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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旦3·龙之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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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逆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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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祛灵成功!”帝一江一 一面喜滋滋大声宣布,一面拍了拍方非的肩膀,“小子,你可真是个贱骨头,非得六道符法试完,你才肯吐出妖灵吗?”方非满心不是味儿,招来镜光一瞧,他又回复了原貌,眸子黑白分明,头发乌黑发亮,耳朵缩了回去,皱巴巴的三瓣嘴也变得十分平整。

方非松了一口气,默默走回座位,经过角字组身边,钟离焘在那里放声高唱:“九星兔子,兔子的大王,眼睛红彤彤,耳朵长又长……”方非心中恼怒,可又无法辩驳。

“好了!示范结束,现在开始测验!”帝一江一 长须乱舞,从空中扯出来百十一团一 绿火,嘴里唿唿大叫,“一人一个,全给我吞下去,测验的分数,按祛灵快慢计算!”

钟离焘歌还没唱完,应声张大嘴巴,再也合不拢来,帝一江一 觑准目标,触须一弹,一一团一 妖灵钻进他的喉咙。钟离焘哇哇怪叫,使劲伸手去抠,可又哪儿抠得出来。

帝一江一 连哄带吓,逼迫每个学生吞了一只妖灵。不一阵,妖灵发作,整座造化教室长耳林立,处处都是尖声细气的念咒声。

方非做过示范,不用再来一遍。天素受了报应,也吞下了一只妖灵,小度者摩拳擦掌,只盼天素变身,狠狠报复一通。谁知少女不待妖灵发作,笔尖对着自己使了一串符法,方非怕痒,天素却怕热,一道“炙身符”闪过,妖灵冲口飞出,附体的时间太短,就连少女的容貌也没改变。

方非大失所望,帝一江一 远远看见,吹了一声口哨:“好家伙,天氏的子孙就是不一样,没说的,三甲,满分!”

简真吞下妖灵,心里惊惊慌慌,先求方非祛灵,少年冷冷不睬,大个儿心中有鬼,讪讪地央求吕品,那小子确不知鼓捣些什么,双手放在桌下,瞧得眉飞色舞。大个儿连叫几声,他也充耳不闻。说也奇怪,吕品吞下妖灵,不变身,也不难受,好似吃了一一团一 冰激凌,吃完以后,还舔了两下嘴皮。

大个儿的耳朵越变越长,眼睛红彤彤的,嘴巴也眼看着豁了起来,他泪水汪汪,冲着天素作揖打拱,总算求得少女心软,替他驱走了妖灵。

简真回复了原貌,心里怒不可遏,他不敢责怪方非,瞅着吕品,正想怎么报复,谁知飞来一条长长的触须,在吕品的双手间一扫,懒鬼惊叫一声,仓皇抬起头来。

触须刷地收回,到了帝一江一 面前,啪,有东西现出原形,却是一面隐了身的通灵镜。

“我的课你也敢开小差?”老帝一江一 勃然大怒,“白虎吕品,本堂测验零分,通灵镜,哼,没收!”

“不要哇……”吕品惨叫没完,帝一江一 向天一丢,啪,通灵镜消失了。

吕品哭丧面一皮,两眼望天,大个儿看在眼里,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危字组又挨一个零分,天素气得面孔发红,把吕品狠狠臭骂了一顿。

下课时,帝一江一 拿出许多符牌:“这些‘邪灵辟易符’是天道师写给大家的,一年以内都有效,你们要日夜带在身边。”

教室里炸了锅,有人叫:“干吗要带护身符,八非学宫潜入了妖灵吗?”

“兴许是魔灵!”有人接嘴。

七嘴八舌地讨论正酣,帝一江一 发怒说:“少废话,一人一个,不许弄丢了!”他舞起触须,每个学生塞了一个。

天素曾与无相魔一交一 过手,她以一敌二,不落下风,魔灵尚且如此,妖灵更不用说了。少女心高气傲,拿到符牌瞧也不瞧,随手丢在一边。简真瞅见,兴冲冲捡了起来,合了自己那道符牌,一起挂在胸前。

方非瞅他一眼:“你挂两道符干吗?”

“防范妖灵呗!”大个儿得意洋洋,“符牌越多,效力越强!”

“防范妖灵进去,还是防范妖灵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大个儿中气不足,明知故问。“你的肚子里不是还有一只妖灵吗?”方非的眼里像是长了钩子,剜得简真血肉模煳,“你不是病人吗?得了饕餮症的大病人!敢问简真同学,你七千岁还是八千岁啊?”

“嗐!”大个儿苦了脸,连连摆手,“方非,你别挖苦人呀!”

“我没挖苦人!我挖苦的是病人,饕餮妖灵附体的病人!”

“我承认我撒了谎!”简真的鼻孔里发出一串哼哼,“我、我那也是没法子……”

“哦?撒谎也叫没法子?”

“我……”大个儿的眼泪也快下来了,“我怕你瞧不起我!”

“这跟瞧不起你有关系吗?”方非的手指戳到了那张胖脸上。

“你嫌我胖,嫌我吃得多!”简真眉红眼肿,声音比蚊子还小,“如果我说自己妖灵附体,我怎么吃,怎么长,那都是应该的了……”

方非瞪着简真,没料这小子看似老实巴一交一 ,居然一肚皮的心眼,他又气又怜,喝问:“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事骗过我?”

“没有了!”大个儿双手连摇,“我要再骗你,罚我吃饭噎死,睡觉闷死,走路摔死……”

“死肥猪!你真没脑子!”吕品闷声闷气地说,“换了我是你,就该说自己猪怪附体,那样一定没人怀疑。”

“滚你的蛋!”大个儿掉头怒喝,“先顾好你自己吧,你根本就是狐妖附体,还是先天的。”

“好恶毒的诅咒哇!”吕品冷冷地说,“就算如你所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猪怪,狐妖一点儿也不丢人!”

“你去死!”简真飞扑上去。他谎话穿帮,吕品却丢了心爱的宝镜,两人都是一肚皮邪火,趁机狠狠扭打出气。方非上前劝架,反给一脚踹得飞了出去。

“私自斗殴!”一声大喝,造化笔钻了出来,“好哇,你们两个小混蛋!哼,我要告诉小天……”

两人手忙脚乱地放开对方,简真左眼乌黑一一团一 ,吕品的额头多了个肿包,他们勾肩搭背,双双挤出天真的笑脸。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说:“哪儿的话?造化笔,你看走眼了,这也算斗殴吗?我们这是练一习一 近身搏击!练气课的课后作业。咳,死肥猪,你说对不对呀?”

另一个狠命点头:“对呀,对呀……”

天上那张圆脸鼓腮瞪眼:“好小子,合着伙煳弄我老人家。哼,算了,我老人家气量大,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快滚,我要收起墨宫了。哼,当心我脾气一坏,连你们三个一起收了。”

三人狼狈逃出墨宫,逃难途中,两个冤家不忘互相偷袭,简真让吕品绊了一跤,落地前大个儿飞起一脚,在懒鬼的脸上添了个黑乎乎的脚印。

两人打打闹闹,直到吃完晚饭,也没清闲片刻。出了如意馆,正要往寝室走,忽听有人叫喊:“九星之子!”

方非一回头,碧无心僵手僵脚地走过来,它刚才呆在路边一动不动,大伙儿都当它是一棵小树。

“一只树妖!”大个儿啧啧地问,“它是谁呀?”

“天道师的管家!”方非嘴上回答,心里只觉奇怪。碧无心走上来说:“九星之子,天道师让我带你去长流书房!”

“长流书房?”吕品惊叫,“上那儿干吗?”

“抄写十遍《学生守则》!”碧无心有口无心,逢问必答。

“什么?”两个室友四眼瞪圆。简真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方非,你可死定了!”吕品也说:“死定了,死定了!”

方非本没放在心上,抄写十遍《守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见两人这副德行,登时乱了方寸:“为、为什么死定了?”

