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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万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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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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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伍赛德大道上的当肯多纳圈店打电话给德金。他们没有电话亭,只在墙上装了个公共电话。离我几尺远的地方有两个小孩在打电动玩具,另外有个人则在听一个书包一皮大小的手提收音机上播放的迪斯科音乐。我把话筒拿起来,告诉德金我的最新发现。

“我可以发张缉捕令。奥克塔维亚·考尔德伦,男一性一,哥伦比亚人,二十出头。他多高?大概五尺七吧?”

“我从没见过他。”

“对,你是没有。我可以让旅馆的人描述一下。你确定他不见了,斯卡德?我两天前才找他谈过。”

“礼拜六晚上。”—棒槌学堂·E书小组—

“我想没错。对,在亨德里克斯自杀以前。对。”

“那案子还算是自杀?”

“有什么理由说不是吗?”

“还没想到。你礼拜六晚上跟考尔德伦谈过,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了。”

“我对很多人都有这种影响力。”

“他被什么吓着了。你看是你吗?”

他说了什么,但餐厅太吵我听不清楚。我要他再说一次。

“我问他话时。他好像不很专心。我以为他吃了迷幻药。”

“他邻居都说他是个很规矩的年轻人。”

“是啊,是个安静的好男孩。就是这种人才会突然发起癫来,把全家都杀掉。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吵死了。”

“伍赛德大道一家多纳圈店。”

“你就不能找个安静的保龄球馆吗?你看考尔德伦怎么样?死了吗?”

“他走前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一皮好,而且还有人帮他打电话请病假。想杀他的话,需要这么麻烦吗?”

“代请病假听来像是要让他先起步,追杀他以前,先让他跑个几里路。”

“有道理。”

“也许他问家去了。”德金说,“他们老一爱一回家,你知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我祖父母来这儿以后,除了在酒铺拿来的月历上,就从来没再看过一爱一尔兰。这些混账家伙每个月都回一趟家,同来时还带两只鸡,外加一个混账亲戚。当然,我的祖父母有工作,也许不同就在这里。他们没法领救济金环游世界。”

“考尔德伦有工作,”

“好吧,算他走运,那个小混蛋。也许我该查查过去三天飞出肯尼迪机场的班机。他是哪里人?”

“有人说是卡塔赫纳。”

“那是什么,城市吗?还是哪个岛?”

“我想是个城市,应该在巴拿马或者哥伦比亚或者厄瓜多尔,要不房东不可能租房间给他。我想是在哥伦比亚。”

“太平洋上的宝石。如果他真回家去了,请病假的事也有了解释。他要别人代打电话,免得回来时丢掉工作。他总不能每天下午从卡塔赫纳打来。”

“那他为什么要清理房间?”

“也许他不喜欢那里。也许是害虫驱除业者驾到,把他宠一爱一的蟑螂统统杀光。也许他欠缴房租,干脆溜之大吉。”

“房东说没有。他已经预付了这个礼拜,”

他沉默一会儿,然后很不情愿地说:“有人恐吓他,所以他跑了。”

“看来是这样,对不?”

“恐怕没错。不过我想他八成还在纽约。我看他顶多就是搬到地铁一站远的地方,换个名字,租下另一个有家具的房间。纽约五个区里有差不多五十万个非法移民,他不需要变成胡迪尼①也能藏得让我们找不着。”

“你走运的话会碰上他。”

“有这个可能。我会先查太平间,然后看看航空公司。如果他死了,或者人在国外,咱们就稳一操一胜算。”他笑起来,我问他什么那么好笑。

“如果他死了,或者人在国外。”他说,“他对咱们就没多少用处了,对不对?”

回曼哈顿的地铁糟透了,内部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我坐在一角,竭力想赶走一阵阵袭来的绝望。我的生命是块浮冰,碎裂在海上,不同的碎片朝不同的方向漂去,,永远没有复合的希望——不管我是否在办这案子。一切都没有意义,没有目的,而且没有希望。

无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无人愿意与我共结连理,无人愿意救我一命:

……美好时光已成过去。

八百万种死法,而这其中也提供给自助者众多选择。地铁虽然有诸多不是,但只要你把自己扔上铁轨,它们完全能胜任把你压死这项工作。更何况这城里还有数不尽的桥梁和高窗,贩卖刮胡刀片、晒衣绳和药片的店铺更是二十四小时全天营业。

