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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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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葵林故事(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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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雨后的葵林里寻找那种有毒的蘑菇。据养蜂的老人说,就在这时候,另一个男人来了。老人说:这男人一直注意着这女人,三年里他常常出现在小土屋周围,出现在她所到之处,如影随形,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视她。他希望看到她冷静下来,打定主意要等她终于去找那毒蘑菇时才走近她。现在他走近她,抓住她的手,烫人的目光投向她,像是要把她烫活过来。

在写作之夜,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他是谁?”

我想,他可能就是没有参加轮奸的那个狱卒。

写作之夜,养蜂的老人说:“对,就是那个狱卒,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他要干什么?”

养蜂的老人说:“他要娶她。”

诗人L或者Z的叔叔,问:“他爱她?”

养蜂的老人问:“什么是爱?你说,什么是爱?”

养蜂的老人说:“他想和她在一起,就这样。他想娶她。”

葵花林里的女人想了一宿。一切都将永远一样:月夜、烛光、四季来风、百里虫鸣。那虫鸣声听久了,便与寂静相同,让人恐怖,感到自己埋葬在这隆隆不息的寂静里了,永远无法挣脱,要淹死在这葵林里面了。她试着叫了一声Z的叔叔的名字,近处的虫鸣停止,再叫一声,远些的虫鸣也停止,连续地叫那名字,虫鸣一层层一圈圈地停下去。但是,如果停下来,一旦不叫他了,虫鸣声又一层层一圈圈地响开来,依旧无边的喧嚣与寂静。无法挣脱。毫无希望。她想了一宿,接受了那个狱卒的求婚。

131

Z五岁那年,叔叔站在葵林边,望着那女人的家。

鸡啼犬吠,土屋柴门,农舍后面的天缓缓地褪色,亮起来。他看见一个男人从那家门里出来,在院子里喂牛,一把把铡碎的嫩草洒进食槽,老黄牛摇头晃脑,男人坐在食槽边抽烟,那男人想必就是她的丈夫。屋后的烟囱里冒出炊烟,向葵林飘来,让另一个男人也闻到了家的味道。

Z的叔叔向葵林里退几步。

那个有家的男人走回屋里去,过了一会儿端了一大碗粥出来,蹲在屋门前“唏溜唏溜”地喝,一只狗和几只鸡走来看他喝,侧目期盼但一无所得。这时太阳猛地跳出远山,葵花都向那儿扭过脸去,葵叶上的露水纷纷闪耀。

Z的叔叔蹲下,然后坐在葵花下湿润的土地上。

那个有家的男人喝饱了粥,把大碗放在窗台上,冲屋里说了一声什么,就去解开牛,扛起犁,吆喝着把牛赶出柴门,吆喝着一路如同歌唱,走进玫瑰色的早霞。

Z的叔叔站起来,走几步,站到葵林边。

狗冲着他这边连声地嚷起来,农舍的门开了。

他想:躲,还是不躲?他想:不躲,看她怎样?

所以,那女人一出屋门就看见了他。

她看见葵林边站着一个男人,尚未看清他就已知道他是谁了。还能是谁呢?其实她早听见他来了。夜里,在另一个男人连绵不断的鼾声中,她已经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了。那时她已经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穿过葵林,穿过月色.穿过露水和葵花的香风,向她走来。

他看见她的肚子不同寻常地隆起来,又快要为别人生儿育女了。

他不躲避,目光直直地射向她,不出声。

她也不躲避,用自己的眼睛把他的目光全接过来,也不言语。

他想:看你说什么,怎么说?

她差不多也是这样想,想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说话,想听他说什么,怎么说。

她想:要是你问我为什么不等你,那么你还要我吗?要是你还肯要我,我现在也敢跟你走。

她想:要是你骂我是叛徒,那你就把我杀了吧。那样最好,再好没有了,再没有什么比你把我杀了更好的了。

她想,但也许,他什么都不说。就怕他什么都不说……

果然,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葵林。

时间在那沉默中走得飞快,朵朵葵花已经转脸向西,伫望夕阳了。

他们什么也没说。女人一动不动站在柴门前,望着男人走进葵林。像当年那个没有虫鸣的深夜一样,他又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葵叶后面。葵林边,几只蜜蜂和蝴蝶,依旧匆匆或翩翩出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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