吕品拍了拍方非的肩膀,叹气说:“你好自为之!”简真也在一边搓手:“哈,还好不是我!”

“喂,你们两个……”方非还没问明白,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长流书房坐落在天湖边上。碧无心在前引路,方非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到了地头,只见一间瓦房,瓦房边一条小溪,水面热气蒸腾,竟是一道一温一 泉。泉水带动一架水车,吱呀呀地转个不停。

进入房门,方非忽地怔住。这地方挂羊头卖狗肉,名为书房,却连一本书也没有,四壁空空如也,好似一个山洞。

向门一面墙壁,写着《八非学宫学生守则》,书房的中央横了一张石桌。石桌两边高,中间低,形似一个长长的凹槽,两端连着墙壁,一股一温一 泉水顺着孔道进来,潺潺流过桌面,又循着孔道淌了出去。

方非还在纳闷,碧无心忽说:“可以写了!”

“怎么写?”方非两眼发直,“这儿连纸都没有!”

“不必用纸!”树妖慢吞吞地说,“你要把字写在水上!”

“什么?”方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写在水上?”

“是啊!”碧无心笑嘻嘻一指桌子,“请吧!”

方非又震惊,又茫然,发了一会儿呆,无奈抽出星拂,使劲一挥,笔尖划过水面,元气融进水里,“八”字还没写完一撇,元气忽然一荡,顺着流水逝去。

“不行啊!”碧无心说,“你得把字留在水上,抄完一整篇《守则》,一个字儿也不许少!”

方非的心一阵哆嗦,水里那张人脸,颜色阴凄凄的,比起白纸更白三分。

“写啊!”碧无心一边催促,“早些早完!”

方非望着流水,灵机一动,心想抽刀断水都不行,更何况是毛笔写字,如果凝水成冰,冰上写字可就容易多了。

他边想边笑,自觉聪明过人,于是沉喝一声:“寒光冻坚白三尺!”一股白气冲出笔尖,直落水面。转眼白气散去,一温一 泉流淌如故,袅袅水气扑面生暖。

符法失败了,方非不由一愣。

“呵!”碧无心笑了笑,“‘寒冰符’没用呢,这间书房号称长流,这儿的一温一 泉,绝对不会冻住的!”

方非无法可想,只好硬起头皮,强行落笔,可是写来写去,连“八非学宫”的“八”字也没写成。他越写越丧气,不多一会儿,又想到流水无情,任是多少元气,也都统统卷走,如是一摊静水,或许可以写成。想到这儿,他又写了一道“禁水符”,可是符光过后,流水不但不停,反而流得更快了。

碧无心落地生根,化作一棵树木,不言不语,自在养神。方非对水挥笔,一个“八”字写了几千次,直到腰酸腿软,手指麻木,也没留下一撇一捺。

他望着水面,眼前渐渐恍惚,水里的人影悄然改换,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小老头儿。方非吃了一惊,以为生出幻觉,使劲揉了揉眼,那影子明明白白,就是一张老人的面孔。

“哇!”方非托地跳开,“有鬼,有鬼!”

“什么鬼?”碧无心张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水里有个老头儿!”方非大叫,“不是鬼,就是魑魅!”

“八非学宫里有了花妖,又怎么会有魑魅?”碧无心唠唠叨叨,上前一看,“嗐,鬼在哪儿?”

方非一转眼,老人的面孔消失了,碧无心咕哝着走开。少年呆了呆,只好深吸一口气,凝神运笔,笔尖落水,荡起一片涟漪。涟漪中,老人的面孔再次出现,这一次龇牙咧嘴,冲他呵呵怪笑。

“鬼呀!”方非一声惨叫,碧无心应声赶来,老头再次消失。这么折腾了几次,树妖板起面孔,再不理睬方非。

方非无可奈何,怒视水中老人。老头儿恶作剧得手,笑得越发欢畅。他白须白发,长了一张凶险的阔脸,鼻子又粗又短,大嘴巴几乎裂到耳边,两只蛤蟆似的小眼,不时闪动怨毒的光芒。

“你是谁?”方非忍不住问。

“你祖宗!”一个细微的声音从老头的嘴里迸了出来。

方非大怒,扬起符笔,想要教训这只老鬼,谁知一温一 泉藏了禁制,任何符法落在上面,全都消失无痕。老头儿见了,又是哈哈大笑。

“喂!”方非大叫,“你别欺负人!”

“谁欺负你?”老头儿蛤蟆眼一转,“我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

“提醒我?”方非皱眉说,“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别上当!”

“上什么当?”

“你仔细想想,一温一 泉上面能写字吗?这根本就是折磨人,也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会上这种恶当!”

“你说得对!”对方的一字一句,全都说到了方非的心坎上,他对这丑老头兴起了一丝好感,“可是,没办法呀,这是我受的惩罚!”

“这惩罚不公平!”丑老头咧了咧嘴,“该受罚的是太叔明,那个该死的白虎佬!”

“对极了!”方非也是这么想的,“老头儿,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啊?”

“我是学宫里的精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丑老头眼珠乱转,“小子,别人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人惩罚你,你就甘心受罚吗?哼,你这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方非一听有理:“我该怎么办?”

“你就做做样子,用笔划拉两下,不要放出元气就行了!”

方非心想:“对呀,我干嘛非得老老实实地抄写?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吗?”想到这里,勤勉尽去,怠惰顿生,他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笔尖却没放出一丝元气,这么一来,果然又轻松又省力,再也不觉筋疲力尽。

“这就对了!”老头儿乐呵呵一笑,眨了眨蛤蟆眼珠,“小子,人家问起来,别说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哟!”说完就消失了。

“九星之子!”碧无心忽地叫唤,方非一回头,只见树妖神气疑惑,连连眨眼,“你跟谁说话?”

方非的心子砰砰乱跳,摇头说:“我、我自言自语。”心里却想:“他看不见老头儿,也听不见他说话吗?”

碧无心瞪了一双水绿眼珠,走近桌子瞅了一眼:“你一个字也没写成啊?明天还得接着来!”

“什么时候才算完?”方非老大不耐。

“抄完整篇《守则》,我检验过关,算是一遍,这样抄完十遍,才能算完!”

“永远抄不完呢?”

“那就永远吵下去!”

方非心一沉,只见碧无心一脸严肃,不似说谎。按它所说,老头儿的主意是个大大的损招,如果照方抓药,他非得在这儿待一辈子不可。

跟碧无心分了手,方非悻悻返回住所,他的心里烦躁莫名,一会儿恨自己没用,一会儿又怨赏罚不公,他在“长流书房”做着没有边际的破事,太叔明却在家里养尊处优——想到这儿,他就感觉怒不可遏。

一进寝室,方非无精打采,一头倒在床 上。

“喂!”另两人凑上来,大个儿问:“《守则》抄得怎么样啊?”

方非抬起眼睛,瞪着他说:“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

“知道要在流水上写字!”

吕品扑地笑出声来,简真也咧嘴大乐,方非望着两人,气冲冲地说:“那个长流书房,到底是什么地方?”

“惩罚学生的地方!”

“谁问这个?如果、如果写不出字怎么办?”

“这个啊?”吕品嘻嘻一笑,“有个传说你想不想听?”

“什么传说?”方非禁不住直起身来。

“传说从前有个学生,犯了过失,被罚了去长流书房抄写《学生守则》。这人天资很坏,无论怎么用心,总是没法将字写在水上,结果他写啊写啊,写了不知多少年,他同期的学生离开了八非学宫,有的成了天道者,有的做了星官,只剩他一个人待在学宫。因为惩罚没完,到了外面,谁也不肯聘用他,可他越想完成惩罚,越是不能成功,直到头发变白,腰背佝偻,终于有一天,他写着写着,一头倒在水里,活活地淹死了。”

“啊!”方非失声惊叫,“后来呢?”

“这个人死不甘心,化为了一只怨灵,守在长流书房,遇见受罚的学生,就拼命扰乱他们,叫他们永远抄不完《守则》,结束不了惩罚。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学生因此发疯自一杀,断送了小命!”

