的信息,让他接收文件。陆程禹也没细看,直接点了“接收”,传送完成后,屏幕中间跳出一幅照片,是李初夏在喜宴上的单人照,身着红色露肩长裙,裙摆曳地,很漂亮。
他看了一眼,即时关掉。正好涂苒从他身后走过,好似看见了,又像没看见,她一言不发,走到床边踢掉鞋子,安静的躺进被褥里。陆程禹又琢磨了一会论文,这才合上笔记本。
等他上床以后,她还没睡着。两人身体一有接触,她就慢慢转向另一侧。他试探着从身后轻轻拥着她,她也并不退却。就这样躺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今天被关电梯里了,关了快一个小时。”
涂苒应了一声,问:“当时害怕吗?”
他不答,只道:“建议你,能不乘电梯就别乘,适当爬楼梯锻炼身体,万一被困里头了还是挺危险的。”
涂苒又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室安静,两人渐渐睡去。
大晚上的,雷远呆家里很无聊,于是给陆程禹发了照片捉弄他,不想这小子没半点反应,话也没回一个,迅速下线,或者隐身?雷远越发无聊了,就想给前不久才交往的小女朋友打个电话,号码拨了出去,又迅速按掉。这一位女朋友仍是二十出头,他有时候不爱深交年长些的女性,总觉得她们心里弯弯绕绕太多,目的性强,过往也不甚清楚,若不是太喜欢,接触起来会有难度,总像相互间防着些什么,没有谈恋爱的劲头。
他这位新女朋友很不错,一切都很新鲜。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主张及时行乐,唯一不好的是太有活力,晚上不睡,老约些狐朋狗友流连于夜店。白天还能照常上学上班。雷远跟着她着实疯狂了几天,过得很恣意,时间长了却是吃不消,精力跟不上,隔天早晨躺在床上起不来,跟吸毒一样没精打采,大脑犯抽,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到底是岁月不饶人。
另一方面,越放纵越空虚,渐渐的起了腻味,又回复正常的轨道,偶尔走在路上,看见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夫妻带个孩子,或说笑,或斗嘴,或行色匆匆,忽而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这才叫生活。
雷远不由自己的想起了苏沫。好奇她最近过得如何。孩子谁给带着,复合了还是离婚了?他想来想去又掏出了手机,打算拨过去,再看时间,已近夜间十点,他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才把手机搁回桌上。
过了几天,他碰巧去苏沫家近旁办事,完事了正好是下班的点,他把车泊在小区门口的大道边,吸了支烟以后,看见苏沫抱着孩子远远走过来。到了近旁,似是认出了他的车,又往这边瞧了两眼。
雷远摇下车门:“嗨,挺巧的。”
苏沫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雷远答:“我才在这里办完事,正要走。”
苏沫点点头:“那我先上楼了。”她肩上挎着大包,臂弯里抱着孩子,一条胳膊上还吊着医院里装药的白色塑料袋。
雷远开门下车:“孩子又病啦……这么多东西,我送你上去。”
苏沫也是累的够呛,稍微推辞两句,把肩上的大包递过来:“又麻烦你,这小家伙真是折腾人,感染了什么轮状病毒,上吐下泻,才从医院挂完水回来。”
雷远没去拿包,倒是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小孩儿昏昏欲睡,哭了几声以后趴在他肩上休憩。苏沫又叹气:“我待会儿还是把家里的玩具,她用的东西消毒一遍,她只要一生病,我就脱不了身。”
雷远问她:“你上班怎么带孩子?还送幼儿园?”
苏沫摇头:“我妈来了,帮我看着,她才买菜去了。”
隔了半天,雷远忍不住问:“家里人知道了?怎么说?”
苏沫苦笑:“还能怎么说,现在是人家不要我,他们就算不同意我离婚,也没什么好说的。”
雷远没吭声,抱着孩子径直往前走,上楼的时候想是略颠簸了些,那孩子就呕起来,张嘴往他肩头吐了几口奶腥味的东西。苏沫“呀”的叫了一声,伸手去拍孩子的屁股,忍不住骂她:“讨厌死了,老生病,又把叔叔的衣服弄脏了。”
雷远忙拦住她的手,对小娃娃笑道:“叔叔每次遇见你呢,都得当一次抹布。”小孩呕得满脸通红,脑袋往他脖子上蹭来蹭去,雷远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还真拿我当抹布了。”
苏沫赶紧把他让进屋里,接过孩子道:“你去洗洗,我给你拿衣服换上。”
雷远进去浴室,不多时苏沫将门推开一条缝,塞了件线衫进来。雷远脱了自己身上的线衫,低头一看,里面衬衣上也有,黏糊糊的一片。他赶紧将贴身的这件也脱了,才想起手头没有替换的衣服,于是隔着门喊苏沫,叫了几声,外面没人应,他拉开门探出身子去瞧,正好苏沫拿了件衬衣过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苏沫见他打着赤膊,脸上不由一红,忙扭头过去,只将衣服塞到他手上。
屋里开了暖气,苏沫给孩子擦脸换衣服。手忙脚乱之后,她身上蒙了一层汗意,这才想起脱下自己的围巾外套。
雷远换好衣服出来,苏沫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大自然的别开脸去。
她只是眉梢略抬或是粉脸微侧,他内心异样的情绪便跟着一节高过一节。像是湖边的浪拍打滩涂,起风了,浪也高了,何况眼前这个女人害羞而温柔的模样,比起年轻小姑娘来,更平添一种无法言明的韵味。
苏沫站在窗前,取下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她里面穿了件浅色尖领毛衫,衣服薄而且贴身,乌黑长发在脑后挽着,这两样事物衬着她的脖子修长柔美,肤色白润。雷远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接连瞅了她数眼,对方似有察觉,微微低下头来。
雷远轻咳一声,这才道:“能不能给个塑料袋,我好把衣服装回去。”
苏沫说:“搁我这儿我来洗吧,洗好了给你送去上班的地方。”
“太麻烦,我拿回去洗算了。”雷远想了想,“我得走了。”
苏沫听他这样说,也不坚持,转身去给他找塑料袋,她记得玄关处放杂物的小柜子里收纳了一些购物袋,于是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的小零碎稀里哗啦的纷纷落下,她忙弯腰一一拾起,雷远也蹲下来帮忙。地上只剩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两人都伸手去捡,指尖轻轻触到一起,她心里跳了一下,下一秒钟,就被人轻轻握住了手。
雷远抬起头,看着她,说不上是怎样一种神情,有点平淡,又有点投入,昏暗中,他的眼神很亮。她忙乱的想抽回手,又被他紧紧一捏。随后,他抓着她的手,不慌不忙的直起身来,站得离她近了些,又近了些……
苏沫的视线定格在他泛青的下巴颏上,相较于佟瑞安,这人下巴上的线条更粗犷些,下颌中间一道清秀的美人槽,也就是俗称的欧米伽型下巴,这使他看上去阳刚气质十足,又有些莽撞。
他似乎略微低了低头,她也仓促低下头去,小心避开,他碰到了她的头发,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
外面,敲门声骤然响起,苏沫心里万分紧张,来不及思索,顺手就打开房门。苏母拎着菜站在门外,有点儿惊讶的看着自家女儿,她的眼光扫过旁边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脸上又多了几分探究。
苏沫坑坑巴巴的介绍一通,苏母对雷远点头道:“律师先生,难得来一趟,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雷远推辞了,闲聊几句才相互告别,等他出来,那门便悄无声息的掩上,他这才想起,先前换下的衣服被忘在洗手间,没有拿出来。然后他听见苏母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那男的……你们很熟吗?”还没听清苏沫如何作答,他脚上的步伐已经往楼下迈去。
屋里,苏母又说:“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能随便让个大男人上家里来,这要是被姓佟的抓住把柄反咬一口,你可怎么办?钱拿不着,名声也坏了。”
“这事上,女人可比不得男人。你还记得邻居赵阿姨家的那位姐姐罢,她比你只大几岁,前几年也是老公外遇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后来气糊涂了跑去街上找个街边的混混睡了一觉,结果怎么样,现在没人肯搭理她,都说她自找的,活该!”
“所以无论男人如何,做女人都要把握好分寸,这样说起话来才不会叫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
“苏沫,你已经错了一次,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不能再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当初我叫你回家去,税务局,银行的工作随你挑,你偏为那个男人背井离乡受人欺负。到头来除了多个孩子一点好处也没落下,这是何苦呢!”
“苏沫,你千万别为了一时之气做出糊涂事来……”
苏沫脑子里乱哄哄的,她一声不吭的拎了菜去厨房做饭。淘米做菜,一系列机械的动作之后,才慢慢平静。百般无奈中,她想起个人来:《天龙八部》里,段誉之母因为想报复丈夫的花心,就和宫门前的乞丐共度一宿,之后移花接木生下儿子,谁知肮脏乞丐本是正宗王储,这事也就从龌龊的层面一跃而起,净化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一宗因缘巧合。然而小说毕竟虚构,它总是峰回路转让人希望不落,但是现实生活里,混混依然是混混,乞丐也还是乞丐。
苏沫想到这儿不觉笑了笑,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同情心似乎越来越淡薄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一月二十九日。又写了大篇关于你们不爱看的人,某人表示鸭梨很大,好在苏沫的戏份也不多了,还有至多两个情节的样子,然后基本都是走过场。下章继续陆gg和别扭孕妇的故事。
53  JQ (四)
雷远回家,睡到半夜里,手机滴答答的响。也不知道是谁,径直就接了。电话那头是温柔好听的女声,他使劲想了半天,觉得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不敢确认。那人倒先笑起来,他才半信半疑道:“关颖?”
  “是我,”关颖仍是笑:“你这语气,究竟是失望呢还是高兴过头了。”
  雷远抹了把脸:“不是,这大半夜的,脑袋里反应慢了半拍。”
  关颖说:“嗯,跟你说件事,我过年的时候回。”
  雷远一愣:“您老人家真难得啊,终于想起祖国人民了,这回呆多久?”
  “看吧,要是有好男人愿意结婚的,这回就不走了,”关颖顿了顿,“到了年纪,也该考虑这些事了。你那边怎么样,有结婚的打算吗?”
  雷远又是一愣。
  关颖听他不吭气,直接问道:“怎样?还是你有其他人选?”
  雷远抓了抓头发:“不是,你这也太突然了。以前吧,为了资本主义你就弃我而去,多少年都不回,这会儿又跟我说要结婚。我觉得吧……你得给时间让我消化消化,这太突然了。”
  关颖轻轻一笑:“我是听出来了,你单身日子过得太舒服,一点儿也不想回归对吧?”
  雷远笑道:“也不是,我也到了年纪,到年纪了谁不想找个伴?只是我一个大男人,不能总被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转,你说走就走一点不留恋,说回就回一回来就要结婚,那我算什么,我就不能有一点意见一点脾气,我容易吗我?要换了别人,黄花菜早凉了。”
  关颖忍不住笑出声:“哎,也对。不过你考虑归考虑,我还是要先提醒你,我已经老了,奔三了,再不是什么丫头片子,你要把我和你身边真正的小嫩苗小花骨朵儿一起放在天平上称,那是不能的。我提出方案,你想不想随你,至少在回答我之前,你可得想好了,想好了就不能再出错了。”
  ……
  雷远当真想了半宿,下半宿压根没睡着,到了天色放亮才微微咪着了,才睡着又开始做梦。他梦见自己抱着个女人亲嘴,先头也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就觉得她看起来还挺顺眼,抱起来热乎乎又软绵绵,那种感觉好得不得了。他在梦里想着,这人应该是关颖,肯定是关颖。于是亲着亲着他就说:你瞧,我对你还有感觉,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那女人从他怀里抬起脸来,他竟然看到了苏沫,真真切切,他怀里抱的嘴上吻的,是苏沫。
  他一惊,就醒了,仿佛身旁余温还在软香犹存。他躺在床上又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记得她在自己梦里出现的时候,真他妈美。
  
  雷远每天都看日历,离关颖回来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每天,他又打心底盼着能接到苏沫的电话,但是她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既不还他衣服也不和他联系。他一连等了好久,终是在某时按捺不住,主动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说是过元旦所里给发了游乐场的套票,他也用不着,问她要不要,要的话可以趁着周末天气晴好带孩子出去逛逛。
  苏沫考虑良久,终是答应了,又问,什么时候去拿票。
  雷远说,你不用特地过来拿,我那天出去办事顺道捎给你。
  然后他们在相约地点碰头。孩子又长大了,能说能笑,能走能跑,虽然时不时的跌一跤,精神气儿却是蛮好的,苏沫看上去也不错,脸上红润了。
  苏沫告诉他,我离婚了,协议离婚,他家给了三十万,剩下的八万块抚养费年后才能拿到。
  雷远笑笑,你动作挺快,我还打算给你重新介绍个律师。
  苏沫问,为什么要给我重新介绍个律师?你不就是律师吗?
  雷远又是笑笑,没答话。
  苏沫说,他原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后来我公公背着家里偷偷塞给我一些,说不能亏待孩子。
  雷远点头,老人家还算不错。
  离婚的事唠嗑完以后,两人都找不着话题,雷远平日也算能言善辩,这会儿绞尽脑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好在旁边有个小孩儿不停出点状况,引开人的注意力,也不觉得尴尬。那天,他把票送给人,自己当然是没走的,苏沫也不多问,三人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气氛很好,他也没什么越距的行为,一切和谐自然。
  只是,当他偶尔拿出手机看时间,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日期之时,就不觉稍稍闪神,捏着机身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加了力气,像是在和谁拔河一样,各种踏实美好的回忆揪住绳子这头,各种美妙期盼的情绪又揪住绳子另一头,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当晚到了家,又接到电话,这回是陆程禹打来。
  雷远拿着手机,犹豫一会儿:“正好,有件事,正烦着。”
  陆程禹问:“什么事?”
  雷远说:“关颖打电话给我,提出结婚。”
  陆程禹答:“好事儿,烦什么?”
  雷远叹了口气:“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和从前一样,这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一个大老爷们儿,想得还挺多,”陆程禹在那头笑,“以前多喜欢人家,这会儿倒开始拿乔了。赶紧决定,对谁都好。”
  雷远想了想:“我问你啊,你当初怎么就放弃了李初夏呢?我也想不通啊。不过这事儿挺麻烦,凡是和女人沾边的事儿就忒麻烦,你也介绍一下经验,提点提点我呗。”
  陆程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光顾着说你的事,我有事还没说呢,”他停了停,言语带笑,“赶紧恭喜老子,我有儿子了。”
  雷远吃了一惊:“这么快?”继而笑道,“我说呢,难得接到你的电话,原来是给我得瑟来了。”
  陆程禹笑:“快什么,这都几月了?马上过春节,再不生就麻烦大了。”
  两人一说笑,雷远就把自己的事儿给忘了,他嘻嘻哈哈道:“什么时候我也生个儿子去,有啥可能耐的?”
