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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散文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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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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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猫开口道:我的朋友,你正在吃你最后的一餐啊。",是的,老鼠答道:我只有一条命,因此只死一次。可你又如何呢?据说你有九条命。

难 道这不是意味着你必须死九次吗?"农民瞧瞧诗人,说:"这岂不是个新奇的故事吗?"诗人没有回答农民,他走了开去,心灵里却在寻思:"千真万确,我们有九 条命,确确实实是九条命。因而我们要死九次,确实要死九次。也许,还不如只有一条命,给逮在一只笼子里一一一过着一个农民的生活,只有一小片干酪作他的最 后一餐。然而,难道我们不是沙漠和林莽里的狮子的亲戚吗?"

诅咒

有一次,一个海上老人对我说道:"三十年以前,有个水手带着我的女儿逃跑了。我从心底里诅咒他们两人,因为世界上我最疼爱的仅仅是我的女儿。

"不久以后,那青年水手和他的船都沉到海底里去了,我也就丧失了同他在一起的、我那可爱的女儿。

"因此,现在你在我身上瞧得见一个谋杀这对青年和少女的凶手。毁灭他们两人的,就是我的诅咒。如今我在走向坟墓的路上寻求上帝的宽恕。"

老人说了这番话。然而在他的说话里有一种自吹自擂的口吻,仿佛他仍旧以他那诅咒的魔力自豪哩。

石榴

从前有一个人,他的果园里种了许多石榴树。有好几个秋天,他总是把石榴盛在他的住宅外边儿的几个银盘里,盘上还放了一块他亲手写的招牌:"务请取用一个。不胜欢迎。"

然而,来往经过的人们,竟没有一个人取用那果实。

这人左思右想,于是在某~年秋天,他就不把石榴盛在住宅外的银盘里了,却高悬着用大字写的招牌:"此间备有人世最佳石榴,但其售价较任何其他石榴昂贵。"

瞧瞧吧,附近的男男女女都跑来抢购石榴了。

一神与多种基拉

菲 斯城里,有个诡辩家站在神庙的台阶上宣讲多神教。老百姓在心里说道:"这一切我们统统知道。难道众神不是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走到哪儿他们也跟到哪儿 吗?"不久以后,另一个人站在市场里,对老百姓讲道:"没有神。"许多听他讲话的人,对他传来的信息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惧怕众神。

另一天又来了个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的人,他说:"只有一个神。"于是老百姓都惊惶了,因为在他们心底里,惧怕神的审判甚于众神的审判。

在同一季节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对老百姓说:"共有三个神,他们三为一体住在风里,他们有一个庞大而仁慈的母亲,这位母亲也是他们的同伴和姐妹。"

于是人人都安心了,因为他们悄悄地在说:"三合一的神必定对我们的缺点意见分歧,而且,他们的仁慈的母亲,一定会为我们这些可怜的意志薄弱者辩护的。"

直至今天,基拉菲斯城里仍旧有些人,还在为了多神或无神,一神或三神会一及其仁慈的母亲互相辩论和争执不休。

耳聋的女人

从前,有个富翁,他有个年轻的妻子,她是个一点儿也听不见的石聋子。

一 天早晨,他们正吃着早餐的时候,她对她的丈夫说道:"昨天我去逛了市场,那儿陈列着大马士革来的绸缎衣裳,印度来的头巾,波斯来的项链,也门来的手银。看 来商队刚把这些东西贩运到我们这个城市里来呢。可你瞧瞧我吧,穿得破破烂烂的,还算是富翁的妻子哩。那些美丽的衣饰,我想要买几件。"

丈夫还在忙于喝他那早晨的咖啡,说道:"我的亲爱的,没有理由不让你上街买你心爱的一切东西啊。"

那耳聋的妻子接着说道:"不!你总是说不,不。难道我必须穿得破破烂烂的出现在我们的朋友面前,给你的财富和我的亲属丢脸吗?"丈夫说:"我并没有说不啊,你不妨自由自在地到市场上去,把运到我们城里来的最美丽的衣裳和珠宝买回来。"

然而,妻子又猜错了丈夫的话,她说道:"在所有的富翁中间,你是最吝啬的。一切美丽可爱的东西,你总是不肯给我买的;而其他跟我年龄仿佛的女人,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在城中花园里散步。"

