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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吾 如果你希望这样

天吾被电话铃吵醒。时鐘的夜光针指著一点过一些。不用说,周遭是一片漆黑。一开始就知道这定是小松打来的。凌晨一点过后会打电话来的朋友,除了 小松没有别人。而且这样执拗,非等到对方拿起听筒不肯罢休地继檀让铃声响的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小松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只要自己想到什么,就立刻打电 话。完全不考虑是什么时间。不管是半夜也好、清晨也好、新婚初夜也好、临终病榻也好,对方接到电话会下会深受打扰这种散文式的想法,似乎下会浮现在他那鸡 蛋形的脑袋里。
 
不,应该不是对谁部这样。小松也是在组织里工作、领人家薪水的人。不可能分不清对象是谁而经常做这种没常识的事。只因对象是天吾才能这样。天吾 对小松来说,或多或少就像是自己的延长线上的存在似的。像手和脚一样。这里没有自己和他人的区别。所以只要自己还没睡,就以为对方应该也还没睡。天吾如果 没事的话,晚上十点就上床,早上六点就起床。大体上过著十分规律的生活。睡得很沉。不过一旦有事被叫醒之后,就下太能再入睡。这种地方很神经质。这件事已 经告诉过小松下知多少次了。半夜请别打电话来,明白拜託过了。如同恳求神明,收穫前拜託别把蝗虫送别田里来的农夫那样。「知道了,半夜不会再打电话给 你。」小松说。下过这种承诺并没有充分在他的意识里生根,所以只要下一次雨就会破冲
 
天吾从床上起身,一面不知道碰撞到什么一面好不容易走到厨房的电话前。在那之间铃声依然毫不容情地响个不停。
 
「我跟深绘里谈过了。」小松说。照例没打招呼,也没开场白。没有「睡了吗?」也没有「抱歉夜深了。」真了不起。每次都不得不佩服。
 
天吾在黑暗中皱著眉头沉默不语。半夜里被吵起来,头脑一时还转不过来。
 
「喂,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啊。」
 
「虽然是在电话上,不过总是谈过了。几乎都是我这边在说,那边在听而已,所以从一般常识来说,实在不能算是谈话。不过她毕竞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说话方式也很不同。实际听到就会知道。不过,总之,我把我的类似计画大概说明一下。说如果借用第三者的手改写《空气蛹》,写成更完整的形式,然后试著投稿 新人奖怎么样,之类的。因为是在电话上,所以我这边也只能大概说。具体的部分要见面才能谈,首先想问看看她对这种事有没有兴趣。有点绕圈子问。毕竟话题内 容敏感,如果说太直了,以我的立场而言或许会出问题。」
 
「然后呢?」
 
「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
 
小松在这里很有效果地停顿一下。叼起香烟,用火柴点著。透过电话光听到这声音,眼前就歷歷浮现那光景。他不用打火机。
 
「深绘里说,想先跟你见面。」小松一面吐着烟说。「她既没说有兴趣也没说没兴趣。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总之先见到你,当面谈好像最重要。她说见了面之后,才能回答要怎么办。你不觉得责任重大吗?」
 
「然后呢?」
 
「明天傍晚有空吗?」
 
补习班的课早上很早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那之后没有任何约。「有空啊。」天吾说。
 
「傍晚六点,到新宿的中村屋去。我会用我的名字先预约后面安静的桌子。我们公司可以报帐,你可以随便点喜欢的东西。两个人好好谈吧。」
 
「那么,小松先生不来吗?」
 
「想跟天吾两个人单独谈,是深绘里提出的条件。她说现在还没有必要见我。」
 
天吾沉默不语。
 
「就这样。」小松以明朗的声音说。「你们好好谈吧,天吾。你个子虽然高大,不过给人相当有好感。而且又是补习班的老师,所以也很习惯和早熟的女高中生讲话吧。比我更适合。只要亲切地微笑说服她,给她信赖感就行了。等你的好消息哟。」
 
「请等一下。可是这本来是小松先生提出的事情不是吗?连我都还没答应。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那样,这是相当危险的计画,我推测事情可能并不那么容易推动。也可能成为社会问题。我自己的态度都还没决定该接受还是不接受,怎么可能去说服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呢?」
 
小松在电话上暂时沉默。然后说:「嘿,天吾,这件事情已经确实开始动起来了。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说要下车而叫电车停下了。我心里已经决定。你心里应该也已经决定一半以上了。我跟天吾正是生死与共、一莲托生的命啊。」
 
天吾摇摇头。一莲托生?要命。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成这么严重了?
 
