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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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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恋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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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一个城市里居住,但自分手后F再没见过N,非常奇怪二十多年里竟连一次偶然相遇的机会也没有,但他没有一天不想起她。一天当中总有闲下来的时候,一个手术做完了或是一顿饭吃过了,总会有暂短的闲暇,他就会想起她:N此刻在哪儿?N正在做什么?N今年多少岁了?她已经发胖了还是永远都不会发胖?她有些老了吗?她也会老吗?她老了是什么样子?想象不出。在他的眼前,N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衣着简朴大方,身材健美,脸上找不到一丝皱纹。在上班的路上,在下班的路上,或是读一份病历的间歇,听一场无聊的报告的时候,以及无论为了什么事必须挤在人群中无所作为之际,心里忽然会有一块不大的空隙,F想起N:她不至于忽发奇想改了名字吧?她还是在老地方住吗?从她的窗口望出去,有什么?有一排树,有一条路,那条路的西端是堵死的,有一盏高而暗的路灯。那盏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地上的人影和树影便无声地移动。从树叶稀疏之处能看见她的窗口,站在那些晃晃荡荡的影子里就像站在一叶漂泊的小船上。他曾多少次站在那儿,看见她的窗开着或是关着,看见那儿有灯光或是没有灯光,或是黑洞洞的窗口忽然间光芒四射……

……当我~~还没来~~到你的面前,你千万~~

要把我呀记在心~

~间,要耐心~~地等待我耐心地等待我,姑—~

娘!我心像东方初

升的红太阳~~呜喂~~,sin-sin-SO-,sin-sin

-so-,风儿

呀吹~~动我的船帆~~,姑娘呵我~~要同你见

面~~,向你诉~

~说心中的思念~~,sin-sin-so-,sin-sin—so

那曾经多么近而如今多么远的歌呀……不,这么多年了,F想,N肯定已经搬了家。那么她现在住在哪儿?他要是想知道,那其实很容易,不必费太多力气就能打听到,但是他不想。他知道,空冥的猜想可以负载任意的梦景,而实在的答案便会限定出其确的痛苦。他以为诗人L总在为实现梦想而百折不挠,实在与诗人的逻辑不符。他把这归咎为诗人的年轻。在F看来,梦是自己作的,并且仅仅是作给自己的,与他人无关,就像诗其实仅仅是写给自己的没道理发表或朗诵一样。如果上帝并不允许一个人把他的梦统统忘掉得干净,那么最好让梦停留在最美丽的位置,在那儿画一个句号,或是一行删节号。所谓最美丽的位置,F医生以为,并不一定是指最快乐的位置,最痛苦的位置也行,最忧伤最熬煎的位置也可以。

36

我曾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有时候我怀疑:F不断地想起N,未必一定是思念,那更像是二十多年如一日的生活所养成的习惯,是他平静河流上的一个摆渡,或者更像是一种枯寂的消遣,最多是略带忧伤略带温馨的欣赏——就像是集邮,把往日的收藏拿出来看一看,无论是引出快乐还是引出痛苦,都益于时光的流逝,然后依旧把它们收藏起来,不让它们为非作歹打破一条河流的通畅,包括不让往事把今天弄得脸色惨白。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我被这样的怀疑搞得沮丧。直要等到有一天,F医生已不在人世,诗人L也不再年轻,等到诗人L多年的梦想就要实现或者永远地破灭之时,那时诗人才能对我说:你错了,错了,真的你理解错了,你还不懂得什么是幸福的位置。

诗人说:一个幸福的位置,其实就因为它是一个美丽的位置。

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从赤诚相见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

一个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

37

二十多年前的晚些时候,F医生结了婚。

N见了F的婚礼。是见了,不是参加。那完全是巧遇。

那天,N与一群大学时的同学在一家餐馆里聚会。席间自然是互相询问着毕业后的经历,询问着未能与会的同学都在何方,在干什么,结婚了没有或是有了儿子还是有了女儿,自然很是热闹。仅隔壁似乎更热闹,哄笑声不断,一浪高过一浪总是压倒这边。

“那边在干嘛哪?”

“结婚的,这你还听不出来吗?”

“不是新郎就是新娘,家里肯定不一般。”

“何以见得?”