“你……”方非的脸色死白透青,“你说的都是真话?”

“我也不知道!”懒鬼冲他眨了眨眼,神气说不出的诡秘,“传说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故事荒唐不经,可又由不得方非不信。难道说,水里的那个老头,真的是一只古代的怨灵?

“方非呀!”大个儿语重心长,“你将来要自一杀,先得告诉我一声,让我尽一尽做朋友的本分。比方说,你要割腕,我帮你磨刀,你要上吊,我帮你系绳子,你就是要跳水,我也可以帮你绑两块大石头呀!”

“你们这些混蛋!”方非失声怒吼,“全都不讲义气!”

“我们是道者,只有元气,没有义气!”简真抄起手来,神气活现。

“没错!”吕品的口气更可恶,“义气多少钱一斤,我倒想买两斤尝尝新!”

方非气得发抖,扯过被子盖住脑袋,暗想:“万一我也永远写不出字……”这念头刚刚冒头,他就感觉心力一交一 瘁,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顶好一觉醒来,身在南河老宅,这儿所有的一切,全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一晚,方非做了几个怪梦,梦里没有一件事情称心,到了最后总以失败告终。他醒了睡,睡了醒,到了次日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直到花妖来了才把他叫醒。

接下来的一天,方非过得浑浑噩噩,上课有耳无心,考试一塌煳涂,挨了天素一顿狠骂,也没半点儿羞愧之心。

到了下午,碧无心又来了,水上写字的把戏还得继续。树妖对他又催又逼,一心让他早日写完。可是没写两笔,水里的怨灵冒了出来,冲着他呲牙冷笑。方非的心里一阵恼怒,忍不住说:“老头儿,你也是八非学宫的学生吧?”“谁说的?”怨灵很不耐烦,“我可不是什么学生!”

“我写不出字,就得一直写下去?哼,你昨天可没跟我说!”

“你要写我可没拦你,写呀,你写呀……”怨灵冷冷盯着方非,“你写得出来才怪,你这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方非又惊又气,撇下怨灵,专心写字。可他每写一笔,怨灵都要评头论足,每句话都是奚落挖苦,用的词儿又刻薄、又阴毒。方非无法忍受,写符封住听觉,谁知怨灵的话语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好似孙悟空的铁棒,一个劲地翻一江一 倒海,他别说写字,就连精神也集中不了。碧无心对怨灵不闻不见,就像一根木桩,傻呆呆站在一边,方非耻于向它求援,只好自己忍耐下来。www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方非一个字也没写成,挫败感与日俱增,渐渐地化为了一股绝望。怨灵逮住这点,加足马力,尽情挖苦,他骂骂咧咧、喋喋不休,说的可恶话比女门神还多十倍。起初方非还会出口反驳,听到后来,只觉怨灵说的实在不错——他根本不是什么九星之子,他就是个一文不值的窝囊废、一无是处的大笨蛋、一窍不通的小白痴,连区区一个“八”字都写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在震旦待下去,他早该滚回臭烘烘的红尘,继续做他的臭虫子。

有时候,方非灵性未泯,心里也觉蹊跷——这只怨灵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只言片语,也能叫他心灰意冷、斗志全无。可只要惩罚一天没完,他就一天也躲不开怨灵,有怨灵的捣乱,惩罚永远也不会结束。每次进入长流书房,尽管一温一 泉水暖,方非的心却像被寒冰冻住;每天夜里睡觉,梦中全是老头儿的丑脸,那双蛤蟆眼定定地瞅着他,那眼神儿又得意、又阴险。

书房外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玄冥节以前,方非的功课一日千里,可是到了这时,突然一落千丈。符法课上,他老是写错符字,心里想着定式,写出来莫名其妙,成了《学生守则》里的字句;炼气课时他神不守舍,用“火精诀”烧了钟离焘的屁股;抟练课时,他放错了药引,引发了一场爆炸,周观霓气得发疯,接连三次测验,都判方非零分;羽化课也好不到哪儿去,方非穿越一次绳网,几乎每个铃铛都要响上两次。

天素见他这样没用,气也不打一处来,起初还喝骂两句,到后来心灰意冷,心里越发印证了以前的念头——这小子烂泥扶不上墙,压根儿不是九星之子。

“危字组只有靠我!”少女愤怒之余,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得意。

方非不胜烦恼,似乎一夜 之间,对学业失去了兴趣。为了消愁解闷,他向吕品学会了通灵。

“通灵嘛,也不是什么难事!”吕品得意洋洋,“请教我算你走运,我可是老资格的通灵鬼!单一的通灵,只要两样东西,一面通灵镜,一道‘通天传真符’。来!跟着我念——透天缩影!”

打开了通灵镜,方非才知世界广大、自身渺小,以玉京通灵台为首,震旦里的通灵台数也数不清。

“建立通灵台嘛,也不是什么难事!”吕品兴冲冲地指手画脚,“只要五道符就能办到。一道‘无中生有符’,生成通灵界面;一道‘妙笔生花符’,往界面里填充图文;再是‘摄光取影符’和‘留声符’,建了通灵台,总得有东西维持呀;还有这一道‘四通八达符’,台建好了不算,用了这一道符,才能与所有的通灵镜连接起来……你看,这是我的通灵台,名字叫做‘狐灵精怪’!”

“咦,又是狐狸?”方非十分惊讶。

“我瞎取的名字!”吕品面孔发红,似乎有点儿羞惭,“可惜太冷清啦,没有什么人气。眼下人气最旺的是皇秦的‘虎之国’、言鸣世的‘多嘴多舌’,还有这个,我最爱去的——‘双头龙的小窝’,巫袅袅长一胡一 子的取影,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哈,忘了说,‘九星之子’的话题,可是里面的大热门哟!”懒鬼一挥笔,镜中跳出一条双头青龙,张牙舞爪,龙头相对,一个口吐烈火,一个喷出寒风,风火一交一 缠,化作一道火流,绕着镜子熊熊燃烧。

进入通灵界面,巫袅袅一胡一 子拉碴,待在显要位置。另外还有巫史掏鼻孔的取影,元迈古打瞌睡的傻样,烈鸢振臂高唿,符笔却从袖子里飞了出去……另有许多搞怪取影,主人公方非一个也不认识,光看气势衣着,全是震旦里的权贵。瞧来瞧去,他忽地看见自己,那一帧取影,正是羽斗场大战太叔明。看着那时的战况,方非只觉扬眉吐气。

“方非!”吕品轻声说,“这个通灵台,还有一个绰号,叫做不死神龙!”

“什么意思?”

“因为它被斗廷封杀了七次,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封杀?”方非一愣。

“根据十年前的《震旦通灵法》,斗廷有权封杀任何通灵台,更厉害的是,白虎厅还会逮捕台主,直接送入天狱!”

方非听得皱眉,只觉一阵反胃。吕品一挥笔,转到文字界面,抬头是一篇《世世的后台老板》,作者是“喷火小神龙”,他在文中大批言鸣世“”世世又跳出来了!我吃惊地发现,他的腿毛跟鼻毛一样长。

世世骂人,从来先把自己脱光,再骂对手穿了衣裳。这手法一用再用,居然有人喝彩叫好,这些人如果不是没有良心,那就一定是没有脑子。

世世爱骂人,他骂斗廷,骂官员,骂八非学宫,骂九星之子,就连路上的清洁工,如果垃圾堵了他家的大门,他也一定要哼哼两声。世世有一张漂亮的薄嘴,可他的腿功更加了得,他踩了一根红线,从来不会逾越半分。

试想一想!他骂过皇师利吗?骂过猫鬼王吗?

没有,从来没有!我是他的崇拜者,看过他所有的书,听过他所有的节目,可是从没听他说过琢磨宫一个‘不’字,也没听他抱怨猫鬼乱调利息。世世是个聪明人儿,他只骂星官,不骂白王,只骂八非学宫,不骂猫鬼钱庄,道理很简单,他有大把的金管存在钱庄里呢!道者们,听好了,世世的后台比他身上的衣服要多,他嘴里伸张正义,眼里却写着两个钱字,他的后台老板大有来历。老板和员工心照不宣,一个唱高音,一个唱低音,压根儿就是一只双头夜莺!