  陆程禹说:“等你生了闺女再和我联系,儿子就免了。”
  雷远笑他:“我发现你丫还有点重男轻女的意思。”
  陆程禹忙道:“没,我绝对没。”近段时间,他说这话已成习惯,跟条件反射一样,全缘于孩子他妈没事就质问他是不是喜欢儿子多过女儿。他觉得女人的想法总是别扭的奇怪,儿子都生了,还问是不是更喜欢女儿。难道他答了的确更喜欢儿子,她是不是要把孩子塞回肚子再生一遍,定要生个他不喜欢的,她就满意了?
  何况,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表现出重男轻女的想法。
  若说有这想法的人,家里的老爷子是当仁不让,一看见孙子就乐得不行,好几晚上没睡着,思来想去给孩子起了两名字,学名“陆承宗”,小名“石头”。
  涂苒躺在病床上听了半响没做声,等人都走了,才道:“什么石头呀,还狗剩呢。陆承宗,不如叫陆传宗、陆接代还好些。”她这时脾气怪异的很,以至于陆程禹认为,那多半是因为黄体酮和雌激素水平下降导致她有轻微了产后忧郁症状。
  即使当她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孩子,表现也异于常人。那天她醒过来说要看孩子,他把孩子抱去跟前,她只瞅了一眼,说:“这什么孩子,真丑,难以想象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她又抬眼看他,“和你真像啊,一样丑。”
  孩子他爷爷忙说:“我儿子又不丑,我孙子也不丑,都是帅小伙。”
  她没做声,也不搭理人,一直闷在床上发呆。陆程禹有点儿担心,怀疑她并未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用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以及承担今后的养育责任。可是一天以后,他又对此持保留意见。
  
  那天他下班以后从江对岸赶过来,看见助产士在教她哺育孩子,她把孩子捧在胸前,姿势有点儿胆怯和笨拙,但是脸上的神情庄重而温柔,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想打扰,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却让她瞧见了,当着助产士的面,她说:“呢,你那什么眼神儿?”
  助产士是那晚过来值班的,先前并没见过,听她一说,回头看向他的表情既惊惧又鄙夷。
  陆程禹只好解释:“我是孩子他爸。”
  助产士这才笑笑,将孩子交给他俩又指导了几句,然后出了病房。
  涂苒有点儿不自在,把衣襟拉下来:“你也出去。”
  陆程禹不以为意:“以前又不是没见过,你再试试,我看你姿势对不对?”
  涂苒摇头:“不行,你在这儿,我就让他饿着。”
  陆程禹盯着她瞧:“现在都什么时候,你那些不堪的思想转到哪儿去了?”
  涂苒面上一红,把孩子搂在怀里,只将衣襟掀起一丁点。陆程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么着真不行,就转身去门外等。涂苒在他身后嘲弄:“不知道是谁的想法更不堪更肮脏?”她又说,“你看到别的女人喂孩子也会这样吧?”
  陆程禹答:“我又不是产科大夫,所以理论上这样的机会几乎没有。”
  涂苒哼道:“实践和理论总是有差距,心脏部位不也是在那一块儿吗?”
  陆程禹走出去,带上门之前,他说:“不和你瞎扯,越说越离谱。”陆程禹在外面并未久等,毕竟心里十分挂记儿子。连日来,除了在手术台上不能多想,他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也想,睡着了就梦见小家伙会喊“爸爸”,早上醒来顿时乐得不行。虽然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上班的地儿离省妇幼开车也要四十来分钟,但是现在,只要有点空,他就恨不得立马插翅飞过来。所以这几天除了紧急情况,他把夜里的班给调了,几乎每晚都要过来一趟,饭是顾不得吃的,论文和书稿也扔到一边,只想抱着儿子,哪怕是整晚不停地给小家伙换尿布,也是心甘情愿的。
  陆承宗早已安然入睡,不知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里细细的瞧,但凡这时候,陆承宗的娘就会觉着这男人绝对痴情,因为他的眼神特别柔和而眷恋,简直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陆程禹默默看了儿子半响,忽然就低低的冒了句话出来:“瞧我儿子生的,长眉入鬓,鼻梁挺直,真他妈帅。”
  涂苒歪在病床上看爷俩,此情此景早叫她习以为常,无论是孩子的外婆还是陆老爷子,回回跑了来,见着孙子,首先就是长篇的溢美之辞。涂苒觉得这些人眼光都比较奇特,因为陆承宗小朋友的长相已经被她毫不犹豫的归位歪瓜裂枣一类,并且,她时常担心着。于是这会儿,她对孩子爸道:“你不觉得他五官全缩在一堆吗,肿眼泡,皮肤也不白,还有皱纹,看起来黄黄的,就会咧着嘴哭,如果大了还这样,讨老婆会很困难。”
  陆程禹听这话有点儿不高兴,他很少有特别明显的高兴或者不高兴的表现,已而此刻涂苒就立刻瞧出来了。陆程禹说:“别忘了他才三天大,让你在水里泡上九个月,指不定还不如他,”他又看了看孩子,“皮肤黄,可能是新生儿黄疸。”
  涂苒当时没理他,因为觉得这人说话太气人,虽然已经不对他的言辞和态度抱有多少希望,但是她还是暗自怄了一小会,是以并未将陆程禹说的后半句话搁在心上。
  
  之前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所以娘儿俩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大人注意观察孩子的肤色,如果继续泛黄,一定要再来做检查。
  过了两天,陆承宗的脸蛋快要跟姜糖一个色,而且长时间昏睡,不喝奶。涂苒和王伟荔火急火燎的抱着孩子就往医院赶,一抽血一化验,黄疸值飙升过二十,又被留下来住院挂水照蓝光。护士在孩子的手臂上植入静脉留置针,陆承宗也不哭,像是毫无知觉般闭眼睡觉,咧嘴傻笑。涂苒却早已哭得不行,白色病床上染上一小滩血,是适才他抽血时落下的,红艳艳刺入她眼里,触目惊心,倒像是自己身上的血被人抽尽了。
  等安顿妥当了已是晚上,涂苒一定让王伟荔回家休息,自己在病房里守着,王伟荔拗不过女儿只得回去,临行前打电话通知了女婿。好在婴儿床旁边有张单人床,涂苒夜里还可以休息。谁知照蓝光没到半小时,孩子就醒了,躺在小床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用埋了针的手去蹭蒙在脸上黑眼罩。涂苒怕他伤了眼,又怕跑了针,赶紧去抱他,怎么哄也不消停,不吃不睡只是嘴里哼哼。她跟着一折腾,衣服贴在背上汗津津一片。
  无处下手,无计可施,涂苒在病房里抱着孩子急得打转,正值晕头搭脑气虚无力,门被人推开,陆程禹进来,夹杂着外间的冷空气,带着几丝风尘仆仆。
  涂苒此刻像看见救星,心里的石头落下来忽然就踏实了。她脸上虽不表现,但也不似刚才那样着急,这会儿回神过来,又暗骂自己没出息,因而强作镇定的问:“你今天不值班么?”
  “让人帮忙换了,”陆程禹脱掉大衣,洗手,这才接过孩子低声抚慰,“嘿,咱们男人是不带这样哭的。”
  涂苒说:“不肯照蓝光,也不喝奶,就是哭。”
  “没穿衣服,还把眼睛蒙上,他没安全感,”陆程禹说着把孩子轻轻翻了个身让他趴伏在婴儿床里,小家伙又开始嚎啕大哭,两手一使劲竟将自己大半个身子给撑了起来,涂苒见了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陆程禹却是笑:“好小子,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有劲了?”说着就掏出手机来给孩子拍照。
  涂苒一愣:“你做什么啊?”
  陆程禹抱起孩子:“留个纪念,等他长大了给他看。”
  涂苒瞪了他一眼:“真有心情,我都快急死了。”
  他手脚利落的给孩子换了块尿布:“没事,明天晚上差不多就能好。夜里我看着,你去休息。”
  涂苒仍是不放心:“他不肯乖乖的躺床上。”
  陆程禹比划了个停止的手势,搂着孩子在小床边上的椅子坐下:“石头呀,爸爸跟你说,咱们男人不能哭,得坚强……”涂苒歇下来喝了口水,差点就喷了,心说,才八天大,又不是八岁的少年儿童,摆事实讲道理能行的通吗?
  小石头照旧哼哼唧唧,陆程禹接着道:“你是男子汉,你一哭人家小姑娘会笑死,谁肯跟你呀?”小石头哭声渐小,泪眼朦胧的瞪着老爸。陆程禹笑笑:“这就对了,你要记住,咱们男人就是给你妈这样的女人依靠的,天塌下来咱们也得扛着,你这点小病算什么,睡睡就过去了,这点小困难,玩儿就过了,对吧?等你长大了,面对的事会更多更复杂,到时候你也哭吗?那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石头不哭了,靠在他爸怀里默不作声,黑眼珠儿亮亮的,做沉思状,一股子少年老成的气质。涂苒被他给逗乐了,在他爸又唠叨了几句之后,石头两眼一阖,打起了小呼噜。陆程禹轻吁一口气,等他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把戴上眼罩的小婴儿放进小床里,打开蓝光。
  石头没醒,涂苒这才松懈下来。
  陆程禹又把椅子挪近了点,趴在小床上瞧孩子,抬眼见涂苒仍是半睁着眼看着自己,小声道:“你快睡吧,待会儿他要是醒了你又休息不了。你怎么让妈回家了?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怎么看得过来?”
  涂苒又累又困,身体的不适尚未恢复,现在恨不能马上睡一觉,脑海里一时混沌,直觉答道:“我叫她明天去给孩子上户口。”
  “这才几天,急什么?”
  涂苒随口说着想过几百遍的话:“赶紧弄完了,我们好扯证。”
  陆程禹微微一怔:“扯什么证?”
  涂苒这会子倒是清醒了,话都说这份上了,不如索性说完算了:“离婚证呀,之前就说好的,我不会食言。”数月来她一直忍一直盼一直为自己做心理建设,等到了这天,话一出口,她又开始觉得不那么自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围产期妇女心理波动比较大,我们要很好的谅解
十一月三十号,十二月三号,这章补完。
最近寒潮,跑出去给全家人买了不少防寒的东西。逛街真是消耗精力消磨斗志的,实在不利于码字,然后年底工作上的事也多,请体谅我。
然后下星期回国度假,更新会少一点慢一点,因为还要抽时间给亲爱的爹娘们买点礼物啥的。另外有长途跋涉,时差,以及在北京逗留一天左右的问题,从下周三开始可能会停更三到四天的样子,实在抱歉……
不过到家以后坚决抵制倒时差的精神状态坚决不出去玩不出去逛街,除了吃点好吃的就是写写写,争取圣诞节的时候完结。姑娘们你们看这样行吗?
JQ(五)
  陆程禹仍是趴在小床栏杆上看孩子,涂苒暗自忐忑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再仔细瞧,才看清他正阖着眼在那儿养神。涂苒心里没底,是以小声说了句:“跟你说话呢,怎么着也得给个反应吧。”
  过了会儿,陆程禹掀起眼皮子瞧:“要是真铁了心想离,还管有没有反应?”
  涂苒立时被噎了个正着,又听得那男人继续漫不经心道:“想离婚,舍得下谁?就算舍得了,能放得下孩子?以后少想点乱七八糟,先把身体养好,把孩子看好,其他别瞎操心,越瞎想越容易出乱子,对孩子就会造成疏忽。那么多事,总得分清个主次出来。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调整自己情绪好好儿带孩子,任务就是赚钱养家,其他那些都是扯淡。”
  涂苒原本就心思难定,情绪起伏,现在经他席话反被激起斗志,说:“离婚,孩子归我,不用你操心。”
  陆程禹抬眼看:“那官司有得打了。再说那点钱,怎么养孩子?人精力毕竟有限,两人还忙不过来,何况一个女人?”
  涂苒想了想,挺认真说:“既然这么想要孩子,也懒得和你争,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走了,还能再找个年轻小姑娘去,多给你生几个儿子,你不是挺喜欢儿子吗?一个哪够呢?得生个篮球队才行。”
  陆程禹倒是笑了:“生那么多做什么,我可养不起,又不是养桃谷六仙。再说……”他像是盘算了会儿,“要是带着孩子上台,对面二十四盏灯肯定全灭,现在哪个未婚小姑娘肯给人当后妈。”
  涂苒点头:“还算看得透彻,那就别带孩子上去呗。”
  陆程禹正色道:“一个人上去,那灯也是全灭。”
  涂苒时没转过弯:“为什么?个人条件很差吗?”
  陆程禹说:“就是因为条件太好,小姑娘们怕伤自尊,与其灭了你们,不如先灭了。”
  涂苒脸上搁不住,想笑,嘴里却道:“你这人真讨厌。”
  陆程禹忽然问:“就是因为太有自知之明,所以想先灭了吗?”
  涂苒愣,立刻道:“难道就不许女孩对你没感觉么?”
  陆程禹看着:“你没感觉也肯嫁,现在离婚又说这么轻率,你从头到尾就没认真过。”
  涂苒反问:“你又比我认真过多少?”
  陆程禹想想:“是这样,手底下那几个学生,谁学习认真谁敷衍,都能看出来,教学内容全部样,但是他敷衍我也会敷衍他,对自己都不认真的人,还去花那么多精力太不值得。”
  涂苒还想说什么,又听他说:“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男人最烦女人整天把分手和离婚挂嘴边上,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说,我可就当真了。”
  涂苒道:“麻烦你现在就当真,我等不及下次。”
  陆程禹看了一眼,没答话,把病房里三把椅子拼块儿搁在婴儿床旁,自个儿半躺上去,身上搭着大衣外套,才道:“抓紧时间睡会儿,等神志完全清醒了再找你说这事,我会答应。”
  涂苒手里揪着枕头,真想把扔过去:“没什么好说,我们都分居这么长时间了,分居两年,法院会判定夫妻双方感情破裂。”
  他闭着眼不做声。
  涂苒又说:“孩子出院了,还是住妈那儿,你不许去那儿过夜,改天把东西都打包了,赶紧拎回自己家去。”
  他还是不说话。
  不多时,也觉得没意思,心情挫败低落,身上又疼痛难忍,坐也不是靠也不是,只得个人费力慢慢躺下去歇着,才稍稍闭上眼,忽而又想起什么,踌躇片刻依旧忍不住小声道:“那里怎么能睡,要不过来躺会儿?”