“你们没见门外的轿车?好几辆,有两辆‘伏尔加’,还有一辆‘吉姆’。”

大伙都对新郎新娘的样子发生兴趣,也许是对新郎或新娘的父母抱了好奇,轮流出去看,在那婚筵的门前走个来回。

只有N一言不发,呆坐不动。自打一入席N就听见隔壁的喧闹中有个非常熟悉的嗓音,不久她就听出,那不仅是F而且是新郎F。

出去的人有的看清了,有的没看清。看清了的人回来调侃说,新娘容貌平平,新郎倒是文质彬彬仪表不俗,他未必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N的味觉几近麻痹,嘴里机械地嚼着和咽着,耳朵里则塞满了隔壁的阵阵哄笑。

终于,她还是借口去方便一下而离席。

她不敢在隔壁的门前停留,走过那儿时竟不敢侧目。她走到院中,在一棵大树的影子里独自站了一会儿,舒一口气,不想回去但还是得回去,总不能就这样不辞而别。回来时她不经意地走进盥洗间,在那儿偶然发现了一个极恰当的角度:盥洗间的门半开着,从穿衣镜里刚好可以望到那个贴了喜字的房门。她在那地磨蹭了很久,终于等见新郎和新娘从那门里出来送客。那当然是他,是F,一点儿没变(事实上F只是在新婚前夜才把白发染黑,此后再没染过)。N一动不动站在那面穿衣镜前,看着那对新郎新娘,看着他们与客人不疼不痒地道别,满脸堆笑着送客人出去。N以为F不可能发现她,但是镜子里送客回来的F忽然停住脚步,神情惊诧;新娘并未发觉,从他身旁走过独自回屋去了。走廊里只剩下F愣愣地站着,朝N这边伫望,那表情毫无疑问是发现了她。N低下头摆弄一会儿衣裳,再抬头,F仍然站在原地朝她这边望,镜子里四目相对。N和F,在那镜子里互相望着,不说话,很久,也都没有表情。那情景就像是在美术馆里,他或者她,面对一幅画,一幅写真的肖像,写真的他或者她,看得忘记了自已也忘记了那幅画。直到新娘出来对新郎说了句什么,F才猛地转身离去……

就我的记忆所及,这是N最后一次看见F。

N相信那个女人是爱F的,但不相信F会爱那个女人,虽然F肯定会“对得起她”,但是N不相信他对那个女人是出于爱情。

此后N也很快地结了婚,与一个刚好在那时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情的人。N明白,这在她,也不是出于爱情。N在镜子里与F最后望别之时就已决定:从现在开始算起,谁最先向她求婚,她就嫁给谁。真是“来早了不如来巧了”,一些多年来对N抱着幻想的男子汉只好暗自叹息:N,你这决定应该早些公开才公平呀!N对此淡然一笑,相信自己今生今世不可能再有什么爱情了,结婚嘛仅仅就是结婚,不过是因为并不打算永远不结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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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F医生的夫人,我未能从那个婚礼的筵席上得到任何印象。她注定限0的前夫一样,在写作之夜是个被忽视的角色。她的形神以及她的身世,唯可能随着日后F医生连绵不断的梦呓而稍有触动,或者,在常常被历史忽略的人群中发现一点儿她存在过的迹象。

F医生的婚礼进行得很正常,婚后的一切也都合情合理,生活按步就班地运转。已经说过了,随后的二十多年里,他就像一条落差很小且流量均匀的小河,涓涓潺潺四季不废。只有一次他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感到自己和周围的世界都忽悠悠地昏眩了一会,那是因为新婚的窗帘让夜风吹拂得飘动,飘动得舒展、深稳,他忽然想到在这世界上的另一处,蜜月中的窗帘也会这样飘动,N的窗帘不管这样飘动了没有但时间不停顿地流走这样的飘动总会在某一刻发生,到处的风都是一样,到处的夜风都要吹拂,那样的飘动在所难免。他忽忽悠悠地听着那夜的风天昏地暗刮了一宿,天亮时风平浪静,夫人告诉他:“夜里你唧哩咕噜梦话就没停。”自那以后他避免去做这样的细节联想。他办到了。他有效地阻滞了心或脑的这一功能,二十多年来他的心魂愈益平静全赖于此。诗人L后来赞扬抑或讥讽地说过他:“F,谁是佛?你!你知道吗你就是佛,风动旗动心不动F你已经成佛啦。”

