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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寻羊冒险记Ⅰ 7

6.何谓线蚯蚓宇宙

有象征性的梦,有这样的梦象征的现实。或者说有象征性的现实,有这样的现实象征的梦。可以说,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的名誉市长。在线蚯蚓宇宙里,纵然奶牛需要钳子也丝毫不足为奇。奶牛恐怕迟早会把钳子弄到手。这问题与我不相干。

然而,倘若奶牛想利用我把钳子弄到手,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我势必被抛入思维方式迥然有别的宇宙之中。被抛入思维方式迎然有别的宇宙之后最伤脑筋的是说起 话-嗦。我问奶牛:“你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肚子饿得不行。”我问:“肚子饿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把它系在桃树枝上。”“为什么 系在桃树上呢?”奶牛回答:“所以不是不要电风扇了吗?”如此无尽无休。无尽无休过程中我开始憎恶奶牛,奶牛亦开始憎恶我。这便是线蚯蚓宇宙。若想从中脱 身,只能再做一次象征的梦。

1978年9月一天下午一辆巨大的四轮车把我拉到的地方,恰恰就是这线蚯蚓世界的中心。总之,祈祷未被接受。

我环顾四周,不由一声叹息——叹息的价值是有的。

车停在不高不低的山丘正中。背后伸展着一条似乎刚才上来的沙石路,仿佛故意拐来拐去地通往远处的门。路两旁丝柏和水银灯如铅笔插一般等距排列开去。慢步走到门那里估计需15分钟。数不胜数的知了紧紧贴着每一棵丝柏树干,鸣声大作,仿佛在宣告世界已开始向末日运转。

丝柏树外侧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山丘斜坡乱七八糟点缀着满天星、绣球花及其他莫名其妙的植物。一群白头翁鸟如喜怒无常的流沙从右向左移动。

山丘两侧有狭窄的石阶。沿右侧的下去,是有石灯笼和水池的日本式庭园;沿左侧的下去,是个不大的高尔夫球场。球场边建有“拉姆列津”冰激凌颜色的供人休憩 的凉亭,再往前有希腊神话风格的石像。从石像过去有个巨大的车库,别的司机用软水管向别的车喷水。什么车看不清楚,但并非半旧“大众”是毫无疑问的。

我抱臂再次转身环视庭园。庭园诚然无可挑剔,但看得我有点头痛。

“信箱在什么地方呢?”我出于慎重问道。因为早晚谁去门那里取报纸有点叫人放心不下。

“信箱在后门。”司机说。理所当然,理应有后门。

看罢庭园,我转向正面,仰看那里矗立的建筑物。

怎么说呢,建筑物实在孤独得可以。比方说这里有一个概念,无须说其中多少存在例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例外如污痕一般扩展开来,最后竟成了另外一个概念。而其又产生一个新的例外——简而言之,便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的建筑。又像是不知归宿而一味盲目进化的远古物种。

一开始大约是带有明治特色的西式建筑,天花板高高吊起,大门古风犹存,整体上是一座奶油色的二层楼。窗口开得很高,旧时那种上下扇式,油漆已重涂过几遍。屋顶当然铺的是铜片,导雨管如罗马上水道一样坚牢。建筑物并不差,的确可以使人感觉出美好往昔的流风遗韵。

但主楼右边一个轻薄的建筑师意在与之呼应似的加了一栋同一倾向同一色调的侧楼。意图倒也不坏,然而两栋全然驴唇不对马嘴。恰如果子露和花椰菜搭配在一个银 盘里。如此几十年光陰悄然流逝,其旁边又加了一座类似石塔的东西。塔顶有一个装饰性避雷针。此乃谬误之源,或许早应被雷击毁才是。

塔中伸出一道带有煞有介事的顶盖的游廊,笔直地连往侧楼。这侧楼虽说不伦不类,但至少能使人感受到其中一以贯之的主题,即所谓“思想的背反性”。那上面荡漾着这样一种悲哀——就好像一头驴因左右两边放有同样多的草料而不知先吃哪边好以致饿得奄奄一息。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主楼左边铺展着一大串日本式平房。有树篱,有精心修整过的松树,得体的檐廊犹如保龄球道一直持续下去。

总之,这些建筑物如同带预告的三部连放的影片铺陈在山丘上。作为景观颇值得一看。假如这是为一举驱除某人的醉意和困意而花费许多年月按部就班设计出来的 话,那么其目的可谓完全达到。可是,事情当然不可能这样。如此景观的出现,无非各种不同的时代产生的各种不同的二流人才同巨额资金相结合的结果。

我无疑看这庭园和楼房看了很久。回过神时,司机正站在我身旁看表。动作显得很熟练。大概他接来的客人都和我一样伫立在这个位置愕然打量周围的景致。

“想看您只管慢慢看,”他说,“还有8分钟才到时间。”

“真够大的!”我说。此外想不出合适的字眼。

“3250坪①。”司机道。

①日本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相当于3.306平方米

“要是有座活火山可就锦上添花了。”我开玩笑道。当然玩笑行不通。这里没有人开玩笑。如此过去了8分钟。

我被带入的是右侧紧靠楼门的一个8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天花板高得异乎寻常。天花板与墙连接处饰有雕花木线。沙发和茶几是格调沉稳的陈年旧物。墙上挂 着堪称现实主义景致的静物画,有苹果有花瓶有裁纸刀。是否用花瓶将苹果分割开后用裁纸刀削皮亦未可知,苹果籽苹果核投进花瓶亦可。窗口挂着厚布和白纱双层 窗帘,均被同色来带横向挽起。从窗帘之间可以看到庭园较为顺眼的那一部分。地板是橡木嵌花地板,光泽恰到好处。占地板一半面积的地毯尽管颜色已旧,但毛管 挺实得很。

房间不坏,的确不坏。

身穿和服的上年纪的女佣走进房间,在茶几上放一杯葡萄汁,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喳”一声关上。旋即一切悄无声息。

茶几上放有同在车上看到的一样的银制打火机和烟盒和烟灰缸,而且每个都刻有一只羊,一如刚才所见。我从衣袋掏出自己的过滤嘴香烟,用银打火机点燃,冲高高的天花板喷了一口,然后喝葡萄汁。

10分钟后门再次打开,走进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男人没说“欢迎”没说“让您久等了”,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在我对面躬身坐下,略微歪起脖子鉴定似的看了一会我的脸。确如同伴所说,此人不具有可谓表情的表情。

时间又过去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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