  这次陆程禹倒是搭腔了,嗓音里带着朦胧困意:“不用,睡吧。”
  涂苒静静躺着,晚上迷迷糊糊睡不沉,看见陆程禹起身了两三次,给孩子量体温,换尿布,兑奶粉,叫护士来换上打点滴药水。大早天蒙蒙亮时候,他又出去买了早点上来,低声叫醒,让注意着点孩子情况,随后就匆匆上班去了。涂苒“嗯”了两声,不想和他多说,也不愿睁眼瞧他,其实那会儿根本没睡着。等他走,又猜测他什么时候会再来,先前时赌气并未询问,这会儿自己猜来猜去又觉得难受,忽然觉得即使当年父亲病逝,也未曾像现在这般脆弱过,如此比较,心里不禁更加沮丧。
  第二天,孩子身上黄疸退了不少,蓝光撤了,仍是静脉输液,医生让继续留院观察宿,情况稳定,隔天便可出院。中午,孩子外婆煮了鸡蛋小米粥和黄豆蹄花给带来,涂苒连日来乏累,胃口不佳,勉强吃了点。孩子倒是恢复了正常饮食规律,没睡着时候神采奕奕,双乌黑溜圆大眼珠儿四处瞧。母女二人见了,心下宽慰,眼看要熬出头可以回家去,先前再累这会儿也不大觉得。涂苒抱着孩子时候便想:只要这小人儿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算过得再不如意也无所谓了,这世上没什么比小孩儿身体更重要。
  下午,陆老爷子带着女儿来看了会儿孙子,塞了张银行卡在孩子枕头底下,说是医药费先给帮垫着,涂苒说,医药费陆程禹已经预付了,想是够了。王伟荔却接下那卡,推了两次,收了。末了,待人走了,就去结账处柜员机上查账,查之下发现那卡里有个四、五万,心里有些高兴,上楼来把银行卡塞进女儿怀里,嘱咐好好收着,以后帮孩子存起来。
  晚上,约摸十点多样子,陆程禹回了,仍是身风尘仆仆,进门就去看孩子。王伟荔到底年纪大,几天奔波劳碌不甚吃得消,见女婿来了就自行回家歇息。涂苒掏出银行卡对陆程禹说:“爸给。”
  陆程禹看了眼:“收着吧。”
  涂苒又道:“家里还有几张,等出院了,去用他名义给存起来,以后压岁钱什么都放那户头里,作为教育基金。”
  陆程禹正在旁边水槽里洗手,头也没抬:“怎么用决定,别乱花就行了。”他拿肥皂擦手姿势特别专业,力道有点儿大,动作利落到急促,直到满手肥皂泡了才用水冲净,有点儿职业病特征。
  涂苒望着那些泡沫被水冲没了,不咸不淡说了句:“那也得和知会声,这种事说清楚了才好。”
  陆程禹忽然有兴趣看了眼,并且走过来,伸出指头轻弹下额头,时没防着,受了,脸上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第二次再要去惹,却被偏过头去避开了。那晚,孩子很乖,喝饱了奶便躺在小床里安静睡觉,涂苒也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说:“都累了,早点睡吧。”
  夜无话,第三天上午,孩子出院回家,陆程禹没送,直接上班去了,接下来连着值了两个夜班,过几天才得空去看孩子,他仍是留宿,但是房里床变成了客厅沙发,孩子小床摆在涂苒单人床旁边,方便晚上照顾,并且那会儿休产假,白天不用上班,但他却是要两班倒,所以涂苒和王伟荔致觉得不要影响到他休息才好。孩子小,大人手忙脚乱,整天挂记着小人儿吃喝拉撒,很多事就给忽略了。
  那段日子,涂苒记忆力似乎不如之前好,连王伟荔也这么说,也提到很多人生完孩子身材会变化,脑袋会变笨。也觉得自己似乎真变迟钝了,看问题淡然了许多,以至于像是忘了许多事,生气,或者叫人沮丧,因为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事情,还有更重要责任需要承担。
  另面,也感受到自己身材变化,首先是脚变大了,以前是标准三十六码,现在要穿大点鞋子才舒服。然后在照镜子时候发现臀部变得更挺翘了,上围也更柔软丰满,体重虽是渐渐减下来,这些变化却还在。先前身材已算凸凹有致,如今这些数据增加又让有点儿羞涩,并不如以往那样敢穿些显露身材衣物,总想遮挡些什么。
  孩子满月后,年关更近了,假期也接近尾声,在上班之前,周小全来看望和孩子。见到,周小全就上上下下打量,直说:“真有,生个孩子还把自己给生漂亮了,男人看见估计都想直接扑上来,”又说,“气质也有变化,脸上有种特神圣光泽,既性感又禁欲,真奇特啊。”
  涂苒笑:“什么神圣光泽,又不是处女怀孕。”
  两人说笑,周小全小心抱着孩子左看右看,最后评价:“还是长得像他爹多点儿,真像。难道陆程禹小时候是这种标准正太范,长大了怎么就成面瘫男了?”
  涂苒“呸”了声。
  周小全忙道:“们小小陆当然不会那样,他性格像,随和,见人就笑,多好孩子啊,真是。”
  两人猫在卧室里嘀嘀咕咕说笑半天,周小全忍不住八卦:“其实苏沫也很有魅力啊,离婚没多久,身边就有个帅哥跟着,好像是老公那个律师朋友……不过这两人应该还在暧昧阶段,被撞见好几次那男送回家,两人说话神态那个别扭啊,都放不开……”
  涂苒原本听了这事还挺高兴,这会儿微微怔,问道:“真是那个律师?”
  周小全言辞肯定:“被撞见时候,羞答答介绍过,是律师没错。能认识几个律师呢?猜就是老公介绍那位。”
  涂苒问:“是不是戴眼镜,看起来挺斯文,高个子,年岁三十左右?”
  周小全想想,点头:“紧张个什么?就应该多认识些男人,打开局面。”
  涂苒沉吟:“据所知,那人有个初恋女友在外,两人这些年都直联系着,藕断丝连。”
  周小全不以为意:“那有什么,隔得远,感情都磨完了。”
  涂苒摇头:“不是,那男家里挺传统,苏沫现在这情况能和他有长远发展吗?难说。而且这个年纪男都现实,结婚肯定要考虑女方条件……担心,苏沫对这事太上心,万有个什么就不好办了。”
  周小全笑:“想得真多,都是成年人,有没有婚姻约束,男欢女爱多正常啊。”
  涂苒道:“男欢女爱,男欢女爱,对男人来说是时欢愉,对女人来说却是长久爱情,这词谁发明,瞧瞧人家说得多好。苏沫什么性格,又不是不知道,说实话,还真担心把人当救命稻草了。”
  周小全品着话慢慢觉得有些道理,就问:“那人人品怎样?不咋样么?”
  涂苒想了想:“也不是,就是有点事儿妈,挺能操心,还算是正常男人。知道,就是很正常那种男人,所以他们有时会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下。”
  涂苒说这番话,若是给雷远听见了,他多半会相当赞成也只会赞成后半句。他当然认为,自己作为个正常男人,有着人性中不可磨灭和抑制优缺点是非常合适件事儿,比如说选择时犹豫,比如说从心理引发生理上某种冲动。
  因此,那个周五下午,当苏沫把洗好衣物给他送去办公室时候,他试探性吻了。
  很害羞,并没避开。两人都小心翼翼。
  那时天色渐晚,同事们已经下班离去,他办公室里充斥着淡紫色暮霭,切事物都模糊不清,直到离得近了,他才能用目光细细勾勒出脸庞轮廓,肤色依然是白,是种敏感纤弱白,衬着头长发乌黑发亮,闪闪动人,他很喜欢。
  他吻,蜻蜓点水,而后稳稳扣住腰,待要更近步,苏沫却死活也不愿了。两人互相纠缠了会儿,他不免气馁,放开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而苏沫则端坐在暮霭后面长沙发上,低头不语。
  两人像是正常律师与客户关系,唯不妥,室内缺少明亮灯光。
  他终究熬不过沉默,又踱回来,在跟前蹲下身子,轻声问道:“究竟怎么想,能告诉吗?”
  苏沫以极小声音叹息着,慢慢开口,先是看着窗外,而后才将视线对上他,说:“要知道,现在这样状况,每迈出步,不单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孩子负责,所以,半步也不能错……”
  雷远看了好会儿,缓缓站直了身子,似乎在等待他肯定,而他又在等待什么呢?也许是时脆弱,又或者下秒转变。他忽然不想再等待下去,伸手在肩头轻轻拍了拍,温言道:“走吧,送回去。”
正文 JQ(六)
   
作为一名上任未久的年轻母亲,涂苒已觉得养儿不易,任重道远。
小石头才出院回家,就发生肚脐流血事件,王伟荔母女俩吓得手足无措。好在陆老爷子给她们请的月嫂很有经验,看了几眼便说,多半是脐带掉了以后里头的陈血,孩子泡了澡,是以流出来。涂苒守在跟前观察了大半天,果然见儿子原先出血的地方慢慢干涸,明显好转,这才放下心。也多亏那位能干的月嫂,涂苒并未过于辛劳,产后各方面都恢复良好。只是后面几天,王伟荔和月嫂因小事闹了些矛盾,使人一气之下推了后两个月的工作,只拿了当月薪水就走人了。之后又雇来几位保姆,试用期间都不甚满意,王伟荔非常不习惯有外人在家里头晃悠,又声称带孩子自己一人便忙得过来,于是涂苒也渐渐打消请人帮忙的念头。
可惜陆承宗小朋友不争气,状况不断,月嫂才走,孩子脸上起了湿疹,痒痒的一层,他总忍不住用手去挠,白天晚上都睡不好,得人去在跟前守着,怕他把脸挠破皮。正巧那段时间,涂苒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她见李图那边正忙,之前人家又对她颇有照顾,她自己也想多赚点钱,就答应着帮忙处理一下合同文书,又或者电话联系客户。王伟荔年纪大了,休息不好便感觉吃力,不由在女儿跟前多唠叨了几句,埋怨涂苒怀孕的时候贪嘴,辣椒吃多了以至于孩子身上火气重。后来陆程禹从医院拿了管药膏过来,孩子涂了两天才好点。
等母女俩刚缓过劲来,睡了几晚的好觉,石头小朋友又开始咳嗽,起先只是白天咳那么几次,到后来晚上咳得睡不着,嗓子那儿的痰沫越来越多,呼吸不畅,食欲不佳,没几天就瘦了一圈,看得人心疼。王伟荔着急,满心希望外孙少受点罪快点好,便极力主张带石头去医院打吊瓶,陆程禹和涂苒当然都反对,说抗生素打多并非好事,陆程禹又从医院带了口服药水回来,这次吃了几日也并不见好转,母女两人看孩子已是精疲力竭,王伟荔心里烦,又因为初时带孙子的新鲜感渐渐过了,再者,回回她抱孩子下楼溜达,和小区里的人闲话家常,好事者都问她是外婆还是奶奶,对孩子这么好的耐心,待得到答案后又接着问,为什么奶奶不给带孙子?每逢此时,王伟荔就觉得倍儿没面子。一累二气,情绪越发不好,连带女婿和亲家那边也埋怨上了,一不顺心了就开始嘀咕。
涂苒知道母亲辛苦,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好言相劝,又或者出去办事的时候顺带捎上几件王伟荔喜欢的衣服回来。王伟荔虽然嘴上埋怨女儿乱花钱,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等那阵高兴劲头过去,情绪又上来的时候,仍然是牢骚满腹。
久而久之,涂苒也有点儿无奈:“石头的奶奶过世这么多年,就算想带孙子也没可能啦。”
王伟荔哼道:“他爷爷不是又娶了个小的吗?那不是做奶奶的是什么?”
涂苒笑:“那哪里是做奶奶的人,那是他们家的姑奶奶,孩子交给她我和陆程禹都不放心的。”
王伟荔仍是唠叨:“是不放心还是人不愿意带啊?别说他们家的人,他爷爷来看孩子就像是逗小狗小猫玩儿一样,我看就连陆程禹那小子对自己儿子也一般的很。孩子咳成这样也没见他皱下眉头,还不让去医院,吃药又不管事,怎么能让这么点的孩子自己扛着?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两三天见不着人影,干脆让这孩子姓涂得了。”
王伟荔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半只图发泄,并不考虑旁人感受,涂苒听了心里难免有更多想法,只是并不外露,嘴上仍是劝慰:“您女婿不是说了,这么小的孩子容易积痰,过了这个病程就好了,只要不发烧就不碍事。他现在忙着评职称,想多赚些钱养孩子,手底下又都是些重症病人,工作还是很辛苦的。”
王伟荔“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会子又是摇头:“反正你老公这人我是看不透,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着几个这样的,年纪轻轻的,城府倒是蛮深,主意还挺大,让人看不出想法。我一直观察着,他也就是在石头出生那几天显露了些情绪,其他时候可真叫人琢磨不透。就冲这方面,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小心一辈子给人拿捏着。”
涂苒没做声。
王伟荔估摸着是说到点子上了,于是再接再厉:“别人家的姑娘都知道心疼自己父母,我家这个傻丫头是一个劲让我给人做老妈子,有什么意思,外孙比不上孙子,是外姓人,以后总是别人家的。”
涂苒听了心里更不舒服,只好半开玩笑道:“妈,要不这样,和陆程禹说一声,让他赶紧的把自己的亲娘从坟里叫醒了带孙子?”
王伟荔瞪了她一眼,心知和她吵不起来,却不甘心,又絮絮叨叨一番。涂苒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王伟荔的意思是她弟涂峦也要考虑找对象结婚的事了,现在女孩都看男方有没有房子,所以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然后在北京买套小点的能付个首付。
涂苒暗自叹息,这房子虽然是她在月供,但是房产证上写的是王伟荔的名字,她只得问:“那您以后住哪儿呢?”