如果我说错了,欢迎世世出来澄清,可是在此之前,请他先把鼻孔弄干净!

方非看得心花怒放,再往下看,第二篇是《八非学宫里的种族迫害》,署名“唿吸啦北风”,点开文章,里面尖酸泼辣,痛斥白虎学生的一胡一 作非为,点名痛骂了“扫方打非一团一 ”,称她们跟犬妖换了脑子,除了咬人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方非如饥似渴,将台里的文章看了大半,十有九篇,作者都是“喷火小神龙”和“唿吸啦北风”,两人轮番发表文章,针对的对象不是白虎人、皇师利,就是斗廷和猫鬼钱庄。方非终于明白,为什么斗廷要封杀该台,可又想不明白,对方权势熏天,这个“双头龙的小窝”,怎么能够逃脱七次?

“道理很简单!”吕品一脸羡慕,狠狠挥舞右手,“他们一定有很厉害的法器,这东西可以干扰查探,斗廷也好,琢磨宫也好,全都找不到他们的通灵节点。”

“通灵节点?”

“每一面通灵镜都是一个节点,通灵的高手,可以透过‘搜天摄地符’和‘追踪蹑影符’,追查节点方位,找到节点的主人。这种高手,白虎厅和琢磨宫多得是,这一次他们遇上了对手。双头龙的小窝七次被封,可是顶多两个时辰,又会恢复原貌!”

“咳,吕品,你不是白虎人吗?你看这篇文章,不是抨击皇师利的吗?”

“两码事!”吕品努了努嘴,“我是白虎人,可我不喜欢皇师利!”

“为什么?”

“没什么,我是个庸才,他是个天才,庸才讨厌天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懒鬼说这话时,居然一脸的理直气壮。方非学会了通灵,透过通灵镜,开始寻找燕眉的下落。他透天缩影,找来找去,果真搜出一条消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条消息,居然来自八非学宫的通灵台,上面白底红字写着——

燕眉

性别:女

道种:朱雀羽士

道阶:至道

符笔:火英

飞剑:丹离

籍贯:南溟岛

生平:九九九八甲子戊申年八月生,九九九八甲子辛酉年青榜天元,同年担任井字组组长,蝉联辛酉年至癸亥年三届魁星奖。

现状:还愿期

毕业状态:未毕业

道师评价:绝无仅有

方非掐指一算,现在是九九九九甲子甲子年,燕眉三年前天试夺魁,那一年,正好是皇秦第一次参加天试。也就是说,当年胜过皇秦的不是别人,正是朱雀燕眉。

小度者一跳三尺,几乎高唿万岁。高兴了好一阵,他兴冲冲坐下来,继续搜寻燕眉的消息。可是不知怎的,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少女的消息统统抹去,除了学生档案,燕眉消息全无,像她那样杰出的人物,偌大的震旦里,居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件事万分可疑。方非进入南溟岛通灵台,除了若干风光取影,仅有一篇官样文章,署名黄钟,介绍南溟岛的近况。方非大失所望,通灵者多用化名,他也取了个“雷车飞人”的化名,在台里留下一段文字:“还记得雷车前面的人吗?如果还记得,请给我回复好吗?”

写完以后,方非用“妙笔生花符”传了过去。希望十分渺茫,可又像是细微不灭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燃烧。他每天通灵,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那段文字,可是下面空空荡荡,始终没有一条回复。

方非按捺不住,找上屈晏,旁敲侧击:“这几年,朱雀人八非天试,排名最高的是谁呀?”

“你问这个干吗?”屈晏盯着方非,一脸疑惑。

“随便问问。”方非装作满不在乎。

屈晏迟疑说:“京放吧!”

“京放?”方非忍不住叫道,“不对吧!”

“哦?”屈晏瞅他一眼,“你说是谁?”

“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

“是个女的吧,叫燕眉对不对?”

“你认识她?”屈晏脸色一变。

“不!”方非连忙摇手,“不认识!”

“那你问她干吗?”

“你呢?”方非眼巴巴地望着屈晏,“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屈晏一本正经,“如果你要问她,很抱歉,我不能提她的事情!”

“为什么?”方非忍不住叫起来。

“我也不知道!”屈晏轻轻摇头,“燕玄机下了禁口令!”

“燕玄机是谁?”方非大为迷惑。

“什么?”屈晏瞪大双眼,脸上闪过一股愤怒,“你连燕玄机也不知道?”

“他是谁?”方非面红耳赤。

屈晏看他一眼,一字字地说:“他是我们的天道者,也就是燕眉的爸爸!”

“什么?”方非的心子一跳,脸上涌起一股血红。

屈晏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快步走开了。

燕眉的父亲是一位天道者,方非十分吃惊,可他为什么下令,不许朱雀人谈论女儿?方非很想弄个明白,可是自从那天以后,屈晏见了他总是躲躲藏藏,方非赶上去,屈晏转身就跑,无论如何也不跟他照面说话。

方非十分沮丧,他隐约感觉,有人精编织了一张大网,把他与燕眉隔绝开来。屈晏也好,知情者甲、乙也罢,统统都是网上的一根丝线。

是谁在编织这张网?燕玄机吗?

方非透天缩影,寻找燕玄机的消息。通灵的结果更加奇怪,身为天道者,皇师利的消息无所不在,天皓白尽管低调,可或褒或贬,总有消息流传。唯独这个燕玄机,什么消息也没有,就连一张小照、一份简历也没留下方非忍不住请教吕品,懒鬼说:“你问燕玄机啊?第八次道者战争以后,他就隐居南溟岛,几乎与世隔绝。跟古怪的是,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儿,从通灵世界中抹去了自己的一切痕迹,只差没有放弃名字。

“你要找他的资料,通灵是不行的,你得去渊博馆的史传区,他是有名的天道者,以前或许有过传记。不过,记得要找九八甲子壬子年以前的传记,那时他还没有隐居……喂,你上哪儿去,不通灵镜留下呀!”

方非一阵风跑到渊博馆,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进入史传区,打算一探究竟。

因为乐当时的缘故,方非最讨厌《震旦史》,渊博馆的史传区,他几乎没有去过。这时一眼望去,心中大受震撼,进入馆区,仿佛进入了一片密林,那儿的书籍巨大惊人,森林里漂浮着一本白色的《猫鬼史》,大得好似一张云床 ,浮浮沉沉,穿梭林中,学生们看累了书,常常躺在床 上休息。

方非花了半天时间,透过道者索引,查到燕玄机的名字,可是从早到晚,一无所获。他找了几本当代道者的传记,翻阅时发现,凡是涉及燕玄机的段落,全都变成了大段大段的空白。

真是咄咄怪事!方非一转念,忽又有些明白——看守渊博馆的道师成碧梧,也是一个朱雀道者。她一定得了燕玄机的授意,删掉了该有的文字。

太卑鄙,方非望着成碧梧,心中一阵恼恨。女道者也察觉到什么,抬头瞪视方非。方非心虚胆怯,低头溜走,谁知刚一出门,又跟碧无心拍面撞上。老树妖未卜先知,少年无论在哪儿,总能被他找到。

方非起初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学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跟老树妖沾亲带故,他无论走到哪儿,全都逃不脱碧无心的耳目。

到了长流书房,花了两个小时,方非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反被怨灵气得半死。回到寝室,吕品见面就问:“查到燕玄机的消息了吗?”方非悻悻摇头。“忘了跟你说!”吕品笑笑说,“成碧梧是朱雀人,肯定做了手脚!”

“你可真聪明!”方非白他一眼。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吕品拿出一副玉牌,“进宫时带了这副天道牌九!”

方非没好气问:“这跟牌九有什么关系?”

