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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家有丧事(10)

灵车上那盏黄色的灯孤零零地在黑沉沉的马路上闪烁着。

“小心!”莫瑞尔说。

棺材晃动着。人们爬上这三级台阶。第一个人刚出现,安妮手里的蜡烛就忽闪了一下,她禁不住呜咽起来。六个男人垂着脑袋挣扎着进了屋,棺材压着六个人,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似的沉重而悲哀。

“噢,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些人因为上台阶步伐不一致而引起棺材晃动,每晃一次,莫瑞尔太太就低声地哭号一阵。

“噢,我的儿子——……——……——………,”

“妈妈!”保罗一手扶着她的腰,呜咽地喊道。

她没听见。

“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她一遍一遍地念叨着。

保罗看见汗珠从父亲额头上滚落下来。六个男人都进了屋里——六个都没穿外套,弯着胳膊,使着劲,磕碰着家具,把屋里挤得满满的。棺材掉了个头,轻轻地放在了椅子上,汗从莫瑞尔脸上滴落在棺木上。

“哎呀,他可真沉!”一个男人说,其它五个矿工叹着气,躬着腰,哆哆嗦嗦地挣扎着走下台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全家人和这个巨大的上了漆的木匣子。威廉入殓时,身长有六英尺四英寸,像一块纪念碑似的躺在那个浅棕色笨重的棺材里。保罗觉得棺材将永远留在房间里了。母亲在抚摸着那上了漆的棺木。

星期一,在山坡上的小公墓地他们葬了他。在这片小公墓里可以俯瞰田野上的大教堂和房屋。那天天气晴朗,白色的菊花在陽光下皱起花瓣。

葬礼后,莫瑞尔太太不再像过去一样谈论生活,对生活充满希望,谁劝她也没用,她不和任何人交谈。在回家的火车上,她就自言自语:“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保罗晚上回家时,母亲总是坐在那儿,双手叉着放在膝上那条粗围裙上。所有的家务事都干完了。过去她总是换掉衣服,带上一条黑围裙。现在是安妮给她端饭菜,而妈妈则茫然地看着前方,紧紧地闭着嘴。这时他就绞尽脑汁想起点事来说给她听。

“妈妈,乔丹小姐今天来了,她说我那张素描《忙碌的矿山》画得很棒。”

但是莫瑞尔太太漠然对之。虽然她不听,可他还是每天强迫自己给她讲些什么。

她这副麻木的神情几乎要让他发疯了。终于,“你怎么了,妈妈?”他问。

她没有听到。

“怎么了?”他坚持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怎么了。”她烦躁地说着,转过身去。

这个孩子——16岁的孩子——郁郁不乐地上床去了。他就这样愁苦地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整整三个月。母亲也试着改变一下,可她怎么也振奋不起来。

她只是默默思念着死去的儿子,他死得可真惨。

后来,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保罗口袋里装着五先令的圣诞赏钱,晕晕乎乎地走进了屋,母亲看着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问。

“我难受得很,妈妈。”他回答,“乔丹先生给了我五先令圣诞赏钱。”

他颤抖着把钱递给她,她把钱放在桌上,“你不高兴?”他有些责怪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哪儿不舒服吗?”她说着解开他大衣的钮扣。

她常这么问。

“我觉得很难受,妈妈。”

她给他脱了衣服,扶他上了床。医生说,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炎。

“如果我让他呆在家里,不去诺丁汉,也许他不会得这种病吧?”她首先问道。

“可能不会这么严重。”医生说。

莫瑞尔太太不禁责备自己。

“我应该照顾活人,而不该一心想着死去的。”她对自己说。

保罗病得很厉害,可他们雇不起护士,每天晚上母亲就躺在床上陪他。病情开始恶化,发展到病危期。一天晚上,他被一种就要死的那种陰森恐怖的感觉折磨着,全身的细胞好象都处在就要崩溃的过敏状态,知觉疯狂地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死了,妈妈!”他喊着,在枕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扶起他,低低地哭着:“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母亲的哀泣使他清楚过来,认出了她,他的全部意志由此产生并振奋起来。他把头靠在母亲胸前,沉浸在母亲的慰籍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姨妈说,“保罗在圣诞前生病倒是一件好事,我相信这倒救了他妈妈。”

保罗在床上躺了七个星期,再起来时,脸色苍白,浑身虚弱不堪。父亲给他买了一盆深红和金黄色的郁金香。当他坐在沙发上跟母亲聊天时,花儿就放在窗台上,在三月的陽光下闪耀着。现在,母子俩相依为命,莫瑞尔太太把保罗当成了命根子。

威廉是个预言家。圣诞节时,莫瑞尔太太收到了莉莉寄来的一份小礼物和一封信。新年时,莫瑞尔太太的姐姐也收到了莉莉的一封信。“昨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舞会,舞会上碰到一些讨人喜欢的人,我玩得很痛快。”信上这么写着,“我每支舞都跳,没空错过一支舞曲。”

从那以后,莫瑞尔太太再没有她的消息。

儿子死后的一段时间里,莫瑞尔夫妇相敬如宾。他常常陷入一阵恍惚之中,眼睛瞪得大大的,茫然地看着房间的另一头。之后,他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地到“三点”酒家,回来后就又正常了。不过他再也没有路过莎普斯通,因为那儿有儿子工作过的办公室,而且也总回避着那座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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