王伟荔答:“涂峦结婚前我去北京住,等他结婚了我就不掺和了,我是不会和媳妇一起住的,当然那房子还是写我的名字稳当些。”
涂苒说:“要不把这房子换个小套给您留着,剩下的钱给涂峦,他也工作了,自己还一部分房贷总是可以的吧。”
王伟荔赶紧道:“不行啊,他才工作多长时间,你还得帮帮他。养孩子的事让你老公多操心些吧。”
涂苒犹豫了一会儿:“他不过一个工薪阶层,赚点钱还忙得要死,工作压力也大……养孩子当然应该,但是全推给他……这样不太好吧。”
王伟荔骂她:“我就说你傻,他家老爷子是做什么的,你给他家生的这孩子可是长子嫡孙,帮你们养那是应该的。”
涂苒反问:“要是他们家穷呢?没这个能力呢?”
王伟荔说:“那只能怪你眼光差,现在的小姑娘都多现实啊,找婆家那是一定要房要车,能捞一点是一点。谁会像你,也看不出别人对你有多好,你就这么着尽会替别人考虑,胳膊肘往外拐。反正我丑话说前头,以后你在别人那儿受了气,还是会回来找自个儿爹妈,这世道,最终还是娘家人可靠。”
涂苒被她一席话说得五味杂陈,干脆不再言语,王伟荔见她这样,更觉得恨铁不成钢。
傍晚,陆程禹下班过来看儿子,见这对母女之间氛围不对,也不多说什么,从钱包里抽出张银行卡塞给涂苒说:“最近妈也挺辛苦,你看她喜欢什么,就去买点。”
王伟荔听了忙说:“不用不用,带自家孩子有什么辛苦的,你们有这个心就行了,千万别乱花钱。”
涂苒心里正别扭着,说什么也不接那张银行卡,只说自己有钱,会看着办。
陆程禹笑笑,不再勉强。
待得女婿走了,王伟荔拉着女儿问:“你那小家的钱现在谁管?”
涂苒答:“各管各的。”
王伟荔说:“那怎么行,一个家里,要是女人不管钱,这个家永远殷实不了。这男人身上不能有太多钱。”
涂苒说:“他也不会乱花钱,一直存着钱想在咱们这边买房呢。”
王伟荔说:“那也不行,这男的是说变就变的,你们现在又两地分居,钱上面你一定得看牢,不然会出幺蛾子,他刚才给了你就应该接着……还有啊,你俩长期不在一块儿住,这夫妻生活方面……”
涂苒顿时臊红了脸:“妈,你说这些做什么……”
王伟荔叹气:“都结婚了,还有什么可臊的。我跟你说,男的就那么回事,不像女的……你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就着急,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王伟荔带孩子带得心烦,成日里又想些家长里短,还翻来覆去把那些过来人的道理在女儿跟前念,涂苒被唠叨得没脾气,再加上这一有孩子,还要操心自家兄弟的事情,经济方面顿觉压力徒增。她在家里越来越呆不住,不得已干脆请了个钟点工买菜做饭,自己趁着还在休产假的闲暇去帮李图打理生意。
如此这般倒好了,生活上有所宽裕,母女俩见了面反倒不似以前那样拌嘴。
然而,随着工作量的增多,涂苒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晚上难免饭局应酬,白天呢倒是可以在家休息一会儿,这样一来,却是和孩子他爸很少打照面。
涂苒不在家,陆程禹也不方便大晚上过来呆着,有时候他工作忙来得晚,孩子已经熟睡,岳母因为补眠也陪孩子睡了,他在这儿无事可做,更不好叨扰了。一来二去,两人十天半月见不着面。
涂苒也觉得这样不大好,就特地在陆程禹休假的那天将工作挪开,特地在家候着。那人倒好,一个电话过来说医院走不开,又白费她一番心思。王伟荔看在眼里自然免不了一番唠叨,忠言逆耳,涂苒也逐渐失了信心磨去了耐心,只好让自己更加忙碌起来,甚至有意无意避开能够碰面的时间段,如此也好过满怀着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久而久之,倒真成了谁跟谁在赌气一样。
那晚,涂苒随李图请客户出去**,完了时间还早,她心里虽记挂儿子却又不想回家,是以从饭店出来,拐了几条街寻了间冷冷清清的酒吧进去。李图见她一路郁郁寡欢,放心不下,只得跟着她。
涂苒给自己叫了酒水,见李图来了也给他斟上一杯,嘴里自嘲说:“太没责任心了是吧?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当母亲。”
李图品着她说这话时特别颓废,只好往轻松里回应:“是我连累你,让你出来帮忙应酬。”
涂苒微微摇头:“不是,是我不愿面对现实面对矛盾,一心钻进钱眼了,不过除了能给家里赚点钱我也没别的用处。结婚时,我考虑的就是钱。后来我总问自己,要是不知道他家条件还行,我会主动提出结婚吗?这问题从来没有肯定的答案,我那会儿也是,觉得自己过得太累就想找个人帮我改变现状。说到底,无非是软弱和虚荣……”
李图打断她的话:“现在人结婚谁不考虑对方条件?物价房价这么高,如果双方条件都一般,又要买房又要养孩子,那过日子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找个经济条件好点的对后代也好啊,这个也没什么错嘛。”
涂苒笑,“是没什么错,但是结婚后要求越来越多就会出问题。你既然是奔钱去的你就别考虑其他的,睁只眼闭只眼好好过日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然别人烦你也烦,夫妻关系只能越来越糟,对孩子没好处。所以啊,你要么只谈感情,要么就只朝钱看,要么,你在重感情的同时捎带着考虑点经济条件,不能像我这样,原本是冲着钱来的,等自己生活改善了,又找人要感情。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李图看着她:“能够自我批评是好事,但是你对自己也太刻薄了。”
涂苒又是摇一摇头,问他:“你知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吧?”
“卓文君的条件要是搁现在,就是全国第一重工业垄断财团一把手的掌上明珠。可是她为了感情和有才无财的司马相如私奔,没了锦衣玉食变得一穷二白,迫于生计,帮老公在闹市中卖酒,两人那会儿是不离不弃。后来司马相如得到汉武帝的赏识终于扬眉吐气,可惜也从此几度饱暖思淫`欲,把糟糠变成家里的摆设。”
“卓文君当然不甘心,接连写了几封书信,终于挽回丈夫的心,那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她写的。仅凭几首诗词就能让老公收心,知道是为什么吗?不单是她有才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在年轻的岁月里有过一段非常真挚的感情,并且风雨同舟患难相随。所以司马相如始终记着她的好。”
涂苒自嘲,可惜,我只是那个摘桃子的,在自己最窘迫的时候选择和他过一帆风顺的日子。所以人家念旧也是情有可原。这女人哪,眼光还是要长远,不能只看得见眼前的那点利益。那时还以为自己聪明,沾沾自喜,实际是愚不可及。
李图被她一番话说得有点儿心有戚戚焉,又有些伤感,认真劝慰道:“都两口子了,你有什么想法,要和他说。”
涂苒低声道:“不说,因为我心虚。”
李图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应对,用手去掩住杯子,不让她再喝。涂苒笑道:“我这是矿泉水,你那才是酒。”李图将信将疑,端起她的杯子闻了闻,的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涂苒说要请李图吃宵夜。李图问:“因为我知道你太多的**,你想封我的嘴吗?”
涂苒说:“是我一时没忍住把老板当做情绪垃圾桶,我怕被人炒鱿鱼。”
李图大笑:“为了让你安心,我只能紧着贵的多吃点。”
不知不觉过了晚上十点,李图开车送她回去,夜空里纷纷扬扬又飘下雪花,附着在街边渐渐暗灰的旧雪上。
车子进了小区,拐入涂苒娘家所在的街道,远远的路灯下有一人在慢慢踱步,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小石头他爸。涂苒心里诧异,又见陆程禹身上穿着她那天给买的大衣,很合身。只是他没系围巾也没戴手套,那衣服看起来也未必有多保暖。涂苒知道他一向不喜欢穿着太多,这么冷的天顶多是外套里面添件薄毛衫。今晚的风还大。
车缓缓开过去,陆程禹站在前面看着他俩,倒像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图说:“在等你呢?”
“是吧。”
李图又说:“想下车?”
“是的。”
李图笑笑,最后问了句:“他爱你吗?”
涂苒一愣,霎时就觉着那个字眼过于陌生,让人听起来又无比膈应,不由跟着笑起来。
李图却敛了笑,认真的瞅着她。
涂苒沉默,对于将才那个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图忽然挂了倒档,车子直直的退向路口,转弯过去,迅速开出小区门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涂苒抓着安全扶手:“李图?”
李图看着前面的路:“哦,帮你耍耍他。”
“可你这样看起来就像落荒而逃。”
李图抿着嘴,没答话,一直看着前方路面。
涂苒说:“请你停车,我要下去。”
李图慢悠悠的说:“我这会儿,很不高兴让你下车去。”
涂苒看着他:“对不起,我今晚喝多了点,别介意。”
“你喝的是白开水。”
“那么是你喝多了,我不会介意,你赶紧停车吧。”
李图没理她,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弯到路旁渐渐停下车子,侧头看向她:“心疼了?你可真没出息。”
涂苒没说话。
李图又说:“感情问题处理不好,你知道原因在哪儿吗?”
“在哪儿?”
李图撇嘴:“不告诉你。”
涂苒横了他一眼,下车,使劲甩上门。那车风驰电掣般从她身边冲过去,卷起一摞雪花。涂苒松了口气,拨弄着被风吹得胡乱游荡的头发,这才看清自己是被人扔一野地方了,前无公交站后面也没有出租车的影子,她只得一步一个脚印往回去的方向走,比较不幸的是,今天穿了双鞋跟倍儿高的皮靴。起初她还有些冷,心里一着急,也顾不上脚痛,步子迈的快了,没走多久身上就暖和起来。她想,李图说得对。
包里的电话在响,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拿出来接了,却是李图这小子在那头嬉皮笑脸,“喂,”他说,“要我回来接你么?你要是不回家去,我就过来接你。”
涂苒没力气应付他,直接挂了电话。过了会儿李图又打来,全都被她拒接。在路上折腾了近个把钟头,终于看见小区大门的影子。
万籁俱寂,雪还在下,路灯也依然明亮,只是灯下等待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涂苒在路灯下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蠢。她慢吞吞往家走,到跟前了才掏出钥匙开单元门,钥匙串叮叮当当的响,里面的声控灯就亮了,涂苒看见坐在台阶上的人一愣:“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找我有事?怎么不去家里等呢?”
陆程禹仍是坐在那儿看着她:“你最近每天都回这么晚?”
涂苒去按电梯:“也不是,今天是晚了点,出了点状况。”
陆程禹问:“什么状况?”
涂苒想了想,没答话。
对方就站起身来走近她,言简意赅:“你不是未婚女性,你还有儿子,记得?”
电梯门开了,涂苒拦着门没进去,回过头来瞧他:“一般白天我照顾,晚上我妈看得多些,我也不是每天这么晚回,你不用担心你儿子,我妈照顾他还是很周全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陆程禹站得离她更近了些,皱眉道,“又抽烟了?”
“没,是别人抽烟,熏着有味儿了。”
“那也是二手烟。喝酒没?”
“没。”
陆程禹点点头:“太辣的油腻的也不要吃,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涂苒说:“我知道。”
陆程禹说:“石头现在喝配方奶粉是不是多了点,才这么小,还是要以母乳为主。”
涂苒说:“产假休完了我得上班,喂母乳不方便,这样慢慢搭着喝,以后断奶什么的不会太难受。”
陆程禹想了想:“半岁以后断比较好,你辛苦辛苦,可以事先……嗯,挤在瓶子里搁冰箱里存着……”
涂苒淡淡地“嗯”了一声。
陆程禹看着她:“敷衍我没用,这事儿对孩子很重要。”
涂苒笑笑:“不如这样,你养头奶牛得了。”
陆程禹想也不想:“牛奶没有母乳容易消化。”
涂苒说:“深更半夜的,你还想在电梯口和我讨论多久母乳和牛奶的区别?”