“没看见吗?这副牌九是己酉年产的,也就是道者战争前的三年。照惯例,天道牌九的四张王牌,一定是当时的四位天道者。牌上不但有他们的取影,还有他们的生平!你看,这是‘天龙’伏太因,这是‘白王’皇师利,这是……”

方非的目光落在吕品手里的一张牌上,牌面狭长,白玉镶金,牌头写着“电羽——燕玄机”,名字下面是一个蓝衣男子,身子高挑,面容清瘦,脑门儿饱满高广,目光清澈照人,肩头立了一只大鸟,形如鸾凤,羽毛明黄。

少年望见这人,猛可想了起来,这个人正是冲霄车上跟燕眉通灵的男子。原来,燕眉是跟父亲吵了嘴,无怪那么伤心。

方非的心里一阵翻腾,小心翻过牌面,只见许多小字——

燕玄机

道种:朱雀羽士

道阶:天道

符笔:太微

飞剑:烁华

尊号:电羽

常驻:南溟岛

擅长:分身术

神技:雷应化身

生平:一九九九八甲子甲戌年,诞于大罗天城。

丁亥年八非天试,青榜地元入选。

戊子年魁星奖得主。

己丑年魁星奖得主。

庚寅年四月,晋升天道候选。

壬辰年九月,降服羽圣黄鹓,还愿毕业。

甲午年四月,迎娶妻子英昙。

乙未年七月,接替凤鸣霄,晋入天道,执掌南溟岛。

乙未年九月,长子燕郢诞生。

辛丑年三月,驾临玉京,会晤伏太因,重组斗廷。

甲辰年七月,驰援白虎军,加入天柜山之战,击败魔军。

丁未年一月,驰援玄武军,加入贝英湖之战,解极光城之危。

戊申年八月,次女燕眉诞生。

己酉年十月,融天山之战,战败,退守凤城……

“后面的呢?”方非看到这儿,急煎煎问道。

“没有了!”吕品一耸肩膀,“这牌是己酉年产的,生平也只到乙酉年!”

“可是……”方非大失所望,悻悻放下牌九。

“后面的吗?”简真忽地插嘴,“我倒是知道!”

“什么?”方非如得救星,抓住大个儿摇晃,“快说,快说!”

“后面的事情很简单,为了打败魔徒,四大道种结成了四灵联军,道者战争全面爆发。接下来就是未央城之战,这一次四灵联军吃了败仗,不巧得很,这一仗,燕玄机的儿子战死了!”

“你说燕郢?”方非皱起眉头。“咦,你也知道?”

“不,你接着说!”

“燕玄机是个倒霉蛋,死了儿子没多久,又死了老婆!”简真叹了口气,“我老爸猜测,因为这两件事,燕玄机才没参加星原之战,那是一场决战,伏太因就死在了星原。我妈气不过,一口咬定燕玄机是跟皇师利串通好的。大战后,苍龙、玄武都倒了大霉,朱雀人却没什么损失,如今斗廷七星,白虎人占了三个,朱雀人占了两个,苍龙、玄武一人一个,在战前,这数字是二、二、二、一,其中的‘一’还是白虎人!

“更可气的是,星原之战,我们打得死去活来,燕玄机却在那儿举行‘弃名仪式’,可是闹了半天,还是没有放弃名字。我妈说过了,五个天道者中间,皇师利最狠毒,燕玄机最虚伪!”

方非满心不是滋味:“他妻子死了,儿子、咳、也死了,他伤心难过也没有错,说他虚伪,是不是太过分……”

“过不过分我不知道,我妈就是这么说的。”

“唉,大家勿谈国是!”吕品大声叫嚷,“死肥猪,要不要推两把牌九?”

“好哇!”简真撸袖上阵。

“简真,燕玄机为什么要抹去自己的消息?”方非的心中依然疑惑。

“我不知道!”简真忙着码牌。

“我也不知道!”吕品忙着掷骰子。

方非无可奈何,只好瞧着两人推牌。天道牌九是从妖怪牌里变化来的,只把牌上的妖怪,换成了有名的天道者。

打完一轮,简真伸手摸牌,那张牌十分古怪,牌面空白,一无所有,方非不由问:“这张牌坏了吗?”

“没坏!”简真喜滋滋叫道,“这是一张王牌!”

“牌上的人呢?”

“他放弃了名字!”

“咦!”方非不胜吃惊,“他也放弃了名字?”

“什么叫也放弃?燕玄机那是假的,这个,这个……”简真的舌头忽地打了结,“哎,他的名字我心里知道,可就是说不出来!”

“那个……”吕品也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出来!”

“心里知道?”方非无比惊奇,“怎么会说不出来?”

“因为……”大个儿的神色郑重起来,“他用了一道‘弃名符’,弃绝了自己的名字。这一道符法,只有天道者写得出来,一旦写出来,震旦里关于他的一切,好比名字、肖像、取影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其余的人也都哑巴吃汤圆,心里虽然有数,可对他的名字,说不出,也写不了!”

方非盯着那张空白王牌,心中也是空落落的:“他也是玄武人吗?”

“他可是天道者里唯一的甲士!”简真乐呵呵一笑,大声宣布,“他可是我的偶像!”

当天晚上,方非又学会了天道牌九。接下来的日子,他成了吕品的好玩伴,两个差生不是打牌、下棋,就是睡觉、通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学业只比谁的更坏。懒鬼尽管上课睡觉,可是还会光顾课堂,方非棋高一着,夜里玩得太累,白天干脆逃课。八非学宫上课自一由 ,如果不去,除了测验零分这一天羽化课,方非打了半夜的牌,十分犯困,吃过早饭,找借口溜回寝室,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醒来时已是正午,他懒洋洋地打开通灵镜,先去南溟岛通灵台溜达一圈,跟着又上“双头龙的小窝”,去看喷火小神龙和言鸣世论战。

正玩得高兴,镜子的左上角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眼睛,青光闪闪,连连眨动。吕品说过,这是请求通灵的标记,方非只觉奇怪,难道有人要跟他通灵?

点开眼睛,没有出现人脸,只出现了一行青色的文字——

“我是知情者甲!”

方非的心房剧烈紧缩,一股热气直冲面门,他呆了一会儿,才抖索索地挥笔写道:“我是方非,能面谈吗?”

对面沉寂一下,写道:“笔聊更好!”

方非有点儿失望:“你认识燕眉?”

“认识!”对方很快回应。

方非的心子一阵狂跳:“我想见她!”

“可她不想见你!”

方非像是挨了一枪,呆了呆,心头涌起一股愤怒:“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我想见燕眉!”

“为什么不去上课?”

“她还好吗?”

“为什么不去上课?”

方非走投无路,他决心撒谎:“我没通过五行磴!”

“你撒谎!”对方很快回应,“我们有眼线,你的一举一动,我们全都一清二楚!”

“你们?”方非又羞又气,“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知情者!”

“你们把燕眉怎么样了?”方非恨不得把对方从镜子里揪出来。

“为什么不去上课?”对方执着追问。

“好吧!”方非把心一横,“我就是不想上课,这个地方无聊透顶,我想离开八非学宫!”

沉寂了一会儿,知情者甲写道:“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这里太无聊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你没收到我的第二封信?”

“收到了,可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

“你食言了,你说过,只要考进八非学宫,我就可以见到燕眉!”

“我说的是,要见到燕眉,必须进入八非学宫,可我没有保证,进入了八非学宫,就一定能见到燕眉……”

“你狡辩!”方非气得浑身发抖。

“你现在的样子,燕眉不会见你!”

方非快要气疯了,字迹又草又乱:“你不是她,有什么资格代替她说话?”

“记住!”对方的笔迹轻松写意,“完不成第二封信的任务,你休想见到燕眉!我有事,先走一步!”