所以,对于F医生也忽然激动走进那个不同寻常的夏天里去,F夫人惊讶不已。

F夫人二十多年来却有了不小的变化,随着人到中年,她素有的严肃、古板、一本正经的习惯逐年有所消失,以往瘦长而发紧的身材可能原本就埋藏了其他因素,现在舒展了,丰腴了,倒比年轻时还要明朗了。F医生肯定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F夫人在一家机关的资料室里任职。事实上那资料室只由她一个人管理,所谓管理就是不让那成吨的印刷品引起火灾,至于查阅资料的人如何在那儿像一只困兽似地东突西撞,而终于从堆积无序的纸山中夺路而逃,那不是她的责任。F夫人现在喜欢看看电视连续剧,喜欢翻翻各种各样的杂志,喜欢编织和收藏各色各类的毛线,她叫得出所有影星和歌星的名字,并谙熟他们的婚恋史。丈夫的脾气好得不能再好,对她从无挑剔,给他买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除了吃饭和抽一点儿烟他再不需要钱。女儿已经上了大学,大致上不用她操心了。不知她从哪儿找来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杂志,不管是站在厨房里、坐在厕所里、躺在沙发上、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她都能看得入迷,真正为那些杜撰的故事动情,有时竟至一整天默默悠悠坐卧不宁,郁郁寡欢直到晚上。这样的时候如果F注意到了,F会惊慌地放下手里的医学书问她:“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或者:“怎么感觉不好?”虽然一字一句都只像似医生的询问,但神情语气之温柔焦虑还是更像病人的家属。这使得夫人屡屡失去对他发火的动力。性情愈益宽厚的F夫人偶尔想过:我的丈夫是医生呢,还是我的医生是丈夫?但这问题一向没有答案。杜撰的故事缠绕着F夫人直到晚上,躺在床上要是她到底按捺不住还是想给F讲一讲书中人物的遭际,最好的结果是听到一阵安详的鼾鸣。要是F为了表明他对文学或对夫人的尊重,从睡魔的法力中挣扎着搭讪,结果倒要坏得多:开始还好,他毕竟还有能力顺从着夫人的思路,但渐渐地他的应答便南辕北辙不着边际了,也可能又是一些类似医疗的用语——中文的、英文的、拉丁文的、没有一定,也可能是些不明由来的短句,毫无规则地罗列,颇具诗意地组装。F夫人便知他正在现实和梦乡的边缘徘徊。F夫人兴致全光睡意全光,月在中天,倒不如听听这个幸福的医生还会说些什么。然而F的梦语,细听,似都有着不祥的余音萦回缭绕,加杂着仿佛缺氧般的喘息抑或是啜泣。有几回F夫人忽发奇想,躺在现实中与这个梦中人对话,一句一句跟着他的逻辑勾引他说下去,那孤独的梦者便呈现出从未有过的亢奋,虽一唱三叹般的话语依旧艰涩难解,却堪称才情横溢文采飞扬,使F夫人时而暗自惊诧,时而满腹狐疑,时而醋意萌动,时而如坠五里雾中,到后来她不敢再搭腔了,她觉得一下下毛骨悚然,那梦语中似乎隐含着一个名字,似乎一个不散的冤魂在一片历史的残迹上空留连不去。她轻轻地唤他,推他,轻轻地抚摸他,让他平息让他从那个缺氧的地带里回来,她怕他真的说入非非致使白天也丧失掉安定。不过F夫人的这份担心纯属多余,自从二十多年前他们结婚的那一天起,F医生的黑夜和白天从不混淆,他从不把黑夜的梦带进白天。不,不是不把,而是不能,随着白昼的到来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梦都必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自己对此也深感迷惑;他记得过去母亲总嫌他做事不稳重,责备他考虑问题不实际,嘲讽他“迷迷糊糊的白天也像在作梦”。事实上F夫人明白自己没有理由担心,二十多年的每一天都在表明,她的丈夫仅止是个夜梦者,到了白天他就只在一条固定的河床里流,不同的时间里翻动着相同的浪花。因而,一想到F忽然泛滥到那个夏天的潮流里去,F夫人总要下意识地看看周围:这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39

四月最后几天的一个晚上,F医生很晚才回到家,一切都很正常他还没有吃饭,一切都符合常规他先去书房再去卧室然后去厨房,动作有条不紊,打算吃晚饭。倒是F夫人闻声从厕所里出来时情绪有些低落。

“饺子,自己煎煎吧。”F夫人的鼻音挺重。

“怎么了你,有点儿感冒?”

夫人没回答。厕所的门没有完全关上,F看见厕所的暖器上放着一摞杂志,随后注意到夫人腋下夹了一本黑皮的小书。

F的目光在那本小书上停留很久。夫人没理会,顾自走进卧室。

过了好一会,F夫人听见走廊里分明有人在说:LoveSto-ry。声音很轻很柔很缥缈,但却分明:“LoveStory。”

夫人立刻从卧室里出来,惊讶地看着F医生:“你怎么知道?”

F还站在那儿,停在原地未动,目光也停在原来的地方没动。有那么一会儿F完全没有发现夫人在看着他。

“一本……老书。”然后F可能是这样说,说着走进了厨房。

(未来F夫人坚持说,F医生一反二十多年之常态,事实上从他看见那本书时就开始了,只可能比那更早!F夫人回忆说:“他一说出那本书的名字我就觉得古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冷,就像在夜里那样,我就猜到可能要出事了,这回非要出点儿什么事不可了。”)

F夫人等那阵冷过去之后,问:“你看过这本书?”

没有回答。

F夫人又问:“喂,你听见没有!你知道这个故事?”