陆程禹看上去也不爽:“我还是那句话,事情很多,你得抓重点,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孩子看好,抚养孩子需要责任心。”
涂苒边说边走进电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你要多,我很有责任心。”
陆程禹神情疲倦,站在外面没走,也没跟着进来,像是考虑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早点回,要不我会一直在这儿等,除非你希望我早早的过劳死。”
涂苒没答话,趁着电梯门阖上的瞬间,她冲着外面的人戏谑的撇了撇嘴。
涂苒回到家,蹑手蹑脚的去王伟荔房里看儿子。小家伙肤色白,睡着的时候眼皮上淡青的小血管隐约可见,眼睫毛又密又长,小鼻梁挺直,软软的小嘴乖巧的半抿着……这一切,使得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抱起她就不愿丢开手去。
涂苒还在欣赏呢,王伟荔睡眠浅,立时就醒了。涂苒忙说,妈你睡你的,我把孩子抱过去了。
王伟荔“嗯”了一声:“才给他换过尿布……小陆今天过来了,你又不在。”
涂苒没说话,小心翼翼抱起孩子,却看见孩子手腕上挂着一串白色贝壳,不禁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王伟荔瞄了一眼:“多半是他爸拿来给他玩的,取下来吧,小孩儿细皮嫩肉的,别给划着了。”
涂苒安顿好儿子,洗漱完了,就躺在床上细看那串贝壳,每一粒都细小光润,其间都被人小心的钻了孔,再用细绳一颗挨一颗的仔细串好。涂苒心里一动,又试了试,儿子戴着大了许多,她自己套在手腕上却是正好。
JQ(七)
   
某天下午,陆程禹上了台手术,做完已是晚上七八点。有位平时挺活跃的小护士猫出去给大伙儿买晚饭,端回小几斤生煎包和烧麦,分到陆程禹碗里时,那小姑娘一瞅没剩多少,借机就全倒进去,结果他碗里堆成山,后面却还有好几个饿鬼等着分食。众人哄笑:原来我们都是沾了某人的光。
小姑娘不好意思,躲到一边。陆程禹倒是不以为意,匀了些给旁人,自己留了几个,他最近吃得不多,饥一餐饱一餐已成习惯。这会儿但凡有家室的,或者家住附近的基本能回去都回了,余下蹭饭的就是些小年轻。
工作场合才丁点大,每天见着的都是穿白大褂的同仁,愁眉苦脸的病人,怀疑一切的病人家属,精致冰冷的器械,胸腔里缺乏活力的器官,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医患纠纷,是以,两性间的玩笑就成了一种调剂,不然,白大褂底下裹着的还真是木头疙瘩了。
陆程禹吃着生煎包,就想到了涂苒。自从她生完儿子住回娘家,他是鲜少能吃到一顿像样的家常饭菜。不算苛刻的说,涂苒的厨艺勉强能够得上七十分,如果是百分制的话。但是她勤快,三天内的菜式基本不重复,而且荤素搭配少盐少油,挺健康。陆程禹边吃边想,觉得还是给她八十分好了。
头天夜班,第二天白班,那晚原本没精力折腾过江去,可他还是去了。车被人借走,他打出租,桥上没堵,一路挺顺畅,他在驰骋的出租车上睡着了,到的时候司机叫醒了他。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累。搞这行的,基本上累是常态。他先去看儿子,没看多久,因为儿子到了睡觉的点。他溜达到楼下等老婆,好不容易见着人了,也没说上几句话,因为老婆回得太晚。
还好,他先前睡了一觉,
他那天犯傻,就是不信邪,不信自己等不回她。后来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舒服暖和得坐在别人的车里。那车比他的车好,贵个十二、三万的样子。
可是,如果让他每天这么折腾的跑来跑去,要么干脆辞职去做药代,他有好多同学、朋友、同事顶不住各方面的压力改行了,不少转去做药代的,挣的钱比他多,日子也比他过得轻松惬意。要么,指不定真的会过劳死。
涂苒认为陆程禹没有夸大其辞。他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为了儿子,他大概什么都做得出。为了监督不够合格的孩子他娘,他顶有可能逮着空就往这边跑。因此她决定收敛点,至少在近几天里避免晚归,主要是不愿听他的唠叨和要挟。
第一天,她基本没怎么出门,他没来。
第二天,她推了工作上的应酬早早回家,他没来。
第三天,她回晚了,他来了。
涂苒原本还暗自庆幸,因为在家附近既没看见陆程禹的车也没瞧见他的人,于是心里渐渐放松又隐隐失落。她从来就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但是并没因此而多想,人性里本来就交织着各样冲突,她是这样,陆程禹也是这样,世间所有男女都会如此,绝无特例。
天气不好,温度偏低,小雨夹雪,一路上静得很。
身旁忽然有人轻巧地按响一声汽车喇叭。
那人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骄躁到吓着旁人,又足以让她回神。
涂苒这才看见路边的树影下泊着辆车,先前光线不明使她有所忽略。待她回身站定了,陆程禹已经摇下车窗,对她简短的说了句:“上来。”
雪下得不大,雨丝零落,陆程禹还是觉得她应该打把伞。先前老远就瞧见她,从她走进小区大门那会儿开始。涂苒穿得不多,咖啡色大衣,暖色调的大围巾裹在肩头,头上带着顶绒线帽子。衣带束腰,更显得腰细腿长。她把小半张脸埋在软融融的围巾里,看起来不够暖和又有些儿疲惫,尽管如此,她仍是在这种天气里头慢吞吞的散步。
他叫她上车,她便上车了。
车门打开,冷空气飘忽而入,带进几缕清冽幽香。
陆程禹忽然有点儿不适应,这味道和医院里的药水味大不相同,并不能使他提神,反倒让人在刹那间觉着一丝恍惚,好在干干净净的,并非什么烟味酒味。
车里温度适宜,涂苒取下围巾,露出未施脂粉的脸颊和光润润的一截脖子,象牙白的肤色在周遭深沉色彩的衬托下亮得晃眼。她摘下帽子,绒线上粘着雪变成水珠,有几滴甩落在他的手背上,悠凉一片。涂苒把微湿的头发捋到一边,露出带着细小耳钉的耳朵,她习惯性的摸了摸耳钉,动作随意轻柔一如既往。
陆程禹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伸手把领带扯松了些。
随即,他打心底觉得,眼前这人又瘦了,下巴颏儿没了前段时间的圆润,脸色也不算太好,于是他想了想,说了句话:“你累不累啊?”可惜对方一听见这话,神色又隐约变得防备起来。
他观察了许久,似乎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但凡他开口说话,她的眼神就有所改变,变得专注而提防,这情形跟某些病患家属差不多,总是在怀疑,又勇于去猜测,怀疑医生的专业能力,怀疑他们不够尽心尽力,怀疑他们为了挣钱瞎开药,怀疑他们话里有话是变着法儿在要红包……整个过程延续着,直到双方都有所戒备小心翼翼,最终使正常的交流变成人际关系中的薄弱环节。
只是,当她面对别人的时候又还好。
不出所料,涂苒的回答一丝不苟:“今天是我同学找我有事儿,前两天都回得挺早。”
陆程禹一时没说话。
先前涂苒见他神色严峻,潜意识里已做好见招拆招的打算,谁知这会儿那人倒是没了言语。于是她又说:“你儿子的口粮我出门前都备好了,搁在冰箱里。”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咱们聊聊。”
这次轮到涂苒不吭声了。
陆程禹问:“你是不是……”
涂苒没多想就接下话茬:“我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陆程禹却是笑了笑,嗓音里像是掩着低低的叹息:“这个不用问,你现在对我的意见肯定一箩筐,”说完,他打开车里的小灯,从后座拿出一只文件夹递过来。
涂苒不解其意,打开来看,里面仅夹着两页A4纸张,上面是电脑制成的表格,三行四列,排头的行标题分别有“孕前”、“孕中”和“产后”,列标题是“对方评估”和“自我评估”,后面是“建议和措施”,最下面还有日期和签名栏。
涂苒一看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这什么呀,病理报告?”
陆程禹轻咳一声,解释:“这是我们俩……通过这两年的相处给对方的意见表,百分制,相互评分,有问题解决问题,有矛盾淡化矛盾,我大致划分了三个时间段……”
涂苒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当即就乐了。
她越想越乐,靠在汽车椅背上笑个不停,适才暗结于心的不明情愫顿时不翼而飞。她一时忍着笑,赞叹道:“陆程禹,你是写实验报告写多了,把脑沟回写深刻了么?”
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正色说:“这个方法挺好,目标明确,很直观,有备案。”
涂苒仍是笑不可仰:“还拿来做备案,是打离婚官司的时候用么?”她不由抬手去摸他的脑袋,“你这人还挺逗的。”
陆程禹格开她的手:“认真点。”
涂苒笑嘻嘻地坐好:“你这么闲,我就陪你玩玩,你先给我评估吧。”
陆程禹当真拿出笔来在纸上划了几下,涂苒凑近了一瞧,只见“孕前”、“孕中”下面分别写上“100”字样。陆程禹说:“前面都很好,就是目前有些问题。”
涂苒仍是笑:“嗯,什么问题?”
陆程禹看着她:“前两天划到你卡上的三万块钱,怎么又给我退回来了?”
涂苒故意逗他:“因为有点儿少。”
他也笑起来,随即解释:“你也知道之前买了车,现在就剩这么些,以后每个月再划给你,你看这么着行吗?”
涂苒一愣。
陆程禹接着道:“你要供房子,先拿去用着。”
涂苒见他提到房子的事儿,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不觉收起笑,低声说:“每月还贷的钱我有,你不用划给我。我在帮一个朋友做点事,用来还房贷差不多够了,也不会影响我以前的工作。”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直接在“产后”一栏下面写上,“老公给钱不要,-10分”。
涂苒瞧见,一时又乐了。
陆程禹继续写,“经常性晚归,-30分”。
涂苒不干:“是偶尔性晚归才对,再说每项意见扣十分,你怎么给扣三十呢?”
陆程禹边写边说:“这里面有三个问题,第一,扔下孩子不管,第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涂苒道:“你只说了两个。”
陆程禹半天没吭气,过了一会儿才道:“先扣三十分再说。”
涂苒“哼”了一声:“好,我等会儿也这么着给你乱扣分。”
陆程禹没甩她,继续填表,他写得很快,字迹潦草。
涂苒瞟了眼他写的最后一行字,很有些吃惊:“你瞎写什么呢?”
陆程禹又低头瞧了瞧,没错啊,没写错。
涂苒横了他一眼。光线不甚充足,她凑近了,指着那行意见逐字细看,末了轻舒一口气:“哦,是我看错了……”
陆程禹奇道:“你看成什么了?”
她很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嚅嗫着说:“看漏了两字,”然后她忍不住批评,“你这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要是这样写病历,别人怎么看得明白,我最讨厌医生写字潦草。”
陆程禹稍微一想也乐了,慢慢儿读给她听:“持续性态度冷淡,减二十分,”他用手指从第一条意见一路滑下来,宣布,“所以你只剩下……四十分,成绩不合格。”
涂苒不满:“这种评分方式太主观,说好每项十分,你这一扣就是二十分。”
陆程禹浓眉微褶,低声道:“最后一条很重要,后果比较严重。
涂苒闻言心里忽动,不觉抬眼去瞄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撇开眼,伸手接过文件夹笑道:“放心,我这人很公正又有风度,从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她打开第二页表格,果然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思来想去,并不觉得他有多少要扣分的地方,这一点使她觉得讶异。
多数女性的思维习惯往往趋于感性,路随心走。而涂苒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其中的变异,理性思考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当眼前这个男人诚心诚意坐在她跟前,希望听取意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不满,埋在心里的抱怨,隐隐的失望,似乎在会儿都云淡风轻了。
眼下,她不得不为如何给出评估分数而有些微的苦恼。
显然,有件事是她如今小心翼翼不想触及的。在半年前的那场小风波里,她似乎又哭又闹颜面尽失,如今回想起来未免觉得不可思议,即懊悔也尴尬,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是以,她决定跳开那段往事。
涂苒在三个时间段上分别给陆程禹扣了十分,她边写边小声说:“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全部减分。”
陆程禹沉默一小会:“过年以后就是论文答辩,到时候评上职称,没什么夜班了,应该能好些。”
涂苒笑笑:“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评上?”
陆程禹随意道:“没有其他可能性。”
涂苒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评估完了,拿去吧。”
陆程禹微扬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
“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涂苒想了想,又在第一栏里给他扣掉十分。陆程禹抬起头来看她,等待她的解释。涂苒笑一笑:“你那会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陆程禹问:“什么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告诉你……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你在电话里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还记得吗?”没等他说话,她接着道,“你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如果一个病人被救治无效宣布死亡,就死在你跟前了,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
陆程禹看了她数秒,认真点头:“这事我做得不对,”他又想了想,“如果我当时说过那句话,我道歉。”
涂苒有些儿生气了:“我以后和你说话是不是还得随身备录音笔带录音机呢?”
陆程禹也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
涂苒横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看着小石头……就会想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可以出生……”话音未落,已是气息不平。她低下头,翻开文件夹接着写:“说过的话不承认,-20分。”
“涂苒,”陆程禹伸手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略显低沉:“对不起。”
涂苒挣脱开去,又写:“道歉迟了,-20分。”
陆程禹从善如流:“行,我以后注意,你别生气。”
涂苒把文件夹重又塞给他:“你现在的总分比我低。”
陆程禹翻开表格由头至尾扫了一眼:“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矫正。现在唯一要解决的,我们俩,我们三个不能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涂苒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善:“这事等你评上副高再说。”
陆程禹看着她。
涂苒继续道:“要是评不上,我还找你这人干嘛,真是没一处优点。”
陆程禹也有些儿不爽了:“你不找我你想找谁啊?”
“找谁也不找你,我要挑个有车有房又顾家的。”
“我也有车有房,我也想顾家,就是现阶段没时间。”
涂苒一笑:“小陆医生,请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房子有几套啊?都是自己挣来的吗?”
JQ(八)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了,她爱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因为希望看见他尴尬,踌躇甚至生气,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应该是许多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只轻描淡写:“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他见她没说话,又补充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优势,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了。”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个草包男的了句挺经典的话,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光彩宝色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
陆程禹却是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稍稍侧过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神色似乎些许暧昧,涂苒没再看他,一股脑的觉得自己忒不争气,因为她的脸颊在这样的注视下有点儿发烫了。
她略微低下头去:“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跟着脑门上又被人用指头弹了一下,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摸了摸脑袋说:“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慢不经心:“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还有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衣上,手上。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仍未做声。
涂苒忽然想到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说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
陆程禹微微皱眉:“怎么又扯上周小全了?”
涂苒有点晕,耐心不足,声音不免提高了些:“她俩是邻居。”
陆程禹说:“这个你可真没跟我说过,我哪里会知道。”
涂苒白了他一眼:“雷远这人到底怎么想啊,两人就这样经常见面,也不往深处说,苏沫可不能再碰到一个佟瑞安了。”
陆程禹一思索:“那个跟孙晓白处的就是你同学的老公?”
涂苒又晕了:“是啊。我没和你说过?”
“没。”
涂苒咬牙:“看来我们真不适合在一起八卦。”
陆程禹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涂苒说:“你和我是没时间……”她赶紧又问,“雷远跟你提过这事没?”
“没。”陆程禹想了想,仍是说出口,“我只听说……他以前的女朋友最近要回国。”
“什么意思啊?”
“问他想不想结婚。”
“然后呢?”
“他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那苏沫知道吗?”
陆程禹不由笑道:“别人的事,你这么操心?这档子事关心的人越多越麻烦。”
涂苒当真有些着急:“你不知道,苏沫从谈恋爱到结婚,吃的苦头太多,她这人太好又不够皮实,这会儿还自己带着个孩子。我太了解她,她要是对雷远没那心,说什么都不会和人发展,现在肯定是动了心,就怕雷远对她不是那么回事,她难免又伤一次心……”她越说声音越低落,到最后只一声叹息。
陆程禹低头瞧她:“涂苒,凡事往好处想。你同学朋友那么多,每个人有点什么事你都记挂在心里,不是累得够呛么?”
涂苒摇头,慢慢道:“苏沫不一样。我们以前上学那会儿,我爸病了,家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去医院看他,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妈,后来回学校,才发现饭卡里只剩几毛钱,那时候正忙着找工作做毕设,没时间打工,苏沫供我吃了大半月的饭。后来我爸病危,我妈打电话来学校,我手脚发软路都走不了,是她送我去医院的……这两件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涂苒说完,眼眶有点儿发胀,她伸手揉揉眼睛,这才发觉,身旁的男人许久没说话。
抬眼,陆程禹正看着她。
涂苒不禁问他:“小石头的奶奶和我爸的情况挺像吧,那会儿,你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呢?”
陆程禹闻言微微笑了笑,只说:“我还好。”
涂苒抱着脑袋坐在那儿又想了一会儿:“你说,雷远的这些事儿我要不要告诉苏沫呢,不晓得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陆程禹道:“让他自己去说吧。”
涂苒诧异:“雷远会告诉她么?”