“慢……”还没写完,青眼睛消失了,知情者甲结束了通灵。

方非抓起水镜,使劲摔在床 上,镜子受了惊吓,缩成一颗珠子。近来不知为什么,方非的心绪极其狂乱,受到些微刺激,都有一种发疯的冲动。

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脑子里闪过一行字迹:“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方非喃喃自语,“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他只觉一阵恐惧,心底深处,他也想振作起来,可是不知怎的,总是无法打起精神,更何况,学业拉下那么远,也许、也许永远赶不上了!

“真的见不到燕眉了吗?”方非想到这儿,一股热气冲上眼鼻,泪水怔怔地流了下来。

一阵嬉笑声传来。方非抹去眼泪,向窗外一瞧,大路上人来人往,学生们已经下课,人人有说有笑,脸上焕发出明亮的光彩。相比起来,他就像是蒙了尘的木偶,藏在阴冷角落,又呆滞,又灰暗。

方非握了握拳,深深吸一口气,决定从下午开始,全心全意地上课。可他仔细一想,又想不起来下午的课程,早晨花妖送来的课表,他连看也没有看过一眼。

方非抱起全部课本,一阵风奔向如意馆。简真在那儿吃饭,上什么课,一问就知道。

大个儿一见他,跳了起来,含着饭菜怒叫:“该死的,你又逃课?”

“比我厉害!”吕品一边笑着赞叹,“我记得你说去嘘嘘,结果嘘了一上午,这泡尿还真够长的,喂,你们家修了蓄水池吗……”

“少废话!”方非羞得面红耳赤,“简真,下午是什么课?”

“下午没课!”简真黑了一张脸,“明天是勾芒节,下午全体学生在水殿**!”(实体书看不清?)

方非呻吟一声,怀里的书本啪啪啦啦地掉落一地。

倒也没有别的惩罚。饭后赶到天湖,简真忘了开辟水道的口令,老橘树死活不让三人下去。这时屈晏赶来,敲了三下树干,叫声:“拨云见日!”

“对头!”老橘树瓮声瓮气,青光闪过,水道开辟。

“屈晏……”方非才叫一声,屈晏快步冲向水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方非心中疑惑,想起上午通灵时的对话,知情者甲说八非学宫里有眼线,那眼线到底是谁?屈晏这么躲着自己,难不成他就是眼线?可他说过不认识燕眉。难道说他撒了谎?

进了水殿,看见屈晏,方非凑上去说:“屈晏,我知道知情者甲是谁了!”

“知情者甲?”屈晏吓了一跳,两眼死瞪着度者,“方非,你说什么啊?”

“你也认识知情者甲?”方非死死盯着他。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撒谎!”方非大声叫嚷。

“受不了你!”屈晏低头向别处走去,方非跟在后面,不住口地唠叨,“你是他们的眼线对吧?我没说错吧……”

“方非!”一声冷喝飞来,方非浑身一抖,丢开屈晏,拔腿就跑。

“你敢跑?”蓝影一闪,天素拦在前面,“你今天又逃课了?”

“我早上肚子痛……”方非谎没撒完,简真的话远远传来:“他撒谎,他根本就是回去睡觉!”

“你这个混蛋!”天素浑身发抖,右手紧紧攥成拳头。

咚咚咚,夔龙鼓响,救了方非一命。众人坐下来,目光投向台上。

“各位好哇!”乐当时笑眯眯站在那儿,“依照学宫的惯例,到了勾芒节前夕,要对本学年做一个小结。在这里,我将宣布各组的总分,领先的再接再厉,落后的也不要气馁。好了,安静一下,我先从三年生开始……”

三年生以后又是二年生,乐当时念完,顿了一下,神色严肃起来:“下面是一年生,大伙儿知道,一年生排名最末的一组,将会遭到淘汰。当然了,现在还没到期末,不能妄下定论。好了,仔细听着,第一名,角字组,二万九千一百五十分,记大过两次……”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乐当时的眼风扫过皇秦,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二名,亢字组,二万七千八百零九分!记大过一次。”

“第三名,氐字组,二万六千九百二十九分!记大过零次。”贝氏姊妹跳了起来,四手互拍,欢声大叫。

“第四名,心字组……”乐当时声音响亮,一个接一个地念了下去,方非面颊发烫,手脚却是一一团一 冰凉,耳边似给什么塞住了,几乎听不清台上的声音。

忽听一声锐喝:“第二十七名,壁字组,一万九千四百四十分,记大过一次。”

方非的目光投向壁字组,那一组的人都唿出一口长气。宫奇得意洋洋,目光有意无意,向着这方飘来。

“第二十八名……”乐当时清了清嗓子,面带微笑,目光扫过大殿,“危字组,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五分,记大过五次!”

大殿里响起疾风迅雷似的掌声,白虎人有的狠拍桌子,有的跳上椅子,手舞足蹈,发出一阵刺耳的狂叫。

看这声势,仿佛危字组遭到了淘汰!

天素坐在那儿,脸色苍白透青,像是一尊万年不化的冰雕;方非捂脸低头,脑袋快要埋进膝盖中间;简真的大身子簌簌发抖,泪花转来转去,恨不得放声大哭;只有吕品一脸轻松,吹了声口哨说:“这个分数还不错,比我想像的好得多!”

“分数念完了,我来做个总结!”乐当时大模大样地扫视全场,“一年生的角字组,无疑是出类拔萃,我在八非学宫待了许多年,这样的高分,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对他们表示祝贺,希望角字组一鼓作气,赢得本年的魁星奖。”说到这儿,乐当时盯着皇秦,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至于某些压尾的组。我认为,一个明智的人,应该懂得放弃,你们还年轻,不要赖在这里浪费时间。精英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芸芸众生,做人要能上能下,做不了精英,就应该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普通人!”说到最后一句,乐当时看了天素一眼,口气里透出警告的意味。

少女木木呆呆,面无表情。台下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说得好哇……没本事就滚蛋……早走早超生……差了四千多分,赶得上是神仙哇……什么九星之子,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呜哇,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淘汰的青榜天元……呜哇,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淘汰的九星之子……”

天素嗖地站了起来,大殿里顿时沉寂,众人屏住唿吸,想要看她有何高见。

少女张了张嘴,嗓子却给堵塞住了,想好的话好似一阵风雷,在她的胸中翻滚激荡,那张白瓷样的面孔,涌起了一抹冷艳的桃红。

“乐宫主!”皇秦徐徐站了起来,“我以为,您的话说得不对!”众人都觉意外,纷纷瞪眼望他“我怎么不对?”乐当时大皱眉头。

“学年还没结束,一切还是未知!”皇秦的目光扫向一边,“你说对吗?苍龙天素!”

少女的脸色变得血红,似乎有点儿乱了方寸。

“我不希望你被淘汰,没有你,这个地方太无聊了!”

皇秦的声音不大,可是无比清晰,“即使这样,我还是会竭尽全力,将危字组淘汰出局!”

“好!”天素唿出一口气,“白虎皇秦,我们试试看!”

两人目光一交一 接,冰冷的气息起伏蔓延,四面的人群全都感觉到一股冷意。

“行了,行了!”乐当时笑嘻嘻一边说道,“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怎么做!对了,明天勾芒节,全校放假一天!”

散会后,方非故意落到末尾,可是等他上岸,以天素为首,危字组的三个成员,全都站在老橘树下面。

冰山女盯着方非,一言不发。吕品站在天素背后,张嘴吐舌,冲他做出口形,分明在说:“你死定了!”简真也是双手比划,做出割喉砍头的架势。

“两个混蛋!”方非心里暗骂,可又无比心虚,两眼左瞟右看,根本不敢去看天素的脸色。

“你们三个听着!”少女终于开口,三个男生连忙收拾心情,侧耳恭听。

“明天早上寅时三刻,你们全到天籁树下面**!”(实体书看不清?)

“干吗?”简真吃惊问道。

“我要训练你们!”天素的目光扫过三人,就像扫射三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小狗们挤做一堆,眼睛盯着少女,神色不胜惊恐。

“明天可是句芒节啊!”吕品哀哀叫嚷。

“从今天起,没有什么节日了!”天素把手一挥,“你们三个给我听好,我可不想遭到淘汰。到了学年末尾,危字组必须以第一名的成绩出线!”

