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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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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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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桥边!”高立德继续说了下去。“霈文一看到那件风衣就疯掉了。他也不顾那剩下的断桥有多危险,就直冲了上去,取回了那件风衣,只一看,我们就已 经断定了是你的,口袋里有朵黄玫瑰,还有一个鸡心项链。那时,霈文的样子非常可怕,他狂喊、号叫着你的名字,并且企图跳到水里去,我只得抱住他,他和我挣 扎,对我挥拳,我只好跟他对打,我们在桥边的泥泞和大雨中打成一团……咳,”他停住了,苦笑了一下,看着方丝萦。“含烟,你可以想像那副局面。”

方丝萦默然不语,她的眼睛更迷蒙了。

“我们打得很激烈,直到老张也追来了,我和老张才合力制服了霈文,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桥边,叫嚣着说要到激流中去找寻你,说你或许被水冲到了浅滩或是岸 边,他坚决不肯承认你死了。于是,老张守着他,我回到含烟山庄,打电话去报警,去求助……两小时后,大批的警员和救护车都来了,我们打捞又打捞,什么都没 有。警员表示,以水势来论,尸体早就冲到好远好远了。于是,一连四、五天,我们沿着河道,向下游打捞,仍然没有。霈文不吃不喝不睡,日日夜夜,他就像个疯 子一样,坐在那个桥头上。”

方丝萦低垂着头,注视着茶杯,一滴泪静悄悄的滴入杯中,那绿色的液体立即漾出无数的涟漪。

“接着,霈文就大病一场,发高热,昏迷了好几天,等他稍微能走动的时候,他就又像个疯子似的在大街小巷中去做徒劳的搜寻了。我也陪着他找寻,歌台舞榭,酒 楼旅馆……深夜、他就捧着你的手稿,呆呆的坐在客厅的窗前,一遍又一遍的读着,常常这样读到天亮。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要精神失常了。”他又顿了顿。霈文 深倚在沙发中,一句话也不说,烟雾笼罩住了他整个的脸。“那段时间里,他和他母亲一句话也不说,我从没看过那样固执的人。他生病的时候,老太太守在他床边 流泪,他却以背对着她,绝不回顾。我想,事情演变到这个样子,老太太心里也很难过的。霈文病好了,和老太太仍然不说话,直到好几个月以后,亭亭染上了急性 肺炎,差点死去,老太太和霈文都日夜守在床边,为抢救这条小生命而努力,当孩子终于度过了危险期,霈文才和老太太说话。这时,我们都认为,你是百分之百的 死了。不过,整个含烟山庄,都笼罩着你的影子,那段日子是陰沉、晦暗而凄凉的,我也很难过,自己会牵涉在这件悲剧里,所以,那年秋天,我终于不顾霈文的挽留,离开了含烟山庄,到南部去另打天下了。”

他停住了,注视着方丝萦。方丝萦的眼睛是潮湿而清亮的,但她的面容却深沉难测。

“这就是你走了之后的故事,”高立德喝了一口茶:“全部的故事……”“不,不是全部!”霈文忽然插了进来,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情。“故事并没有 完。立德走了以后,我承认我的日子更难以忍受了,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和他谈你的对象。我悔恨,我痛苦,我思念着你。夜以继日,这思念变得那样强烈,我竟常常 幻觉你回来了,深夜,我狂叫着你的名字醒过来,白天,我会自言自语的对你说话,我这种病态的情况造成了含烟山庄闹鬼的传说。于是,人人都说山庄闹鬼,一 夜,阿兰从外面回来,居然狂奔进屋,说是看到一个人影在花园里剪玫瑰花。这触动了我的一片痴心,我忽然想,如果你真死了,而死后的人真有灵魂,那你会回来 吗?噢,含烟,我是开始在等你的鬼魂了。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相信那闹鬼的说法,所以,我想,你是故意折磨我,所以不愿在我面前显身。后来,我看了许多关于鬼 魂的书,仿佛鬼魂出现时,多半在烛光之下,而非灯烛辉煌的房间里。所以,从第二年开始,我每夜都在楼下那间小书房里,燃上一支蜡烛,我就睡在躺椅中等你, 在书桌上,我为你准备好了纸笔,我想,这或者会诱惑你来写点儿什么。唉!”他叹口气。“傻?但是,当时我真是非常非常虔诚的!”方丝萦悄悄的抬起了睫毛 来,静静的注视着霈文,她面部的肌肉柔和了。高立德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儿动容了。

“你信吗?这种点蜡烛的傻事我竟持续了一年半之久,然后,那一夜来临了。我不知道是我的虔诚感动了天地,还是我的痴心引动了鬼神,那夜,我看到你了,含 烟。你站在桌前一片昏黄的烛光之中,披着长发,穿着一件白纱的洋装,轻灵,飘逸。手里握着一枝红玫瑰,默默的、谴责似的望着我。我那样震动,那样惊喜,那 样神魂失据!我呼叫着你的名字,奔过去想拉住你的衣襟,但是你不让我触摸到你,你向窗前隐退,我狂呼着,向你急迫的伸着手,哀求你留下。但是,你去了,你 悄悄的越出了窗子,飘散在那夜雾迷蒙的玫瑰园里,我心痛如绞,禁不住张口狂叫,然后,我失去了知觉。当我从一片惊呼和嘈杂声中醒来,发现我躺在花园中,而 整个含烟山庄,都在熊熊烈火里。他们告诉我,火是被蜡烛引起,当时我在书房中,已被烟薰得昏了过去。当他们把我拖出来时,都以为我被烧死了。我从花园的地 上跳起来,知道所有的人都逃离了火场,没有人受伤,才安了心。在我恍恍惚惚的心智里,还认为这一场烈火是你的意旨,你要烧毁含烟山庄。我痴望着烈火燃烧, 不愿抢救,烧吧!山庄!烧吧!我喃喃的念叨着。可是,立即,我想起放在卧室中的、你那份手稿,我毫不考虑的冲进火场,一直跑上那燃烧着的楼梯,冲进卧房。 那时整个卧房的门窗都烧起来了,我在烟雾中奔窜,到后来,我已经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拿到了什么,楼板垮了,我直掉下去,大家把我拖出来,事后,他们告诉 我,我一手抱着那装着你的珠宝和手稿的盒子,另一只手里,却紧抱着那尤莉特西和奥菲厄斯的大理石像。我被送进了医院,灼伤并不严重,却受了很重的脑震荡, 等我醒来后,我发现我瞎了。”

方丝萦深深的望着他,眼里又被泪雾所迷蒙了。

“这就是失火的真相,后来,大家竟说是我放火烧掉含烟山庄的,那就完全是流言了。我的眼睛,当时并非绝对不治,医主说,如果冒险开刀,有治疗的希望,可 是,我放弃了。当年既然有眼无珠,如今,含烟既去,要眼睛又有何用?我保留了含烟山庄的废墟,在附近重造这幢屋子。两年后,为了亭亭乏人照顾,我奉母命娶 了爱琳,但是,心心念念,我的意识里只有含烟,我经常去含烟山庄,等待着,等待着,唉!”他长叹一声:“这一等,竟等了十年!含烟,你毕竟是回来了。”

方丝萦用牙齿轻咬着茶杯的边缘,那杯茶已经完全冰冰冷了。“但是,含烟,”高立德眩惑的望着她。“你是怎样逃开那场灾难的?那晚,你走出含烟山庄之后,到 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怎样逃开那场灾难的?方丝萦握着茶杯,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窗口。是的,那晚,那晚,那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看着窗外,窗外,月 色朦胧,花影仿佛,夜,已经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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