陆程禹想了想:“他这个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心里藏不住事,为人处世倒还算靠谱。”
涂苒说:“你们深交这么多年,当然是帮他说话的。”
陆程禹对她的揶揄不以为意:“他那样的个性,应该不会隐瞒什么,当然,前提是他打算放弃你那个同学,选择以前那位。”
涂苒听了这话心里有点没滋没味,又是放弃又是选择,这世道,条件稍微好点的男人都成了香饽饽了。她笑笑,又问:“雷远以前那位,各方面条件应该很好吧?”
陆程禹照实回答:“的确比你同学现在的情况要好点,而且他们之前也有几年的感情。”
涂苒一愣,继而点头叹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陆程禹脸上的神情顿了顿,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涂苒又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事儿雷远处理的不太对,太不对了。”她稍微整理一下围巾,拿了小包,推门下车。
陆程禹在她身后说:“嘿,这都别人的事儿。”
涂苒转身,走回去,再次拉开车门:“喂,把刚才那个评估报告给我。”
陆程禹不知道她意欲如何,只得将文件夹递过来。涂苒翻开来在上面划了几笔,又添上几笔,这才还给他。陆程禹打开一瞧,最后一栏里原本所剩无几的分数被完全她划掉,底下多了个硕大的圈。
陆程禹觉着好笑:“你什么意思,这么着就给我个鸭蛋了。”
涂苒也笑:“你没听过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涂苒给人一个零分,心情奇迹般的好了不少。
上楼回家,王伟荔没睡,还在那儿看电视呢。涂苒吐了吐舌头,忙把小石头的窝挪到自己房里,又跑去给王伟荔按肩膀:“妈,你今天精神这么好啊,不用补眠啦?”
王伟荔拍开姑娘的手:“捏这么重,疼,”她又道,“你老公今天来看孩子,你又不在,你们俩这是搞什么鬼啊?”
涂苒忙说:“没啊,才在路上遇着了。”
王伟荔一愣:“他多早走的,你这会儿才回,还遇着了?”
涂苒“嗯嗯”胡乱应了几声。
王伟荔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是以轻易放过她:“小陆今天拿了几万块钱过来,我没要。”
涂苒故作惊奇道:“咦,妈,你怎么没要呢,你不是一直在唠叨么……”
王伟荔瞪了姑娘一眼:“这钱能要么,我是带我自己的外孙,心甘情愿的。我要是拿了钱,不就把自己当保姆当外人了吗,我外孙长大了也不会念着我的好。要是你在家,这钱你倒是应该接了。”
涂苒嘻嘻一笑:“妈,你这人真别扭,好作哦。”
王伟荔也笑:“所以我这性格,你千万别学,在外面很吃亏的,刀子嘴豆腐心冷面热心肠,事也帮人做了还落不到好。现在人都喜欢嘴甜的,两个人闹矛盾了,不是什么原则问题的,你哄哄我我逗逗你也就结了。”
涂苒笑道:“妈,你这想法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我都跟不上趟了。”
说了会儿话,母女两人洗漱了,分别睡下。
涂苒睡不着,心里仍是放不下苏沫那件事,一方面希望雷远能喜欢苏沫多点,能承担起这母女俩的未来,皆大欢喜。另一方面,只要往深里想,便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思来想去,便觉得心冷了。
回想起今天三人聚在一处聊天的情形,苏沫提起雷远时仍是含糊其辞,说就先处处看呗,刚离婚,没怎么想结婚的事。后来周小全还问她,你俩那啥现在几垒啊?苏沫立即说,虽然经常见面,基本上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周小全直言,两名互相有想法都有x经验的成年男女这样不温不火的相处,基本上是两种可能性,男的不知道能不能担负其责任所以岿然不动,间接说明这人还不算太渣。另一方面,他也许对你只是……话没说完,苏沫就点头道,我明白。
苏沫当时的表情异常冷静。涂苒想来却觉得心酸,那种冷静,显然是认清现实以后的沉寂。
也许陆程禹说得对,这事旁人不好插手,如今的情况,似乎是旁观者清,当局者明。
 JQ(九)
   
这一天比涂苒预想的来得还要早。
苏沫决定要走,离开这里。
苏沫走得那天早晨,碧空如洗,难得的雪后初晴。涂苒和周小全去机场送行,清晨的候机大厅里并未人满为患,巨大的玻璃窗外列着一架又一架精神抖擞的客机,好友三人站在安检口旁的窗户下说话。苏沫只简单拎了只中号行李箱,她女儿早几天就随外公外婆回了家乡。此次,苏沫只身前往海宁的舅舅家里,苏沫的舅舅在那边开起工厂,做服装生意,正好缺人手。苏沫虽无这方面的经验,仍是极力为自己争取了机会。
苏沫笑道,我需要钱,我女儿还小,我父母却一天天老了,不能总依靠他们,我要出去赚钱。
涂苒问她,雷远知道吗?
苏沫点头,他的事我能理解,我的事他也明白。她又笑着叹息,以前年轻的时候看重爱情,以为有情饮水饱,金钱一定是俗气的代名词,在爱情跟前不名一文。但是结婚以后才明白,就像别人说的,爱情在婚姻面前是跪着的。到离婚以后,年长了几岁,对婚姻的看法就更现实了。还是现实点好,这样的婚姻也许更牢固,更能经受生活的磨砺。
苏沫又说,我这辈子,活了三十年未满,在青春正好的时候爱过一个人,那人也爱过我,在最落魄的时候,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我很感谢他。该经历的基本上都经历了,想开了,也算不枉此生。其实一辈子这么久,谁爱着谁,谁又不爱谁,这事当真说不清楚。如果两人在一起,可以尽量接纳对方,宽容对方的缺点和错误,互相之间避免伤害,未尝不是爱情。
周小全一听就乐了,对涂苒道:“我没这种体验,这话是说给已婚妇女听的。”
涂苒轻轻抱了抱了苏沫,说:“你真厉害,我以前但心你,现在佩服你,去那边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保重身体。”
苏沫点头,三人相互告别。
苏沫推着行李往里间走,周遭的人渐渐多了,周小全一直在涂苒跟前嘀嘀咕咕。她这人就是这样,越是这种情形,废话就越多。涂苒不记得周小全说了些什么,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苏沫身上。苏沫看上去比以往神采奕奕斗志昂然,但是她的眼眸深处似乎始终有一抹异样,尽管闪烁而过。
苏沫站在安检口,再次回首,目光越过人群,游离而出。
她在寻找。
终于,那种异样的神色在刹那间隐匿,苏沫的眼眸像浸没在温润清水里的黑色石子,她的嘴角漾起极浅的笑意。
涂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伫立在不远处的雷远。
两人就这样隔着穿流不息的人群,都不曾退一步,也不曾进一步,直到苏沫转身离去,步伐又疾又快。
雷远一直站在那里。
也许下一秒,她会再次出现。也许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出现。
良久,雷远才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
前几晚,他们似乎还在一起,苏沫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我有自知之名,你不必多想。天气很冷,他们在漫天飞雪的路灯下静静地接吻,仅此而已。
那天的雪下得真大,不多时路面全白了。
后来的几晚,说好再不相见,雷远一连几宿睡不实沉,终于熬到今早,他仍是来了,她并不知道,说好再不相见,他仍是来了。
雷远坐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搁在口袋里忽然隐隐作响,他不情愿去接,然而某种思绪一闪而过,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电话翻出来,赶紧接通了,那端有温婉好听的女声传入耳里,她笑道:“喂,说好今天来接我,怎么没瞧见人呢?”
雷远坐在那里,定了定神:“关颖,”他伸手抚额,“对不起,我忘了……你,已经到了?”
“嗯,到了。”关颖依然笑着,渐渐地,那笑意似乎就在近旁。她说:“又逗我玩是吧,明明人都在这里了,还骗我。”
雷远抬眼,一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就站在跟前。
后来,雷远和陆程禹唠嗑,他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神情悲痛:“我那时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这儿就像裂开一样难受,你知道么?”
陆程禹当即大笑。
雷远狠狠瞪着他:“你他妈太冷血了,我跟你说就说不通,你根本没法理解。”
陆程禹一边开车一边点头:“是,你趁早别跟我说了。”
雷远不依,继续念叨:“我当时整个人懵了,我他妈多少年没这种感觉了,以前还是关颖跟我闹分手的时候,那时候是纯情少男哪,这都多少年了……”
陆程禹忍不住又笑。
雷远有点儿尴尬:“哥们儿你别笑了成么,我知道自己不够爷们儿。是,我现在年纪大了,90后都叫我大叔,年纪再大,也有浪漫情怀好吧?就像你那会儿和李初夏分手,你当时就没这种感觉?我不信你没有,要说你现在没有,我倒是相信。你这种人,年纪大了,考虑的就是责任和义务,你说说你过得多没劲。”
陆程禹一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既然你心里想着别人,就别跟人关颖结婚,关颖这人挺好,别把人给耽误了。”
雷远摊在椅子上:“我不是对关颖没感情,喜欢那么多年,又想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感情,她想回来我不知道多高兴。人有时候就是矛盾,在跟前的,你难免会放一放,不在跟前的,你未免不会去想着,你说是吧?”
陆程禹笑着摇摇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雷远忽然坐直了,一本正经的问:“这问题你一定得回答我,我是思来想去没弄明白,你当初怎么就能那么狠心,没要李初夏呢?”
车子行至交叉路口,陆程禹专注的盯着前方路口,直到遇着红灯,车子渐渐缓行,他才淡淡开口:“我不想把人给耽误了。”
雷远看了他半响,末了笑笑:“结婚有意思么?”
陆程禹说:“要找到对的人,还算有点意思。”
雷远又说:“先提醒你,那啥我大婚那天,李初夏会来,上回她请我,这回我得请她。你老婆来吗?”
陆程禹想了想:“你自己给涂苒打电话,我这会儿叫不动她。”
雷远笑道:“你直接说一声不就得了,我跟她不熟。”
陆程禹瞧了他一眼:“你不想知道她同学现在情况?”
雷远倒是一愣。
陆程禹继续道:“你既然和她不熟,电话里就更不方便问了。”
雷远点着他:“你小子又诱导我,关颖知道了铁定找你算账,”随即他嘿嘿一笑,“把你老婆也叫来,然后安排你俩和李初夏坐一桌。”
陆程禹微微皱眉:“你别乱来,她这人其实很敏感。”
雷远嘿嘿笑了笑,没做声。
过后陆程禹还是寻着机会和涂苒说了声。
果然,涂苒一听就说:“雷远是谁?我又不认识,他结婚关我什么事。最近累,不想去。”
涂苒不愿去,一是因为苏沫,第二个,也是因为休完产假开始上班,家里公司还有李图那边三头忙。
另外,从年前到年后应酬也多,一来二去就没休息好,累得慌。不光是工作上的应酬,还有亲戚间的饭局,涂苒家里亲戚少,稍稍好些,陆程禹那边陆老爷子家里却是人口众多,一时是年夜饭,一时是尚健在的老太爷九十大寿,一时又是元宵佳节。陆程禹可以扯由头推说工作忙不去,涂苒这个新媳妇不去却是不好。再说,这也是陆程禹结婚以后在家里过得第一个新年。况且孩子才出生,人家叫你去,也是冲着陆家长子嫡孙来的。
涂苒忙得焦头烂额。
一到春节,平时多久见不着的人都往一块儿奔,她和陆家那些亲戚不熟,见了一两次,碍于远亲近邻一堆,亲戚间的关系她一时半会儿未能全记下,只拣了几个要紧的人物记了。例如陆程禹有个姑姑,在他父母离婚以后,对这孤儿寡母颇为照顾,陆程禹对这个姑姑也甚为敬重。再是陆家老太爷,这个是必须讨好的人物,无奈老人家年纪大,即使锦衣玉食也难免耳背,涂苒说话声音小了人根本听不见,旁人就笑,叫她说话大点声,可是涂苒实在不好意思冲老人家大声嚷嚷,因而沟通起来相当困难。
偏偏这种时候,趁着陆程禹不在的当口,孙慧国相当喜欢在众人面前夹枪带棒挑她的刺。
孙慧国嫁进陆家近十年,前尘往事早已烟消云散,她名下财产多,为人又精明厉害能说会道,该讨喜的就讨喜,该发威的就发威,看人下才碟子那套功夫很有杀伤力,况且亲戚里有不少人的子女在升学或工作方面得过她的好处,都领着她的人情,因而其地位在陆家早已根健基实。
涂苒自知不好在旁人跟前和她硬碰硬,不得已屡次忍了。等到孙慧国说道自家孩子头上去,涂苒却是再也忍不了。
孙慧国说:“生个儿子么也没什么,现在人都喜欢生女儿,我认识的有钱人家里,人家是生了女儿才摆酒席,生了儿子屁都不敢放一个,不贴心的东西别人不喜欢,都说儿子是养不家的赔钱货。”
老太爷听不见自是不会做声,陆程禹他爸给老婆面子当然睁只眼闭只眼,陆程程为人老实也不敢说话。除此之外,满屋子人都看好戏一样瞧着涂苒。
涂苒说:“生男生女其实无所谓,关键是要教育好,教育不好了会出大问题,女儿还不是一样让人头疼,比如说婚姻大事方面。”她给人留了面子,也没直说,知道的人自是明白,孙慧国当即就不做声了。
后来大伙儿又聊到到孩子上幼儿园的事,一致认为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旁人就问涂苒,打算把孩子送去哪个幼儿园。涂苒原本对此无所谓,只是随口聊天,说,家附近有个双语的,硬软件都还行。
孙慧国马上接口:“其实都一样,无非是多敲点钱罢了,这么点孩子就想着乱花钱,花钱还不是花他爷爷的钱么。”
涂苒笑笑:“不管花谁的钱,最重要的是值得。一分钱一分货,孩子小时候受的教育不好,长大了也只能像晓白那样上个不咋样的三流学校,真是可惜了。”
此言一出,四处静悄悄,陆老爷子咳了一声,忙把话题岔开了去。
这事就这么过了,据陆程程后来说,孙慧国一回家就和老爷子又哭又闹,痛诉涂苒的种种罪行。最后老爷子也给闹烦了,大声呵斥她说,你不先说人家孩子,人家会说你孩子吗?都是当妈的人,要互相体谅。以后别给我没事找事了。
陆程程一边绘声绘色描述先时的情形,一边乐不可支。
涂苒却被这种无聊饭局膈应怕了,她打定主意,以后只要是无关工作的应酬,少费些精神,一律推掉。
然而没过多久,雷远就打来电话,邀请她参加自己的婚礼酒宴。雷远措辞极为恳切,并且说了句话,我和陆程禹是十几年的老朋友,这种场合他是一定会去的。言下之意,你不去是不是有点不给你老公面子呀。
涂苒心一软,就应承了。
JQ(十)
   
雷远的婚期定在阳春三月。这几天气候异常怪异,太阳热哄哄的高悬不远不近的烘烤,才脱了棉袄大衣,随意搭件薄线衫都觉着热,在外头扛着阳光走动几步,鼻尖就沁出了汗珠。
涂苒在办公室里利落的收拾皮包,到底是迟了,早上那个会开得有点儿长,顾远航恩威并施,又是严厉批评又是语重心长的说教,唠叨近两个钟头,临到中午才放人。同事私底下抱怨,说老总这是才离了婚,搬掉了糟糠之妻这座大山,因而心情大好精力过剩,扬眉吐气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
涂苒才修了几个月的产假,公司里就发生了许多事,包括一系列的人事变动。
涂苒走出写字楼,放眼望去,简直是满目苍夷,楼前主干道上正挖隧道修地铁,鲜蓝色的高栅栏并着红色标语长幅和沸腾而上的尘土一直绵延贴近路的尽头。于是过条马路拦辆车得花去一刻钟。
上午,陆程禹给她电话问要不要过来接。涂苒知道他昨晚值的大夜班,多半又是一宿未眠,立马就回绝了,只说自己打车过去。正要往前走,被人叫住,顾远航开着车从后面的停车场出来,从窗户里稍稍探出脑袋:“怎么,这才中午就开溜了。”
涂苒忙站定了:“顾总,我下午请了事假。”
顾远航笑笑:“去哪儿?看看顺路么?”