“第一名?”三只小狗齐齐一跳,下巴几乎掉到胸口。

“有什么意见吗?”天素扬起脸来,手指轻轻摩挲云扫,看这阵仗,只有傻子才有意见。

“方非!”天素目光一转,眼里透出一丝讥诮,“当然你是个例外,你也可以不来!”

“为什么?”另外两个男生愤愤不平。

“因为他是九星之子!”少女眉眼一红,眼眶里忽地积满泪水,随着眸子转动,无声地滑落下来,“九星之子做什么都行,包括毁掉别人的前程!”

方非脸色发白:“我、我没有……”

“明天见,过时不候!”天素一抹眼泪,匆匆离开,她的背影孤孤单单,走在空旷的道路上,显得格外冷清凄凉。

“嗐!”大个儿小声咕哝,“她哭了呢,她居然哭了!”

“女人嘛!”吕品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是女人都爱哭,就是一块冰,也有化成水的时候呀!”

简真抽了两下鼻子,哭丧着脸说:“不知道怎么弄的,一看见她哭,我心里也难受!”

“没准儿你跟鱼羡羽一样,骨子里也是个女人!”吕品笑得没心没肺,大个儿怒目相向,恨不得将他一把捏死。

方非魂不守舍地回到寝室,跟吕品下了一盘棋,懒鬼的苍龙拽住了度者的裸虫,又撕又咬,三两下弄成了一堆碎片。方非望着棋子残骸,背嵴一阵发凉,那只可怜的裸虫,分明就是他自己,那条凶猛的恶龙,俨然就是命运的化身。

他无精打采地推开棋盘,一头倒在床 上,懒鬼趁机霸占了波耶水镜,兴冲冲地开始通灵。

方非半梦半醒,似乎做了个怪梦,可又混混沌沌,不知道梦了些什么。突然浑身一颤,他清醒过来,一张怪脸凑到面前,眼珠发出水绿幽光。

方非下意识一拳打去,落在对方面门,发出空的一声闷响,他的手指一阵剧痛,对手也发出一声悲鸣:“九星之子,你打我干嘛?”

“碧无心!”方非弹身坐起,树妖捂着鼻子,嘴里发出哼哼。

“那个,对不起……”方非讪讪下床 ,碧无心移开枝丫丫的右手,鼻子抽抽搭搭,流出一股青绿色的鼻水。

“又是受罚时间吗?”方非胃里一阵翻腾。

碧无心连连点头。方非四顾无人,低声说:“碧无心,我还没吃饭呢!”

“没关系!”树妖说,“我带了点心!”

方非本想拖延一阵,一听这话,沮丧透顶,只好磨磨蹭蹭,跟碧无心走到长流书房,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强打精神,开始写字。

刚一动笔,水里的小老头儿又冒了出来(他几乎从不迟到),不住口地冷嘲热讽,一会儿笑他字形太丑,一会儿笑他笔法太臭,一会儿又说他连横竖也写不直。方非好容易提振的士气,给他一挖苦,全都灰飞烟灭,只觉得自己又呆又笨,真是天底下第一个无能无用的鼠辈,活在人世间,只会连累别人。

他越听越难受,眼前闪过天素的泪眼,忽然大叫一声,抓起符笔,笔锋变硬,嗖地扎向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瘦硬大手横空抓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冰凉凉,直叫方非神志一清。

“碧无心……”方非醒悟过来,心里惊讶惭愧,不明白自己好端端,为何落到了自一杀的境地!

“天道师……”树妖的声音钻进耳朵,方非应声回头,猛可吃了一惊,攥住他的不是碧无心,而是天皓白。老道师站在一边,容色冷峻,方非面颊发烫,支吾说:“天道师,我、我……”

“九星之子,你干嘛要自一杀?”碧无心枝叶摇动,两眼直勾勾盯着少年,俨然受了很大刺激。

“我,我……”方非支支吾吾,“我不是说过吗,水里有个小老头!”

“有吗?”树妖凑到水边,绿眼珠溜溜直转,“我怎么看不见?”

方非转眼一瞧,小老头儿早已不见踪影,一温一 泉缓缓流逝,水面止如明镜。

“什么也没有啊!”碧无心说。

“你看不见他的!”天皓白悠悠开口,“除了受害者,很少有人看得见暴弃鬼!”“暴弃鬼?”方非一愣,“你说那个小老头?”

老道师瞥他一眼,放开方非,伸袖拂过水面。一刹那,小老头儿的面孔浮现出来,他死死瞪着天皓白,目光不复往日狡狯,透出一丝莫名的惊慌。

“暴弃鬼,玩儿够了吗?”天皓白淡淡说。

“老家伙,关你什么事?”小老头鼓起蛤蟆眼吼叫。

“谁把你带来的?”天皓白笑了笑。

“你管得着吗?”暴弃鬼眼珠乱转。

“你不说,我也知道!”天皓白慢吞吞地说,“暴弃鬼,事儿做完了,你也该回家了!”

“这儿就是我家!”小老头理直气壮。

“不!”天皓白轻轻摇头,“你的家在忘墟!”

小老头一惊,脸上流露挣扎神气,脑袋左摇右晃,似要摆脱什么,可是四周藏了无形障壁,他既不能溜掉,又不能消失,不由张大嘴巴,发出咝咝尖叫:“老家伙,你听我说……”

“有话回家说去……”天皓白的符笔扫过水面,一温一 泉沸腾起来,暴弃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叫声中,他的面貌横生诡变,两眼使劲努出,舌头吐出老长,脸上凸凸凹凹,活是长了无数的脓疮,他的面一皮开始发青,透出一股可怕的黑气,整张脸狞恶无比,再也不似人类,彻底化为了一只厉鬼!

“啊!”方非惊叫一声,不由倒退两步。

泉水忽又平静下来,水中的厉鬼张着大嘴,两眼发直,面孔活是一张画儿,颜料随波逐流,逐分冲刷干净。不多一会儿,整张脸化为乌有,只余一缕青黑,在睡涡里盘盘绕绕、恋栈不去。

“天道师!”方非忍不住问,“这到底是什么?”

“不是说了吗?”天皓白凝望水面,“这是一只暴弃鬼——失意道者的怨气凝结成的妖怪,这东西来自忘墟,小家伙,你的信心就是他的粮食,吞噬的信心越多,暴弃鬼就越强大!”

方非恍然大悟,无怪近来意气消沉、自暴自弃,原来这道流水里面,居然藏了一只吞没信心的妖怪。想到这儿,忍不住问:“天道师,是谁放在水里的?”

“我猜是乐当时!”天皓白随口说道。

“什么?”方非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天皓白的声音里似有叹息。

“还有人受过害吗?”方非不胜惊奇。

一丝苦涩爬上老道师的眉梢,他沉默时许,轻声说道:“若干年前,有个天赋很高的孩子,我一度认为,他会接替我成为天道者。这孩子机智过人,乐当时对他百般迫害,可都没有得逞,但他一不留神,还是栽在暴弃鬼身上。接下来的一年,他犯下一连串大错,累积九次大过,被乐当时开出学宫。”

“他是谁?”方非忍不住问。

天皓白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天道师!”方非呆了一会儿,“您怎么知道暴弃鬼藏在长流书房?”“我留了点心,可还是迟了!”天皓白轻轻吐了口气,眼里的苦涩更深,“我太老了,几乎犯下了大错,我没有想到,乐当时会把同一个伎俩用两次!”