她哭起来了。她的泪水落到胸膛上时,她又重新大声说道:"我要买件衣服或是买粒宝石时,你总是对我说不,不!"于是丈夫被感动了,他站起身来,从他的钱袋里拿出一把金币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种和蔼可亲的声音说道:"到市场上去吧,我的亲爱的,把你想买的东西都买回来吧。"

从那一天起,那耳聋的年轻妻子,什么时候想买什么东西,总是珠泪盈眶地出现在丈夫的面前,丈夫总是默默地拿出一把金币来,放在她的衣兜里。

却说机缘凑巧,这年轻女人同一个青年男子恋爱起来了;那青年男子有个外出长途旅行的习惯。每逢他外出旅行时,她往往坐在窗畔哭泣。

她的丈夫看见她这样哭泣时,他往往在心里说道:"街上一定又有新的南队来了,街上一定又有绸缎衣裳和稀世珍宝了。"

他往往拿出一把金币,放在她的面前。

探索一千年

以 前,两个哲学家在黎巴嫩的一个山坡上相遇,这~个问那一个道:"你上哪儿去?"那一个答道:"我正在寻找青春的源泉,我知道这泉水是从这些山岭间喷涌出来 的。我曾经读到的文章上说,这泉水向着太阳盛开着花朵哩。你呢,你在寻找着什么?"这一个回答说:"我正在寻找死亡的秘密。"

两个哲学家都认为对方对他那伟大的科学知之甚少,他们争论起来了,都指责对方精神上的盲目性。

正当这两个哲学家争论得响遏行云时,有一个陌生人经过。在他自己的村子里,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傻瓜。他听见哲学家在热烈辩论,便站停了一会儿,听他们论争。

然后他走近哲学家们,说道:"先生们,看来你们两位是属于同一个哲学学派的,你们讲的是同一个事物,不过你们用不同的语言讲述罢了。你们两人中有一位寻找青春的源泉,另一位寻找死亡的秘密。事实上,这两者不过是一个事物;而且作为一个事物存在于你们两位的身上。"

于是这陌生人一边儿转过身去,一边儿说道:"再见了,哲人们。"他离开时发出了耐心的笑声。

这两位哲学家默默地相视片刻,接着也哈哈大笑了。其中一位说道:"好吧,现在咱们是否一起走一起探索?"

节杖

国王对他的妻子说:"夫人,你并非名符其实的王后。你太庸俗,太粗野,不配做我的伴侣。"

妻子道:"先生,你自以为是个国王,然而事实上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传声筒罢了。"这些话触怒了国王,他手执节杖,用那金质节杖打在王后的前额上。

这时候王室侍从长进宫来了,他说道:"啊,啊,国王陛下!这节杖是天下最伟大的艺术家制作的。唉,有朝一日,国王和王后行将被忘记了,但这节杖会被保存下来,作为艺术品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陛下,如今你让节杖沾上了王后陛下额上的血,将来它就越发要受到重视和追念了。"

途径

丛山里住着一个妇人和她的儿子,他是她的头胎儿子,也是她的独生子。

这孩子死于热病,当时医生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

母亲苦恼得心慌意乱,她对医生大号大哭,向他恳求道:"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使他不再挣扎不再歌唱的呢?"医生说:"是热病。"

母亲问:"什么是热病?"医生说:我解释不了,这是一种无限小的微生物,它侵入人的肌体,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于是医生告辞了。她还是不断地自言自语:"无限小的微生物。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黄昏时分,教士来安慰她。她哭泣,呼天抢地地说道:"啊,为什么我丧失我的儿子,我的头脸儿子,我的独生子户教士说道:"我的孩儿啊,这是上帝的意志。"

妇人问:"上帝是什么,上帝又在哪儿?我但愿见到上帝,当着上帝的面撕裂我的胸膛,把我心里的血没在上帝的脚边。告诉我吧,我将在什么地方找到上帝。"

教士答道:"上帝是无限大的。我们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于 是这妇人号哭道:"那无限小的,借助于那无限大的意志,杀死了我的儿子!那么,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什么?"这时候,妇人的母亲走进房间里来了,她手里拿着 给死去的孩子包裹尸体的市。她听到了教士的话,也听到了她的女儿的号哭。她放下手里的裹尸布,把她女儿的手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说道:"我的女儿啊,我们自 己,既是那无限小的,又是那无限大的;我们是微生物和上帝相通的途径。"