涂苒略作迟疑,又想对方自上次以后并无异常举动,寻思了一会儿,说:“汉口。”
顾远航头一摆,示意她上车。
两人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无非是工作和业务上的事,老板是老板的派头,小职员有小职员的眼色,涂苒渐渐放松了警惕。顾远航却话锋一转:“听人说,你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儿?”
涂苒一愣:“什么事?”
顾远航笑笑:“才有孩子就闹离婚,这事儿也常有。”
涂苒很是尴尬,呵呵笑道:“没啊,老总,您这是听谁说的?我这当事人都不知道。”
顾远航看她一眼,半开玩笑:“我有线人。”
涂苒不说话,既然没弄清对方什么意思,只好敌不动我亦不可乱动。
顾远航接着道:“我那个线人说,你给他抱怨你和你家那位感情不甚好啊。”
涂苒心里一晃,暗叹:李图。
顾远航知她猜着了,叹道:“涂苒啊涂苒,你还是年轻了点。什么话该和什么人说,拿捏不准呀。你那些话要是跟我说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说罢,他侧过脑袋,笑笑得瞄了她一眼。
涂苒不以为然:“他那样的人,说话当然不能全信。”
顾远航道:“未必,他既然有求于我,哪能不说真话,”他忽然哼一声,“你俩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涂苒想四两拨千斤:“头儿,你这话说得像是有点歧义。”
顾远航根本不理会,冷着脸继续:“李图辞职了,我管不着他,你呢?留在公司里,想继续拆我的台?”
涂苒不吭气。
顾远航问:“怎么不说话,怕我炒了你?”
涂苒淡淡回应:“听候发落。”
顾远航看她那样,倒不觉笑起来:“公司上下,有几个敢这么着和我说话的?可见我平时太疼你,犯事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下头人议论了还给你压着,难免会涨了你的气焰。你说是不是?”
涂苒没答话,心里后悔上了他的车,转念又一想,他既然知道了李图那事儿,迟早会找她。是以,她冷不丁问了句:“顾总,顾老的身体现在好点没?”
顾远航闲适的看看她,说:“年前去世了。”
涂苒倒是一愣。
顾远航又说:“好事,年纪大了一身病,没得活久了更受罪,早走早了。”他倒是探究的看她一眼,“你就不好奇,李图那么做的原因?”
涂苒笑笑:“既然有求于您,不过是为了利,还能为什么。只是我没想到自己那点私事还能派上用场,我低看了自己。”
顾远航说:“那也得看谁是买家。”
涂苒直言:“这事没意义。”
顾远航没接她这茬,笑笑:“李图先前得了个理工大生物器材的竞标名额,正好我和他们院长挺熟,他找来找去就找到我这儿了。”
涂苒没参与那个项目,但也听李图略微提过,后来项目当然是做成了。
顾远航的语气不只是欣赏还是鄙夷,又或者重点都不在这上头,他淡淡的说:“这小子贼精,手上一点资源也不放过,知道我喜欢你呢,就背着你搞了这么一出,以后碰着了,记得骂他。”
涂苒说:“我怎么会骂他,就装不知道,继续跟着他捞钱。”
顾远航哈哈一笑,把车弯到一旁:“到了,”他看了眼酒店门口的大红牌匾,“这上头的要结婚的是你朋友?”
涂苒答:“认识的人。”
顾远航说:“人现在才结婚,你都有孩子了,早了些。如果现在离婚,却也为时不晚,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涂苒只当没听见,推门下车,而后才隔着落下窗户客气致谢。顾远航摆摆手,把车开走了。
涂苒过去,酒店门口没什么人,也没瞧见浓妆艳抹在门外迎客的新婚夫妇,想是来得晚了,宾主早已归位,于是想着要不要先给陆程禹打个电话,正是犹豫的当口却见雷远走过来笑道:“难得难得,想见您一面真难。”
涂苒奇道:“这会儿冒出来了,我怎么没瞧见你。”
雷远说:“我们可老早就瞧见你了,名车美女,不想见都不行。”
涂苒知道他是在揶揄,于是半开玩笑地说:“恭喜恭喜。怎么没看见新娘子呢,难不成是烦了你,还没结婚就落跑了么?”
雷远听了心里不舒坦,想到请她来的目的,只得忍着,往一旁努努嘴道:“你老公他们在那边。”
涂苒顺势望过去,这才看见一溜车子后面站着两男的,一般的高个头,一个穿着西服,另一个没穿,白衬衣着身,西服跨在臂弯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是陆程禹是谁。穿西服的那个涂苒不认识,陆程禹她倒是认识,只是人也不怎么看她,斜靠在不知道谁的车门上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直到她走近了,陆程禹才隔着烟雾看了她两眼,随后对旁边的年轻男人说了句话,即使听不见看他嘴型也知道,不过是“涂苒”两个字。
陆程禹给她介绍:“高中同学,许可。”
那人微笑的看着她,待她伸手过去,才略微轻握她的指尖,不多时放开,分寸正好。
涂苒见这人颜正条顺气质又好,不知怎的就想到周小全,心说她应该好这口,要是能把这男的抓回去给周小全瞧瞧就好了。一时又想,这种人就算没结婚后面也跟着一堆了,下意识瞟了眼他左手的无名指,果然看见一圈低调的光亮,连叹可惜了。这么思忖的功夫,她不觉已看了那男的好几眼,直到旁边有人低低咳嗽了一声。
涂苒心里嗤笑,怎么着,老娘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帅的,多看几眼又不会怎样。她抬头瞧了陆程禹一眼,后者看起来不以为意,倒是雷远正笑笑地瞅着她。
帅哥随即和她聊天,不亲不疏,涵养颇好,即使被她用眼睛大喇喇的吃了几圈冰激凌,眼也不眨脸也不红,谈笑自若,气质迷人得很。涂苒暗道,此人段数太高,周小全那一根筋多半不是他的对手,罢了罢了。
涂苒对于欣赏的人素来亲和力强,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找着共同语言,气场很是合拍。雷远带三人入席,那桌原本也空,没坐人。涂苒跟着许可入座,雷远好意提醒:“别尽顾着说话,你老公在那边。”
涂苒扭头瞧了眼,才见陆程禹一人坐在圆桌另侧,清清淡淡的看着他俩。
许可笑道:“怎么着,分开一会儿都不行?涂苒今天就偏坐这儿了。”
帅哥一锤子定音,岂有不从之理。
陆程禹坐在对面喝茶,自斟自饮,也不曾和她有半句言语,更不曾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来,直到这一桌又被塞进两个人。那会儿雷远和新娘子在一旁说话,带客人进来的想是新娘家里的亲戚,过来就问:“你们是男方的朋友吧?”三人一起点头,那亲戚就说:“正好,这两位也是,来来来就坐这儿,大家都是朋友,好朋友,都别客气。”
涂苒抬头一瞧,瞧见李初夏和一男的。
那男的先是过去拍了拍陆程禹的肩膀,带着李初夏在他旁边坐下,众人不免又打了圈招呼,方才了结。
自此,涂苒和许可聊天就有些心不在焉,冷场数次,好在帅哥并不介意。
对面三人无非说些医院里的事,一时是医药纠纷,谁把谁打得从窗户往外跳,一时又是血肉横飞的手术台。李初夏很少插话,多数时间只坐在旁边听,偶尔提点,这是人家喜宴呢,你们说话避讳点。渐渐,三人也无话可说。
过不久,那什么亲戚又往这桌塞了个人,还是那句话:“坐,不客气,都是好朋友。”
那人是一年轻女的,长相清秀身段窈窕,她往桌上瞅了一圈,最后去陆程禹旁边坐下。
自从那女一来,涂苒就觉着许可明显不对劲,话少,几乎不说,眼神变得阴鸷,周身散发寒意。
涂苒不觉往旁边挪了挪。
全都不说话,除了陆程禹和那女的。
陆程禹说:“好久不见啊,没想到还是回了。”
清秀佳人说:“是啊,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
陆程禹说:“其实你可以把们字去掉。”
清秀佳人启齿轻笑:“这几年你一点没变,就是话多了。”
陆程禹笑笑:“你倒是越变越漂亮了。”
雷远经过这一桌时有些儿懵,虽不想掺和总不能把同学朋友搁一旁不打招呼,磨磨蹭蹭挪过去,就听见这两人神神叨叨的对话,心想:这小子厉害,一面当着老婆和旧情人的面赞美其他女人,一面又把醋坛子惹得妒火中烧,令人发指的唯恐天下不够乱呀呀呀。
他有些儿扛不住,赶紧叫来新娘子。关颖一瞧,笑道:“哎呀,咱们吃喝玩乐五人组今天算是到齐了。”她反应行事甚为干脆,替他们互相介绍一番,几个人又虚情假意的寒暄。随后新婚夫妇脚底抹油的撤,留下一桌纠结男女。
清秀佳人显然对涂苒颇为好奇,一面对她微笑招呼,一面对身边的男人说:“我就知道你会找个顶漂亮的,你还真有福气。”
陆程禹听见这话,瞧了那个“顶漂亮的”一眼,不置可否。
涂苒幽闷了,心说,你那是什么态度什么眼神儿,就算不觉得我顶漂亮只是一般漂亮,你在别人跟前假意客气一下会掉块肉么?
涂苒也不想搭理他,却是对清秀佳人好感倍增。
那女子似乎也有意同她攀谈,又像放不开似地。
涂苒仔细观察,直觉里根源就在自己旁边。帅哥已经很久没说话,身上寒意渐退,烈火渐旺。
涂苒又往旁边挪了挪。
满桌冷清。
好在插诨打科的人哪里也少不了,正是尴尬的时刻,旁边几桌忽然串来几个人,为首一老者端着酒凑到陆程禹跟前,大声道:“陆医生,我敬您酒。谢谢您,那手术做得好啊,您看我现在身体多好。您还记得我吧,我是雷远他二叔。”
陆程禹起身客套,两人都随意抿了一口。老者退下,后面的人跟上,这个说,谢谢您帮我老公做的手术,那个说谢谢您救了我爸一命,陆程禹只得一一客套了,每次都浅呷一口绝不多喝。涂苒见他嘴唇毫无湿意,心说这人真会做样子,人家诚心诚意的,你好歹喝一点吧。
谁知有人也是同样的想法。陆程禹好不容易敷衍到最后一位了,那人却是不好应付,上来就说:“我是雷远他四叔,谢谢你救了我哥,这杯酒我敬你,你不喝完就是不给我面子,”说罢,把一整杯茅台往桌上一拍,仰头干了自己手里的,大声道,“先干为敬。”
涂苒暗笑,这人也真是胡闹,你给人敬酒还强迫人给喝光。
陆程禹按着酒杯口,无可奈何满脸诚挚:“您是雷远的四叔,我也叫您一声四叔,叔,我是真的不能喝。”
涂苒心里啧啧叹道,你怎么不去拿金马奖啊?
雷四叔不信,干脆拖了把椅子挤过来坐,大着嗓门道:“侄儿啊,你一个年轻后生,有什么不能喝的,我在你这个年纪……”怎么怎么地。“今天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怎么怎么地。他最后大手一挥:“你们谁都别想替他挡酒,这酒不喝,我就不走了。”
陆程禹再三推脱不能,眉头微拧,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了。
涂苒被那人嚷嚷得震耳欲聋,心说,一杯酒嘛,你就喝了呗喝了呗赶紧把人打发走,磨磨唧唧的没劲。眼见陆程禹仍是按着酒杯与人僵持,不觉低声说了句:“还算个男人么,让你喝就喝呗,磨叽。”
话才出口,就看见陆程禹漆亮的黑眼仁儿转悠过来,使劲瞅了自己一眼。涂苒还没想明白,就见他一抬手一仰脖子,整杯酒喝了个干净,而后将杯子使劲倒放在桌上。
随后就听一女声低呼:“你……”
接着许可也说:“小子,你行嘛!”
将人打发走了,陆程禹坐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几分钟,“咚”的一声趴在了桌上。
一片哑然。
李初夏低低说了句:“他是真的不能喝。”涂苒回过神,眼见对方往这边瞄了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而后听见许可笑:“你不知道你老公上学那会儿就有个绰号么,一杯倒,不管红酒白酒啤酒,他准是一杯就倒。”
涂苒暗想,我那么小的声音,你们怎么全都听见了……
 JQ(十一)
   
涂苒眼见满桌子的人都瞧着自己,许可低声笑道:“你不过去看看呀?”涂苒心说,诶,我是应该过去瞧瞧。遂走过去,伸出根手指头戳戳陆程禹的脑袋:“喂,真喝醉了?”