方非的心里嗖嗖发冷,大约因为后怕,身子一阵阵颤抖。

“你一个字都没写来对吗?”天皓白的目光落向水面。方非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符字来自元气,元气来自魂魄。阳魂阴魄,每一丝元气,也包含了阴阳的变化。什么样的魂魄,滋养什么样的元气,什么样的元气,写出什么样的符字。”天皓白说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么反过来说,高明的符师,写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小小的灵魂,这个灵魂,它的阴阳变化,跟你体内的魂魄没有两样。符字有了魂魄,就能入水不化,遇火不消,风吹不走,雨淋不坏,如意变化,自在有神。”

“就像您家里的字画?”方非的心砰砰乱跳。

“是的!”天皓白轻轻点头,“字画里的魂魄来自裸虫,可道理都是一样。”

“人与人不同,字与字不同。不过,有一点,炼气讲究魂魄随身,写符也得魂魄随字。写符比炼气更难,所谓符我合一,也就是说,你写出的符字,与你体内的魂魄是一体的,你驾驭符字,就像手臂指挥手指一样容易!”

“也就是说,”方非望着水面喃喃自语,“如果我把魂魄写进符字,就能把字写在水上!”

“也许!”老道师笑了笑。

“也许?”方非又觉迷茫。

“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每一个魂魄也是特别的!”天皓白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非,你的用你的法子,把字写在水上。”

“我的法子……”方非还是茫然。

“比起道者,裸虫似乎不幸,他们魂魄柔弱,生存的地方也很贫瘠。可他们也是幸运的!支离邪创立道宗的一刻,道者就站在了高高的山巅,几乎无处可去。魔徒出现以前,我们僵化不动,完全成了一滩死水。裸虫却不同,他们落在了山下,故能不断地攀升。他们中的许多人,有着非凡的品性。我研究过红尘的书法,有一些伟大的书法家,为了将字写出神气,用过的墨汁染黑了一方水池。这种专注不屈的精神,造就了非同一般的才智,尽管起点低过我们,但现在,双方已经相去无几!裸虫也有了毁灭世界的力量,唉,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老道师说到这儿,飘然拂袖出门。月光清清冷冷,洒落在他肩头,天好白举头望了望天,耸耸身子,抖落一肩月色,走进了一片苍茫。

“专注不屈的精神?”方非转身望着水面,心底涌起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压抑已久,仿佛破石而出的泉水、经历寒冬的种一子,一下子喷涌而出,直让他始料不及。方非细细回味,这种力量就是一种雄心,不甘平庸,追求卓越,为了一个目的,不惜舍生忘死。好吧,如果有人用墨汁染黑了池水,那么,他就用元气染青这一道一温一 泉——方非长吸了一口气,一笔一画地书写起来。

一个“八”字写了不知多少遍,方非肩酸手麻,双腿僵硬,不由得坐回地面。他的脑子空洞麻木,只要一想到“八”字,立刻感觉恶心想吐。

本意稍事休息,谁知太过困倦,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梦里还在写字,写着写着,笔下的八字忽然变大,一撇一捺,化作了两条鞭子,噼头盖脸地冲他抽来。方非驾着尺木东躲西藏,可是怎么也躲避不开。突然间,他看见了一个大洞,立马冲了上去。还没飞近,就听一阵狂笑,抬眼望去,这哪儿是什么大洞,分明就是一张大嘴。暴弃鬼青面獠牙,纵声狂笑,凸出的双眼,流下了两道可怕的血泪……方非忽然惊醒,耳边传来一阵鼓声,他揉了揉眼睛,忽地浑身机灵,托地跳了起来,大声问道:“碧无心,现在是什么时候?”

树妖一愣:“夔龙鼓响,卯时吧?”

“卯时?天啦!”方非脸色惨白,一阵风冲了出去,碧无心在后面大叫,“喂,你的笔!”

方非顾不上拿回星拂,沿着湖边一阵狂奔。冷月西沉,朝曦初露,星辰稀稀拉拉,还没完全消失。这时湖中哗的一声,夔龙从湖底蹿了上来,双眼闪闪发光,好似天上群星的倒影。

“早哇!苍龙方非!”老夔龙抱着大肚皮,在那儿东张西望。

少年没空理他,冲过一片灌木,遥遥看见天籁树的影子,古老佝偻的大树,映着一缕晨光,好似腰带长剑的战士,孤独傲岸,挺立在一片紫血凝结的战场。

冲到树前,方非的肺也快要炸开了,抬眼一看,树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寅时三刻……你可以不来……毁掉别人的人生……过时不候……”天素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方非仰望树冠,忽觉一股心酸,多日来的荒唐放纵,一幕幕地闪过心头,他双膝一软,跪在树前,眼泪流了下来。

正哭着,耳边传来一声冷哼,方非应声一惊,慌忙拭去泪水,转头看去,天素一手按腰,听听站在不远。

“你、那个、我……”方非结结巴巴,脸上快要滴水。

“你哭什么?”少女皱起眉头。

“我没哭!”方非使劲抹脸,“这是露水!”

“露水?”少女眉毛一扬,“有意思!下次你结了冰,记得叫我来看看!”

方非讪讪挠头:“你怎么没走?时间不是过了吗?”

“少废话!”少女冷冷地说,“迟到的可是你啊!”

“我……”方非张大嘴巴。

“嗐,迟到鬼!”简真、吕品笑嘻嘻走过来,这两只瞌睡虫,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冰山女军令如山,果然不同凡响。

“你刚才哭了吧?”大个儿挤眉弄眼。

“没那回事……”

“还不承认?你的眼睛都哭肿了!”吕品卖力揭短。

“我、我……”方非只觉走投无路。

“少说废话!”冰山女的声音又冷又锐。

针对三人的弱点,天素开始了全面的补救。她的道术高强,可是耐心有限,总把自己当作标尺,用来衡量三个男生,不但要求过分,而且动辄呵斥,闹得三人苦不堪言。

长流书房的惩罚并未消失,这些天写的字,比方非半辈子写的还多,他晚睡早起,有时写着写着,脑子一空,忽就昏睡过去。

字写了不少,进展几乎没有,好在训练见效,学业有了起色。壁字组一不留神,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被危字组一口气赶上了两千多分。

八非学宫的气氛无由紧张起来,十拿九稳的局面,忽然起了变数。白虎人明里暗里,都给壁字组打气。壁字组的组员个个神气活现,走路风风火火,见了人就挺胸脯,上课踊跃发言,仿佛一夜 之间,担负起了天下的重任。

两组人马开始较劲!危字组赶上多少,壁字组就超过多少,双方你来我往,展开了拉锯大战。日子一天天过去,分差仍在两千分左右徘徊。天素心中焦躁,三个男生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顿臭骂。吕品挨骂最多,论成绩,他是本组的压尾,论态度,他偷懒第一,得过且过,不管冰山女的话怎么歹毒,他总是笑嘻嘻地照单全收,至于努不努力,那就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了。

天素的疑心与日俱增,偷偷叫过简真面授机宜。在她眼里,三个男生只有大个儿最可靠。少女叮嘱简真,留意吕品的动向,发现他跟白虎人说话,马上就来报告自己。

简真受一宠一 若惊,自觉成了组长的心腹,二话不说,就做起了天素的小奸细。他从早到晚地紧跟吕品,懒鬼吃饭,他也吃饭;懒鬼方便,他帮着看门;吕品通灵,他老在一边晃悠;就连吕品睡觉,他也守在窗边偷一听 梦话。好几次懒鬼睡醒,发现大个儿小眼圆睁、咄咄逼人,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做了一个噩梦。

日子一长,简真按捺不住,陆陆续续地给了吕品一些暗示。比方说,他突然发问:“臭懒鬼,那边不是司守拙吗,你怎么不跟他聊两句?”一会儿说:“宫奇冲你眨眼呢!嗐,你干吗不搭理他呢?”有时看见吕品通灵,又在一边插嘴:“你不去虎之国吗?指不定皇秦给你留了话!”

这种马尥蹶子的暗示,落到吕品身上,就像是踹进了棉花堆。懒鬼的脾气好得过分,随他怎么折腾,始终照吃照睡,照样通灵下棋。简真无法可想,向天素如实禀报。少女沉吟说:“这样更加不对,他一个白虎人都不接近,这不是很可疑吗?接着查,他们中间,肯定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大个儿恍然大悟,连夸组长英明,接下来振作精神,继续纠缠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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