我梳妆台的一抽一屉里放了把点三二手槍,而我旅馆房间的窗户离人行道也高得绝对可以把人摔死。但我从没试过,冥冥中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我不是过于害怕,就是太过顽固,又或许是我的绝望从没像我想的那么彻底。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让我再走下去。

当然如果喝酒的话,一切都将失控。记得有一次参加聚会,一个男人讲到他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恢复意识的经验。脑子恢复清醒的那一刹那,他发现自己已经翻过栏杆,一脚悬空。他把脚一抽一回,翻身爬下栏杆仓皇逃走。

假如他晚一秒钟清醒,两脚都会悬空——

如果喝酒的话,我会比较好过。

我无法驱赶这个念头。更糟的是我知道这是事实。我难过到极点,而如果我能喝上一杯,这种痛苦就会消失。以后我一定会后悔,以后我还是会觉得人生乏味。但那又怎么样?以后我们反正都会死掉。

我想起聚会时听来的一件事,是圣保罗教堂一个常客玛丽说的。她身轻如燕,讲话细声细气,总是打扮得非常齐整,我听她做过一次见证,显然她曾经差点沦为流落街头的乞丐。

有个晚上,她站在台上说:“知道吗?我有个很棒的发现,那就是人活着,不是非得觉得好过不可。谁规定我有快乐的义务?

“以前我老以为如果我觉得紧张或者焦虑或者不快乐,我就非得想个法子解决不可、但我觉得这不是事实。负面的感觉害不死我。酒一精一可能害死我。但我的感觉不会。”

火车进入隧道。在它行驶到地平面以下时,所有的亮光都暂时熄火,然后又点亮。我可以听到玛丽一个字一个字讲得非常清楚。我可以看到她讲话时,那双骨骼优美的手交叠安放在怀中。

奇怪脑子里怎么会闪过这个画面。走出哥伦布圆环的地铁车站时,我还是有喝酒的欲一望,我经过两家酒吧。走去参加聚会。

演讲人是个高大结实的一爱一尔兰人,住在湾脊区。他看来像警察,结果发现他还真当过,干了二十年后退休,除了领退休金以外,还做警卫贴补家用。喝酒从没影响到他的工作或者婚姻,但多年以后,洒一精一开始伤害他的身一体。他能力减退,宿醉日益严重,有个医生告诉他,他得了肝肿大。

“他告诉我。酒一精一在威胁我的生命。”他说,“我又不是被抛弃的人,不是堕落的醉鬼,也不是非得靠喝酒赶走坏心情的人。我不过是你们最常见的那种乐天派,下班后一爱一喝一杯,坐在电视前习惯来半打啤酒。所以,如果酒会害死我,那就去他的吧。又全不对?我走出那医生的办公室,决定戒酒。八年以后我终于做到了。”

有个醉汉不停地打断他的见证。这人穿着体面,不像想惹麻烦的样子。他似乎只是没法静下来听。等他发作五六次以后,两名会员把他护送出去,聚会继续进行。

我想到我也曾在失去意识时跑来参加聚会。老天,我当时也是那副德行吗?

我没法专心听讲。我想到奥克塔维亚·考尔德伦,我想到桑妮·亨德里克斯,我想到我几乎一无所获。我打一开始就慢了半拍。我本可以在桑妮自杀前见她一面。她或许还是会死,我大可不必为她的自毁倾向负责,但我至少能够从她口中探知一些消息。

而我在考尔德伦逃走以前,也该找到他问话。我头一回到旅馆便找过他。他当时不在,我竟然就此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我套不出他什么话,但至少我可以警觉到他有事隐瞒。我一直要等到他收拾行李,逃之夭夭以后,才想到此人值得一查。

我总是抓不准时机。我总是慢了一步。被一分钱难死。我突然悟到:不是只有办这案子时我才这样了。这就是我的生命写照。

可怜的我,可怜的我,给我倒一杯好吗?

讨论时,一个叫格雷丝的女人说今天是她的戒酒两周年纪念日,赢来不少掌声。我为她鼓掌,而掌声稀落下来以后,我数了数才发现今天是我的第七天。如果我清醒着上一床就满七天了。

我上回喝酒前到底戒了几天?八天吗?

也许我可以打破那个纪录。但也许不行,也许我明天就会开戒。

至少今晚不会。我今晚没有了问题。我现在比以前好不了多少,我对自己的评价当然也没提高。计分板上所有的数字全都一样。以前我会为此庆功喝上一杯,但现在不会。

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目前自己还算安全。

①美国著名魔术师,擅长表演逃脱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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