鲸鱼与蝴蝶

一天黄昏,一个男子和一个妇女不期而遇地同坐一辆驿站马车旅行。他们以前见过面。

那男子是个诗人,他坐在那妇女的身边,设法讲故事给她消遣,有的故事是他自己创作的,有的可不是。

然而,就在他讲着故事的时候,那位夫人竟睡着了。接着,马车突然晃荡,那位夫人醒了,她说:"我真欣赏你所描摹的约拿和鲸鱼的故事。"

诗人接口道:"然而,夫人,我刚才在讲给你听的故事是我自己创作的,说的是一只蝴蝶和一朵白玫瑰花,以及它们怎样的彼此以礼相待。"

和平感染

一枝开花的树枝同它邻近的丫枝说:"这是沉闷而空虚的一天。"那邻近的丫枝答道:"这日子确实是空虚而又沉闷。"

此刻有一只麻雀躲到一枝丫枝上来了,接着又有一只躲到邻近的一枝上。

有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说:"我的伴侣离开我了。"

另一只麻雀大声叫道:"我的伴侣也走了,她不会回来了。我才不在乎哩!"这两只麻雀开始啁啾对话和互相对骂,不久它们就打起架来,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突然,又有两只麻雀从天空中滑翔而下,它们悄悄地坐在这两只不安分的麻雀身旁。于是就有了安宁,有了和平。

这四只麻雀成双捉对地一起飞走了。

于 是开花树枝对它邻近丫枝说:"那是声音的一番大转折。"邻近的丫技答道:"你愿意管它叫什么就叫它什么吧,如今倒是和平而又宽敞了。在我看来,如果在上空 的和平相处,那末,住在下界的就也会和平相处了。你可愿意在风中摇曳得稍稍靠拢我一点儿吗?"开花的树枝说:"啊,为了和平的缘故,在春天逝去之前,也许 可能的吧。"

于是它乘着强劲的春风正摇曳它自身,便拥抱那邻近的丫技。

影子

六月里的一天,青草对榆树的影子说:"你左右摇晃得过于频繁了,你扰乱了我的安静。"

影子答道:"不是我,不是我。朝天空看吧。有一棵树,在太阳和大地之间,在风中左右摇晃着哩。"

青草便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了那榆树。青草在心中忖思:"哎,瞧瞧,有一棵比我还大的青草哩。"

于是青草就默不作声了。

七十岁

青年诗人对公爵夫人说:"我爱你。"公爵夫人答道:"我也爱你,我的孩子。"

"然而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个男子汉,而且我爱你。"

公爵夫人说:"我是我的子女的母亲;我的子女又是他们的子女的父母;我的一个孙子,年纪比你还大哩。"

诗人道:"然而我爱你。"

不久以后,公爵夫人死了。但是,在公爵夫人的最后一口气被大地的呼吸容纳之前,她在内心深处说道:"我的亲爱的,我的推一的孩子,我的青年诗人啊,将来有朝一日也许我们会重新见面的,而我也不是七十岁。"

寻神

两个人在山谷里行走,其中一人遥指山腰说道:"你看见了那隐遁的庵舍吗?那儿住着一个人,他同世界隔绝已经好久好久了。他对尘世一无所求,他只是一味的寻神。"

另一个人说道:她是不会找到神的,除非他离开他的隐遁庵舍。抛弃他的离群索居,回到我们的世界上来,与我们同甘共苦,在婚筵上和我们一同跳舞,同围着死者的棺材痛哭的人们一起痛哭。"

第一个人从心底里被他说服了,可他虽然心服,还是回答道:"你所说的话我都同意,然而我相信那隐士是个善良的人。一个善良的人遗世独立,较之那末一些人的伪善虚情,倒是更有益于人世,这难道不好吗?"

大河

在大河奔流的卡迪沙流域,两条小溪相会交谈。

一 条小溪说:"我的朋友,你怎么流过来的,你流过的途径如何?"另一条小溪答道:"我的途径是最难走的了。磨坊的水轮坏死了,经常把我从渠道里引导到他的农 作物;那儿去的农民死了。我排除着人们的污秽,挣扎着流将下来;那些人啥也不干,只是懒洋洋地晒太阳。不过,我的兄弟,你流过的途径又如何呢?"第一条小 溪答道:"我的途径截然不同。我从山上芬芳花卉和腼腆杨柳之间流将下来,男男女女用银杯喝水,小孩儿们用玫瑰红的小脚在溪边戏水,我的周围都是欢笑声,还 有甜蜜的歌声,你的途径竟那本不愉快,真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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