「不过上次小松先生不是说,可以花时间慢慢想吗?」
 
「已经过了五天了。那么你慢慢想之后怎么样?」
 
天吾词穷了。「还没有结论。」他老实说。
 
「那么,总之先跟这位叫做深绘里的女孩见面谈谈看也好。然后再下判断就行了。」
 
天吾用指尖用力压着太陽穴。脑袋还不太灵光。「好吧。总之先去见见这位叫深绘里的女孩。明天六点在新宿的中村屋。大概的情况也由我亲口来向她说明。不过我不保证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噢。就算能说明,却实在没办法说服噢。」
 
「当然,这样就行了。」
 
「还有,她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大慨情形我说明过。年龄大约二十九或三十,单身,在代代木的补习班当数学讲师。体格高大,但人不坏。不会把年轻女孩吃掉。生活朴实,心地善良体贴。而且很喜欢你的作品。大概是这样吧。」
 
天吾叹一口气。想思考一点什么时,现实就忽而靠近忽而远离。
 
「嘿,小松先生,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快一点半了,天亮以前我希望能尽量多睡一点。明天从早上开始就有三堂课呢。」
 
「好啦。晚安。」小松说。「做个好梦吧。」然后就那样乾脆地挂了电话。
 
天吾手拿着听筒看了一会儿,才放回去。如果能睡着希望立刻就去睡。能作好梦的话也很想作。不过这样的时刻被勉强吵醒,又提到麻烦的话题,明知道 不可能轻易入睡了。喝点酒再睡也是办法。不过并没有想喝酒的心情。结果就暍了一玻璃杯的水,回到床上开苦灯,开始看书。想看到困的,却到天亮前才睡着。
 
 
在补习班上完三堂课,搭电车到新宿。在纪伊国屋书店买了几本书,然后到中村屋去。在门口报了小松的名字,就被领到后面安静的桌子。深绘里还没 来。天吾对服务生说,等朋友来再点。等的时候需要喝什么吗?服务生问。天吾说什么都不需要。服务生把水和菜单放不就离开。天吾把刚买的书摊开,开始读。是 关于符咒的书。评论在日本让会中,符咒发挥了什么样的机能。符咒在古代社会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弥补社会系统的不完备和矛盾上,符咒发挥了作用。真是 相当愉快的时代。
 
六点十五分了,深绘里还没出现。天吾并不在意,继续看书。对于对方迟到也没有特别惊讶。反正这件事本来就莫名其妙。进展得莫名其妙,也没有谁能 抱怨。就算她改变心意不现身,也没什么奇怪。反倒是,希望她最好不要出现。那样事情还比较简单。等了一小时左右,深绘里这女孩子还是没有来哟,只要这样向 小松报告就行了。事后会怎么样,天吾才不管呢。一个人吃过东西,就那样回去最好。这样对小松也有交代。
 
深绘里六点二十二分出现了。她由服务生领着走到桌前,在对面的位子坐下。把小巧的双手放在桌上,外套也没脱,就一直看着天吾的脸。既没说「对不 起我来晚了」,也没说「让你久等了」,连「很高兴认识你一甚至「你好」都没有。嘴唇紧紧闭成一直线,只从正面看着天吾的睑而已。好像从远处眺望没见过的风 景那样。真不简单,天吾想。
 
深绘里个子小,整体感觉都小,容貌比照片看到的更美。她睑上最吸引入的,还是那对眼睛令人印象深刻,有深度的眼睛。被她那一对润泽漆黑的眼珠注 视之下,天吾心情开始不太镇定。她几乎眨都不眨一下眼。看起来连呼吸都没有似的。头髮好像有人用尺一根一根画线那样笔直,眉毛的形状和髮型相当搭配。而且 像许多美丽的十几岁少女那样,表情中缺乏生活气味。此外她身上还有某种不平衡的感觉。或许因为眼珠深度左右有点不同的关係。让看的人感觉有点不舒服。她在 想什么,有令人难以推测的地方。在这层意义上她并不属于适合当杂志模特儿,或偶像歌手的那种美少女。但也因此,她具有挑起对方注意,吸引人想接近的东西。
 
人圩把书合上放到桌子旁边,伸直背半正姿势,喝了水。确实正如小松说的。这种少女如果获得文学奖,媒体大概不会放过。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騷动。这么做,真的不会出事吗?
 
服务生走过来,在她面前放下水杯和菜单。这样,深绘里还是没动。手没碰菜单,只是看着天吾的脸。天吾没办法只好说:「你好。」坐在她前面,感觉自己的体格更高大了。
 
深绘里也没回答招呼,继续凝视着天吾的睑。「我知道你。」深绘里终于小声这样说。
 
「知道我?」天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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