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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潘金莲的澡盆子

第58章 潘金莲的澡盆子

我爱看旧书,喜欢书里那些稳稳当当的旧日子:阳光仿佛无处不在,去一次通州,得雇下驴,备下草料,准备好干粮,才能悠哉游哉上路。日子闲得像一幅写意山水:晚上,吃吃老酒,早晨起来,泡泡茶馆,下午,泡泡澡堂——打住,澡堂子,是女人泡的吗?

我知道苏东坡泡过澡堂,还即席挥毫:“寄词擦背人,昼夜劳君挥肘。”调寄《如梦令》,可见这一把澡舒服得如梦如幻。要昼夜挥肘,显然不是家奴,而是公共浴室,宋代的澡堂大概也是水气蒸腾,伙计陪笑招呼:“爷,你几位?”毛巾千洗万洗显不出本色来,敷上身,照样是一团火热。

甚至并不贵。元代的《朴通事谚解》列过价钱:汤钱五个钱,挠背两个钱,梳头五个钱,剃头两个钱,修脚五个钱,不过十九个钱,爽得活神仙一样。想来苏 东坡也并不介意,与引车卖浆之流共泡一池吧。他老人家大腹便便泡在热汤里,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慢条斯理洗完了,出澡堂前,再吃几盏酒吧。

但,李清照不可能去泡澡堂吧?她是上流社会女子,合该深居简出,战乱才逼得她出了大门,进了二门。趵突泉公园有一个景点叫做“漱玉泉”,显然典自她的诗集《漱玉集》,导游小姐却一口咬定这是她洗澡的地方,她顿时在几十游客的耳朵里,成了被意淫的织女。

李姑娘也不是天体分子,哪儿至于寒飕飕站在院子里冲凉。她该怎么洗澡?无非是让丫环们烧热了水,准备好大盆,紧闭门户,简单地洗一洗。我可以想象那 厚重的冬天,阳光脆薄如一片含得快化了的糖,有炭盆,照样冷得发抖,脱衣入浴,简直要有刘胡兰躺向铡刀的豪情壮志。苏东坡能享受的,她永远无福消受。性别 之差,连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

这样一想,就觉得公用澡堂是一种福利,不,福音。否则,扪蚤而谈,在字面上很挥洒,略一想,不由人不全身都痒起来。但这,似乎总与女人无关。该怎么 去公共澡堂呢?那刷锅水一样的池水,隔壁一个粗拉女人牛皮一样的脚跟,哺乳过、垂下来的肉身……要如何解云鬓卸钗环?因此,一定有人宁可拥有懒婆娘的裹脚 布,又臭又长。那是一个,连脚都是性器、不能随便给人看到的年代。

有人著书讨论过“潘金莲的发型”,但潘金莲的澡堂子呢?西门大官人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清河县里有澡堂没澡堂,都耽误不了他这里泡泡那里泡泡,带着他的十兄弟,叫几个唱的,穿着肚兜唱唱淫词艳曲,水汽雾了琵琶弦。他是男人,是管不了身也管不了心的物种,可以自由飞。

而潘金莲的世界就永远在卧室里。她关上门,安排西门庆洗澡,也无非是为了兰汤邀午战。洗浴,成为前戏,不是为了清洁本身。是香艳,是等待被窥看被赏玩,是洗剥干净了准备被消费――我们杀一头猪之前,也会把它清洗得干干净净吧。

都说澡堂子现在已经没有了,“金鸡未唱汤先热,红日东升客满堂”的况味永远不在。骗人,谁信呀?你看那满街的泰式浴、桑拿房、温泉会馆总是金碧辉煌,还有我门上三不知插上的小卡片。男人们,永远不愁没有泡澡的地方。

女人们呢?还是只能关上门。

清洁,有时候,也是一种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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