仍旧没有回答。然后厨房里传出煎饺子的声音。

煎饺子的声音响了好一阵子,照理说不应该响得那么久。

(未来,据F医生的儿女推断,就是在煎饺子的时候F从衣兜里摸到了一份印刷品,那是白天别人塞给他的他可能已经忘了,他可能是偶然需要一张废纸才从衣兜里把它换了出来。但为什么这份印刷品忽然使F医生激动起来,那不是F医生的儿女能够猜到的。写作之夜我猜想,那份印刷品上很可能有女导演N在人山人海中拍摄那部故事片的消息。)

F从厨房里出来时已是神色大变。他步态迟缓地走进卧室,嘴里含含混混地唧哩咕噜个不停。(那个夏天之后,F夫人才慢慢听出他唧哩咕噜的正是那本《爱情的故事》1中的几句对白——女主人公:“你为什么爱我?”/男主人公:“就因为我爱你。”/女主人公:“很好,你的理由非常充足。”)然后卿哩咕噜停止了,F坐在沙发上,面容僵滞,目光恍惚。

1这是美国七十年代的一部小说《LOVESTORY》,中文译为爱情的故事》。

F夫人猛然醒悟到,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正在发生着:F又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徘徊,这样的状态终于在白天出现了。F夫人以为这完全是因为那本书,她猜他肯定看过那本书,但他为什么不承认?F夫人相信梦语更近真情,于是她像夜间曾有过的那样与这个梦者谈话,引导这个丧失了警惕的人泄露秘密。

她把那本小书在F眼前晃了晃,确信该人已经进入了梦的诚实,然后问他说:“这病1,现在,有办法治了吧?”

“有一点儿,不多。”

“什么病?那是什么病?”

“白血病。不过你以为真是因为白血病吗?”F梦眼朦胧地望着夫人。

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咽喉里微微地颤动。她猜对了:F看过这本书,这本《爱情的故事》,但他不想承认,但他从不说起。二十多年中他对她隐藏了多少事呢?

“唉——!好人总是这样。”F夫人还是说下去:“怎么好

F夫人机智地跟着他的梦路:“那,悲剧的原因,是什么?”

这时F医生的样子,就好像突然记起一件久已忘怀的大

1《LOVESTORY》中的女主人公患了白血病。事,惊惧之余,绞尽脑汁追忆着那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譬如说你的,你自己的悲剧,是怎么回事?”F夫人从婚后第二天的早晨就想问这句话了,可一直拖延了二十多年。“说吧,要是你想找人说说,为什么不能跟我说说呢?”

F的头深埋下去。他真是弄不清这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了。就在他懵懵懂懂浑然不知所在的当儿,那句消散多年的话又还魂般地聚拢了,并借着他的声带振荡起来:“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

“谁的骨头?你说谁?”

也许从来就有这样一个秘决:咒语由被施咒的人自己说出来,就是解除咒语的方法。

窗外星光朗朗,月色融融。

F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话,心中也如外面的夜空一样清明了。

少顷,有一片如云朵般的微笑在他的眼睛里掠过。二十多年的咒语与二十多年的“佛性”便同归于尽。

F夫人又有点儿害怕了,也有点儿后悔。她靠近他,拍拍他的肩,抚摸他的背,叫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回来。但这一次F医生没有睡,也再没有醒。

他站起来时说了一句话(“我得去看看她了”),声音轻虚得如同自语,F夫人愣了下神儿那句话已经过去了。但从他的语气之平和、表情之泰然、目光之迷蒙来判断,他都像是说的——“我得去睡一下了”。

40

夏天过后很久F夫人想,F医生最后说的肯定不是“我得去睡一下了”,而必是“我得去看看她了”。而且,F夫人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动荡的夏天之后,女儿在父亲四月间穿过的衣服兜里发现了那份印刷,拿给母亲看。F夫人看着女导演N的名字,一下子全懂了。“就是她,”F夫人说。毫无疑问,这就是盘桓萦绕于丈夫二十多年梦中的那个名字,云遮雾障年复年年这个名字到底显形露面了,似从洪旷混荒之中脱颖而出。就是这个名字,肯定就是这个人,就是她!霎那间F夫人把丈夫所有的呓语都听明白了。

“不,主要不是因为那本小书,”F夫人说。

“是她,而是因为她,”F夫人说。

“谁?”女儿问。

“因为谁?”女儿问,“她是谁?”

“为什么?”女儿问,“你怎么知道?”

F夫人一声不响,觉得再没有说什么的理由。

“妈妈,你怎么啦?!”女儿喊。

母亲感到女儿此刻看她的眼神,与自己以往在夜间看那个梦者的眼神完全一样。这样,F夫人懂得了丈夫早就懂得了的那件事:世间的话不都是为了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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