陆程禹趴在那儿,起先动也不动,后来像是被她戳烦了,一把捞住那根讨厌的手指头捏在自己手心里,然后才晃悠悠的勉强站起来。涂苒和李初夏的老公赶紧扶住他,陆程禹微阖着眼小声儿道:“厕所。”说话间,他轻轻拨开同事的手,只将半边重量都搭在涂苒身上,推着她慢慢往外走。
涂苒被他压得气儿都不顺了,忙道:“让许可还是那位张医生陪你去吧?”
陆程禹像是想了想:“不去了。”
涂苒见他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染上红晕,先前的怀疑顿时去了大半,心理也有些儿急了:“胃不舒服,去喝点水,吐出来要好些。”
陆程禹却道:“去车里……”
涂苒无法,两人走到大堂,迎面撞见雷二婶从洗手间出来。雷二婶看见他俩就大呼小叫:“哎哟,陆医生喝成这样了都,这还没开席呢,你别和老四斗酒,老四是个酒油子,你同他喝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他那个人难缠得很,跟个痞子一样……楼上有个休息室是我们家包的,新娘子化妆的地方,赶紧扶他上去歇歇,那上面有沙发,可以躺会儿。”
涂苒一听,也好。
雷二婶说:“二楼,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架着陆程禹上楼梯,累得半死,不巧这会儿手机还闹起来。涂苒只得腾出手去接了,王伟荔在那头说:“你弟到家了,一到家就跑出去了。”
涂苒喘着气儿答:“我知道了。等会儿早点回,他怎么就在家里呆不住呢?”
王伟荔说:“谁知到他干什么去了,他倒是把车开回来了,四个圈的,才工作两年不到就赚了钱,算是光宗耀祖了。”
涂苒一听,好家伙,硬是从北京把车开回来,就为了满足您的虚荣心。这涂峦也是,过年都不回,这会儿却跑回来,不知道搞些什么花花肠子。正待说话,陆程禹却往台阶下踉跄滑了两级,整个人正好趴在她身上,脑袋搁在她颈窝里,嘴里呼呼的喷着热气。她顿时热出了一身汗,伸手一推,把他推在楼梯扶手上靠着,又抓着他的手搁在扶手上:“你自己扶稳了先。”
王伟荔见她语气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涂苒说,您女婿酒喝多了些。王伟荔就埋怨她:“你怎么不拦着点。”
涂苒心想,就是我撺掇他喝的,嘴里却说:“我又没让他喝。”话才说完,陆程禹乜着眼瞅了她一下。涂苒挂了电话,两人上到二楼。涂苒自言自语:“是左边还是右边,哪一间呢?”
陆程禹伏在她肩上,低声说:“左手边,最里面一间。”
涂苒把他掀开去,又气又笑:“你这人,我就知道你没醉呢,装模作样的,累死我了。”
陆程禹靠着墙站好,微阖着眼笑笑:“谁说的,我头晕得厉害。”说罢,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里头走,进了休息室,外头的大间堆着酒水饮料,新娘的化妆品和衣物,里头还有个小隔间,搁着沙发,桌子和挂衣架,像是更衣室。陆程禹推门进去,四仰八叉的靠在沙发里,嘴里嘟哝:“快拿点水我喝。”
涂苒赶紧找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他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下大半瓶,完了,看着她:“有些事儿你得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老公喝过五十多度的白酒?”
涂苒想,谁让你耳朵那么好使的?
陆程禹继续道:“我喝啤酒可以喝个一瓶多点,白酒是肯定不能多沾。酒喝多了误事,要是万一医院找我怎么办,手术台上不了,病人要是闻见我身上有酒味还会投诉。这些,你记得了?”
涂苒挺烦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训人,当下站在那儿嘟着嘴:“耳朵和嘴都长你自己身上,听不听喝不喝还不是由你?”
陆程禹笑笑,拍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这次涂苒挺顺从,走去沙发旁坐下就是稍微离他远着点,也不说话,这么远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道。
陆程禹懒散地坐在那儿,一只胳膊肘撑着沙发靠背,手支着脑袋,大拇指缓缓磨着太阳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涂苒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脸去使劲盯回去,渐渐她脸上又开始发热。陆程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你瞧你什么都不知道。”
涂苒问:“你就什么都知道?”
陆程禹略一挑眉:“那是,我知道的事儿比你多。”
涂苒问:“比如说?”
陆程禹想了想:“有个人,性子硬脾气倔,心里有想法就是不说,和她说会儿话,我得费尽心思,一边不能让她生气,一边要避开她时刻警惕的小神经。她想问什么也死憋着不问,没事儿就喜欢和我杠着。我说,你那么憋着你不难受么?”
涂苒笑:“谁会没事把自己憋着难受呀,你会这样么?”
陆程禹说:“我会问。”
涂苒侧头看着他:“问吧?”
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你为什么老喜欢在耳朵这儿划圈?”
涂苒想了想:“有么?我没觉得?”
他继续道:“你为什么老对我绷着个脸,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还是怎样?”
涂苒说:“我没觉得,我自己都没注意。”
陆程禹笑:“是,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不紧不慢的坐过来,坐到她身边,两人离得很近,他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酒气更重了,他凑近她,像是要仔细找她的茬:“你说说看,你的嘴唇为什么总是红的?”
有谁的嘴会是绿的呢?涂苒不由白了他一眼,下一秒,后脑勺被人用手轻轻托着,他吻上来。
他就像吸葡萄的汁液那样吸着她的嘴唇,力道有点儿重,时不时又用牙齿轻啮她,磨得两人都气喘吁吁。然后她现学现用的还回去,多加了点力道,以至于他“嘶”了一声,才稍稍将她推开些。陆程禹抬手擦了擦嘴,眉眼带笑地看着她,神色轻佻。
涂苒也擦了几下嘴,冷不防听他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坐别人的车,是因为那些车都比我的车好么?”
涂苒笑:“是呀。怎么你介意?”
陆程禹看着她不答话。
涂苒说:“你是介意我坐别人的车,还是介意他们的车比你的好呢?”
他仍是不答,拧开矿泉水瓶又喝了几口水。
涂苒抬手戳戳他的脑袋:“你看,我问了,你又不说。五十步笑百步。”
陆程禹又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来捏去。
涂苒痛的咬牙:“你大概是想把我捏废了。”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掌心,低下头去在女人纤巧的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涂苒的心顿时轻飘飘的,像只氢气球一样忽上忽下忽东忽西,末了没头没脑地说:“那些都是普通同事,就是顺道送送。”
陆程禹仍是握着她的手:“还有那谁?一看见我掉头就跑的那小子?姓李的那个?”
涂苒“嗯”了一声又道:“不是,人没有看见你就跑,他那是……车没油了,他得去加油。”
陆程禹倒是乐了:“涂苒……好吧,我问完了。换你了。”
涂苒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我没什么好问的。”
陆程禹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吁了口气,低声说:“你要是这会儿不问,我以后也不想提了,你就别再为那事儿给我找别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脑袋有点蒙,先更一半,看看大家怎么说,合情理不?其他的我再想想。
JQ(十二)
   
她忍了半天,几乎就要脱口出。
然而眼前这男人的表情既诚恳又轻浮,简直复杂到一塌糊涂。她暗暗深呼吸,慢慢理清心里的冲动,猛然觉得那些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愚蠢。而所有的问题最终只有一个答案,他说过,“除了没名分,也就和过日子差不多”。她很惊讶自己将这句话记得如此牢固,似乎只字未漏,就像儿时背诵过千百遍的某句儿歌或者某句唐诗那样熟稔。不同的是,偶尔间想起,心里就如同有把锤子在不停地敲,慢慢地,闷闷地,如果有人在上面多施一点儿力道,也许他就能听到一大片脆玻璃哗啦啦破掉的声响。
涂苒内心涌动的好奇与不甘就这样在霎时间偃旗息鼓。
她笑笑:“我看你倒是挺想说的,但是我就不问,就是要憋死你。”
停了一会子,她又说:“以前的事,过了就算,我不会再提。万一提了,那肯定是我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并且到了必须实施的时候。”
陆程禹微拧着眉打量她,而后挑起唇角叹了句:“你这人,狠。”
涂苒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腻声说:“怎样,快被我给憋死了么?”
陆程禹“唔”了一声,用力勾住她的腰,把她揉进怀里,在她脖子上又亲又咬。
涂苒边哼哼边说:“你今天真不对劲,借酒装疯呢?”
他抬头笑笑:“借酒壮胆不行么?”
涂苒喘着气:“用得着吗,你浑身都是胆了,壮阳还差不多。”
陆程禹忍不住大笑:“你要不要试试,看老公还需要壮阳么?”说罢伸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涂苒“咯”的一声扭开去,正待说话,外间的大门被人砰的一下推开。
涂苒想要起身去瞧,却被陆程禹轻轻拽回来。陆程禹指指她的脖子,凑到她耳朵边上说:“都红了,你这儿真敏感。”
涂苒一听忙伸手去掩住,又禁不住涨红了脸,只希望外间的人不要进来瞧见,好在小隔间的门虚掩着,外头一时半会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随后,两人就听见一女子压抑着低呼:“许可,放手,胳膊都被你捏断了……”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许可说:“姜允诺,你没事就跑人跟前晃悠什么意思?”
涂苒心底甚为好奇,不觉看了陆程禹一眼,后者伸出根手指头,放在唇上比划一下。
只听先前酒席上的清秀佳人又说:“这地儿是你一个人的么,我想回就回了。”
许可挺生气:“我真搞不懂你。回来就别让我瞧见,明明知道我今天会来这儿,你也来,什么意思?”
涂苒心说,哎呀这帅哥忒小气,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和一个女人闹这么僵。
姜允诺半响没说话,就听外间锵的一声,想是有人掀开了打火机点烟。姜允诺小媳妇一样嘟哝了句:“别抽烟了……”
许可道:“你管我!”
姜允诺说:“他想见我,让我回来。”
许可像是一愣:“他找你做什么……他和你说过什么?”
“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可惜我没脸见他……”
许可的语气明显缓和:“癌症晚期,发现得太晚。”
姜允诺低声说:“追悼会我没去,他认识的人我都不想见,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许可冷声道:“不客气,应该的。”
姜允诺说:“我今天确实不该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早知道。”
“我……”
“你是存心想气死我……”
“许可……”
“……”
“如果……我以后会回来,你愿不愿意等……”
“不愿意……”
“……”
“你哭什么,别哭了……”
“……”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等你。”
“……”
涂苒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难怪人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这两人够起劲的。她扭头看了眼陆程禹,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听见那女子说:“许可,我快透不过气了……”,“许可,你别扯我衣服,等会怎么见人……”,“许可,这桌子……太硬了……”
男人恨恨道:“我以后见你一次,就这样你一次。”
涂苒听得脸颊发烫,难堪之极,再扭头一看,陆程禹已经笑倒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男的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不多时,又是开门关门的声响。
涂苒不由松了一口气。
陆程禹扯了扯她的衣服:“喂,桌子太硬了。”
涂苒戳了下他的脑袋:“你那些同学都是神人。”
陆程禹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轻咬她的耳朵:“其实我也挺神的。”
涂苒巴在他身上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过你兄弟的女朋友啊?”
陆程禹侧头看着她,笑道:“你怎么知道?”
涂苒得意道:“女人的直觉。”
“我基本上一个学期换一个暗恋对象,”陆程禹顿了顿,“你呢,暗恋过谁没?”
涂苒想了想:“我基本上一个月换一个暗恋我的人。”
陆程禹把手从她的衣服底下伸进去揉她:“你就这么让人失望么?”
涂苒呼吸不畅:“你说话要不要这么损呀。”
说话的当口,门又被人轻轻推开,只听一年轻女人的声音说:“进来吧,顺便把门关上。”
涂苒心想:哦,新娘子上来换衣服补妆了,怎么着也要出去给人打个招呼吧。
随后就听见一男的道:“在这儿啊?他不会突然进来么?”那男的声音很是年轻。
隔间里的两人一听见那人说话,不觉互相看了一眼,陆程禹微微挑起眉毛,涂苒更是脸色一变。
又听见新娘子说:“不会,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她停了一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
那年轻男人沉声道:“关颖,我,一直忘不了你。”
新娘子没做声。
男人又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一个星期么?”
新娘子低声道:“当然记得。”
男人哑着嗓子:“那几天,能和你在一起,就只我们两,对我来说,是我活着的时候,度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你相信么?”
“我相信……”
男人继续道:“你那会儿说我太年轻,没办法为你负责,是的,我现在觉得也是。可是两年了,很多事情都变了,我努力工作,我现在挣钱了,再两年,我不见得会混得比他差,等我到他这个年龄,我肯定会过得比他好……”
新娘子柔声打断他的话:“是,这个我也相信。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很好。”
男人恳求:“那么,你现在还有机会么?”
新娘子低声道:“没机会的那个人是我,你这么好,是我,等不起。”
男人提高声音:“五岁算什么,你还是这么年轻,你一定变化都没有。”
新娘子说:“不是,等再过五年,我会变老,你会变得更强,你周围,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打那个时候,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男人反驳:“不会,我不会那样没良心。”
关颖仍是柔声道:“这不是人品和良心的问题,这是人之常情。说实话,我也不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况且你还这么年轻,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男孩哽着嗓子:“我想要的只有你。”
半响。
新娘子幽幽叹息,缓缓道:“你以前学建筑,我对那个一窍不通,只知道做房子要做地基,要打桩。打个比方,如果把婚姻看做是一幢房子,那么,它不可能只有感情这一根地桩,在这根周围,应该还有密密麻麻的其他地桩,这些个合在一起,就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各种现实因素。一根桩,撑不起一幢房子,地基不稳,房子就会变形甚至倒塌。你明白么?”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年轻男人低声问道:“我……可以最后一次吻你么?”
“嗯……”
涂苒呆了呆,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瘦高个的清秀男孩和穿着白色婚纱的面容娇好的新娘相拥而吻……未久,一前一后离开。
隔间里。
陆程禹看向涂苒,挑眉道:“你弟才是神人呢。”
涂苒心情渐渐平复,坐回沙发上,嘟哝:“什么呀,其实我弟比你同学帅多了,人家又年轻又帅好不好?”
陆程禹道:“光是帅就可以了?双重标准。”
涂苒说:“人家不是挺懂事的么,又没做无谓纠缠?”
陆程禹道:“要是真有啥事,我怎么跟人交代。幸好没事。”
涂苒想了一会儿,叹息:“新娘子那番话,说得倒是挺对的。
陆程禹却是站起身去:“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赶紧的,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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