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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2)

“雄狮,”五反田点点头,“说起来,这车我以前用过,是我买的第一部车,当然不是用经费,自己掏的腰包。是半旧车,花掉了演第一部电影的酬金。我十分开 心,开着它去制片厂上班,但在我当准主角演第二部影片的时候,马上被提醒说不能坐什么‘雄狮’,如果想当电影明星的话。于是我换了一部。那里就是这样的世 界。不过那车是不错,实用、便宜,我很喜欢它。”

“我也喜欢。”我说。

“你猜我为什么买梅塞德斯?”

“猜不出。”

“因为要使用经费。”他像透露丑闻似的皱起眉头说道,“老板叫我大把大把地使用经费,说我用得不够劲儿,所以才买高级车。买了高级车,经费一下子用掉好多,皆大欢喜。”

乖乖,难道这伙人脑袋里考虑的全是经费不成?

“肚子瘪了,”他摇摇头,“很想吃上几块厚厚的烤牛肉。能陪陪我?”

我说随便。他便把去处告诉司机,司机默默点头。五反田看着我的脸,微微笑道:“好了,还是谈点个人生活吧。你一个人准备晚饭,这么说是独身喽?”

“是的。”我说,“结婚,离了。”

“哦,彼此彼此。”他说,“结婚,离了——付了笔安慰费?”

“没付。”

“分文没付?”

我点点头:“人家不要。”

“幸运的家伙!”他笑吟吟地说,“我也没付安慰费,结婚把我搞得一文不名。我离婚的事多少知道?”

“大致。”

他再没说什么。

他是四五年前同一个走红女演员结婚的,两年刚过便以离异告终。周刊上就此连篇累牍地大做文章,真相照例无从知晓。不过归终好像是因为他同女演员家人关系不 好的缘故,这种情况也是常见的。女方在公私两方面都有远非等闲之辈的三亲六戚前呼后拥。相比之下,他则是公子哥儿出身,一直无忧无虑,顺顺当当,处事不可 能老练。

“说来奇怪,本来以为还一起做物理实验,可再见面时却双双成了离过婚的人。不觉得离奇?”他笑容可掬地说道。随后用食指尖轻轻摸了下眼皮,“我说,你是怎么离的?”

“再简单不过:一天,老婆出走了。”

“突然地?”

“是的。什么也没说,突然一走了之,连点预感也没有。回到家时,人不见了。我还以为她到哪里买东西去了,做好晚饭等她,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回来。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离婚申请表。”

五反田沉思片刻,吐出一声叹息,说:“这么讲也许使你不悦,但我想你还是比我幸福的。”

“何以见得?”

“我那时候,老婆没有出走,反而把我赶出家门,不折不扣地。就是说有一天我被轰了出来。”他隔着玻璃窗眼望远方。“太不像话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而且蓄 谋已久,简直是诈骗。不知不觉之间,好多东西全被做了手脚,偷梁换柱。做得十分巧妙,我丝毫也没察觉。我和她委托的是同一个税务顾问,由她全权处理,太信 任她了。原始印章、证书、股票、存款折——她说这些东西纳税申报时有用,让我交给她,我就毫不怀疑地一古脑儿交了出去。对这类-嗦事我本来就不擅长,能交 给她办的全部交给了她。想不到这家伙同她家里人狼狈为奸,等我明白过来时早已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简直是被敲骨吸髓。然后把我当作一条没用的狗一脚踢出 门去。可算领教了!”说着,他又露出微笑,“我也因此多少长成了大人。”

“34岁了,愿意不愿意都是大人。”

“说得对,一点不错,千真万确。人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一瞬之间就长了好多岁。莫名其妙!过去我还以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长岁数的哩。”五反田紧紧盯住我的眼睛说,“但不是那样,人是一瞬间长大长老的。”

五反田领我去的牛肉馆位于六本木街边僻静的一角,一看就知是高级地方。“奔驰”刚在门口停住,经理和男侍便从里面迎出。五反田叫司机大约一个小时后再来, 于是“奔驰”犹如一条十分乖觉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们被引到稍微往里的靠墙座位上。店内清一色是衣着入时的客人,但只有穿灯心绒长裤和轻 便鞋的五反田看上去最为洒脱。原因我说不上来,总之他就是令人刮目相看。我们进去后,客人无不抬头,目光在他身上闪闪烁烁。但只闪烁了两秒便收了回去,大 概觉得看久了有失礼节吧。这世界也真是复杂。

落下座,我们先要了两杯对水的苏格兰威士忌。他提议为离婚前的老婆们干杯,当即喝了起来。

“说来傻气,”他提起话题,“我还在喜欢她,尽管倒了那么大的霉,但我仍旧喜欢她,念念不忘。别的女人死活喜欢不来。”

我一边点火一边望着平底水晶杯中形状优雅的冰块。

“你怎么样?”

“你是问我怎么看待离婚前的老婆?”我问。

“嗯。”

“说不清。”我直言相告,“我并不希望她出走,然而她出走了,说不清怨谁。总之事情已经发生,已是既成事实。而且我力图花时间适应这一事实,除此之外我尽可能什么都不想。所以我说不清楚。”

“唔,”他说,“这话不使你痛苦?”

“有什么好痛苦的,”我说,“这是事实,总不能回避事实。因此谈不上痛苦,只是一种莫名之感。”

他啪地打了一声响指。“对,对对,莫名之感,完全正确!那是一种类似引力发生变化的感觉,甚至无所谓痛苦。”

侍者走来,我们要了烤牛肉和色拉。接着要来第二杯对水威士忌。

“对了,”他说,“你说找我有什么事,先让我听听好了,趁着还没醉过去。”

“事情有点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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