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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一个对十一个 第一章 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
  ——这就是他十八岁以前五名“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只当这五人是“教练”,而不是“师父”。
  ——“教练”是对方教,他练;有一天对方不教了或教不了了,他就可以不练或练他自己的了。就算是强仇大敌,只要能让他学得着东西的人,他都当他们是“教练”。
  师父则不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他那五个遭他击败的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的“师父”却只有一个。
  他师父并没有对他作出评价。
  ——“师父”一向很少去评估什么人,可是,让他得以既为捕快而又能同时当杀手的,完全是“师父”的力荐。
  他甚至也不清楚师父的名号。
  他只知道他复姓“诸葛”。
  ——人人叫他做“诸葛先生”。
  他是谁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每次,他都好想去问他的师父。
  ——不过他却很清楚师父的脾性,到了适当的时机,师父自然会告诉他;要是还没有到时候,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我是谁呢?)
  他也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只知道师父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在一处断崖下的狼窟里。
  “你那时候大概只有一岁大吧,在黑暗的洞里望进去,眼睛是绿色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师父跟他说,“后来,我还发现你吮狼乳,才推断你是因母狼哺养而活下来的。”
  “后来那头狼呢?”
  “给猎人杀死了。我因生怕要你骤离狼群,会一时不适应,便多次到狼穴里探你,着乳娘让你哺食,让你逐渐习惯下来。那头狼初以为我们要加害你,拼命要攻击我们,但我制伏了它,它看我们并无恶意,后来也对我们没恶意了。”诸葛先生说,“如是者过了一年,有一次,它带七只小狼去觅食,刚好附近有一位将军,要抓一些狼回去咬食给他关起来的叛徒,他的手下刚好遇上了这头母狼,于是杀了小狼,把母狼抓回去了,只剩下了你,独留在狼穴里;这时我已别无他法,便拟把你收养。”
  “……可是,我却记得,我好像一直都是在野外长大似的……”
  “你记得一点也不错。”诸葛道,“后来,我发现你十分不适应人间的生活,越渐消瘦下去——也许是天性如此吧,我便把你留在原野和森林里,只派人常常来看顾你……不过,你一到了野地林间,反而像一只脱出樊笼的野兽,活泼快乐,欣喜无限。”
  (听来我真像一头兽多于像一个人了!)
  (难怪大家都说我的血是冷的!)
  (——所以都叫我做“冷血”!)
  冷血有五个“教练”。
  这五个“教练”都是诸葛先生为他千挑万选的。
  ——这五人,要不是在武林中很有名,就是在朝廷中很有地位,或者是很有江湖经验;要不然,他们是实战的好手,或是武术理论的宗师。
  要不是诸葛先生的金面,谁想拜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为师,只怕比面圣还难。
  第一位“教练”叫“狠将”陈金枪。
  那时冷血才七岁半。
  陈金枪十九岁。
  ——但在陈金枪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击败青溪“左手神枪”石见,重创商河“银枪老侯爷”及“金枪小霸王”,格杀翼城巨盗“邪神枪”王令行,连“大眼神枪”罗有意和“双枪过三关”仇友三全都在比他们年轻至少二十岁的除金枪门下拜师。
  陈金枪的先人曾受过诸葛先生的恩惠,陈金枪为了报恩,所以才答允诸葛先生所托,特别前来这荒野之地教冷血习武。
  他身着华服,仆从如云,珠光宝气,傲慢自恃,调教冷血这样的毛头野小子,对他而言,确有说不尽的委屈。
  等他摆开阵仗,金刀大马要冷血行拜师入门之礼的时候,冷血问他:
  “你是什么门派的?”
  “金枪门。”
  “我不喜欢这名字。我不入门。”
  “什么?我是你师父,你竟敢……”
  “我不拜师。你至多只配当我教练。”
  “什么?”
  “要我拜师?可以,”冷血冷冷地道,“除非先打败我。”
  “什……什……么?!”
  (不教训教训这小子我陈金枪还成什么大器?!)
  他要空手把这野小子好好揍一顿。
  冷血却抄了他的金枪就跑。
  ——他的金枪甚重,但冷血抄着飞奔,左窜右溜的,竟不觉负累!
  陈金枪猛追冷血,冷血逃入密林,利用地形,一下子埋身在落叶堆里,一下子又匿身在乱草丛中,陈金枪竟抓他不住。
  陈金枪暴跳如雷,追了半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什么威仪都丢到前生来世去了,一面穷追冷血,一面大呼:“死杂种,有本事还我枪来,跟我一拼!”
  冷血忽然自树后转身出来,神色冷然。
  他把高过他两倍的金枪扔给陈金枪。
  “来吧。”
  冷血神色坚决。
  陈金枪问他:“你的兵器呢?”
  冷血拔出一把“剑”。
  竹剑。
  ——这剑是他自己砍竹子削成的。
  陈金枪把心一狠,怒笑道:“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不杀这小子难平心头之忿。)
  陈金枪冲向前去,一枪搠出,忽然脚底一软,已陷入泥泞之中。
  他越想拔足出来,越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一下子已及胸际。
  他高呼救命,忽然,咽喉给一物顶着。
  竹剑。
  冷血用金枪把陈金枪拖拔出来之后,陈金枪成了泥人。
  想怕这是他生平至大的一次挫败。
  他正抹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泞,脸上的泥团抹去之后,他的脸色并不比泥垢覆盖时好上多少。
  冷血也用小手替他刮去泥块。
  “不是我要打你,”冷血说,“是你一副什么都比别人强的样子,也不问问别人是不是比你更强。”
  陈金枪自后拔出匕首,一手已箍住冷血,狞笑道:“你想打垮我?小杂种,还差远呢!”
  这时,其他的人都在树林外面,陈金枪恶向胆边生,一刀扎向冷血。
  他的刀被打飞。
  诸葛先生一脚把他踹翻。
  “难为你还是故人之子!”诸葛先生怫然道,“竟作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冷血倒是向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的陈金枪深深一揖,还拱手为礼。
  陈金枪愣在那儿,不明所以。
  诸葛先生捋髯问:“为什么?”
  冷血说:“他教会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因为我打败了他,他才能打胜我。”
  “对。一个人只要还没死,败了一样可以取胜;反过来说,得胜之际往往就是日后落败的契机。”诸葛先生微笑道,“所以他还是教了你一招。”
  “不过,他只配当我的教练,”冷血仍拗执地说,“不能当我师父。”
  诸葛先生颇感兴趣地问:“什么人才配当你师父?”
  冷血用小小的手搔了半天小小的脑袋,然后,他指了一指上面,指了一指下面,又指了一指前面。
  前面有树林。
  下面有地。
  上面有天。
  “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冷血说,“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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