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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龙入沧海鸟入林(2)

老头儿一只手捋着嘴下长长的胡须,眯缝着两只眼睛道:“这陈圆圆虽然是个女流……可说是身系邦国安危,年纪轻轻,已是屡经大故,李自成破京师,吴三桂甘愿降清,开门揖盗,都与这个女人有关……一个弱女子哪里担得如此沉重包袱,加以平西王后宫新宠之狐媚争宠,不能见容,心里的这个滋味也就可想而知,不过,是不是还有别情,可就不得而知了……”

巧儿哼了一声说:“外面人都说她是个狐狸一精一,是祸水,要不是她,那吴三桂还不会投降清朝,害我们这些汉人都成了亡国奴呢!”

才说到这里,即听得门外一人用着清脆口音道:“哪一个口出不逊,胡言乱语,不怕死么?”

巧儿、洗心子聆听下俱是吃了一惊。只是说话人口音清脆,像似女子,不由令人更加起疑,只当是陈圆圆去而复返,由不住都吓了一跳。

巧儿赶上一步,正待揭开湘帘,外面人却已走了进来。却是个貌相清秀,身材适中的读书相公。

来人看年岁顶多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灰色绉绸直裰,头戴顶方巾,单眉杏眼,模样儿细致娇嫩,虽说一身仕子读书人的打扮,偏偏不脱童稚,眉梢眼角,时见天真,却不知是哪家大宅门里的哥儿,独个儿溜出玩耍来了。

再看,柳一陰一下拴着黄白两匹骏马,一个书僮模样的小厮,正拿着蝇拍,在拍着马身上苍蝇,稍远地方,更有一双短衣汉子踞鞍而坐,更不知与眼前少年是否一路?

巧儿怔了一下,迎着灰衣少年道:“相公是……”

“来算命的!”

说着,已自在面前藤椅上坐下。

“这……”巧儿讷讷道,“我们已经休息了!天晚了!”

说时,巧儿一面回过头来,向洗心子看了一眼:“是吧?”

不容洗心子开口,少年却是不依道,“岂有此理?别人算得,我就算不得么?”

想是刚才陈圆圆来去之际,人家都瞧见了。

“不晚,不晚……”洗心子一面站起来说,“且瞧过这位相公再歇着也不迟,相公……请里面坐。”

少年才似回嗔作喜地站起来,随着洗心老人来到了里面静室。

双方落座后,洗心子微笑说:“原来相公早就来了?”

少年点了一下头,微有腼腆地道:“还好,那个女道士不过早了一步而已……”

洗心子点点头,一双惯于阅人的细长瞳子,早已把对方少年瞧了个仔细,越觉得他秀容出众,灵气袭人,这般风采,偏偏生在一个男孩儿家身上,不免过嫩了。

少年被对方两只眼看得怪不自在,有些儿发臊,却是无处可循,心里不悦,干脆睁大了眼睛,向对方回望过去。

觉察到对方的无邪天真,洗心子不觉微微笑了。

“这位哥儿年纪轻轻,也来问命?”

“算命还管年轻年老么?”少年瞅着他哼了一声,“就起个卦吧!”

“使得。”洗心子拿起卦盒,摇了一下,里面的几枚卦钱儿叮当乱响,“问什么?”

“问……”少年手托着腮,寻思道:“找人!”

“嗯!”

卦盒子摇了几下,哗啦倒向桌面。

洗心子俯身看卦,少年也跟着看。

“找我哥哥!”他说,“看看哪个方向?什么时候能见着他?”

洗心子细心地察看了一遍,才慢慢抬起头来。

“怎么样?”

“这是个险卦……”洗心老人缓缓说道,“令兄大约往南面去了!”

“南面?”少年立时神情一振,“什么地方?”

“那可就说不清了!”

少年失望地靠向椅子,有些生气的样子说:“这就是你算的卦么?算了等于白算!”

洗心子却不答理他,尽自向眼前卦相瞅着,不时伸出一根手指,移动着面前的卦钱儿,随即缓缓抬起头来。

“是往南面去了……”

“南面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凶险?”

“那里多山……”洗心子讷讷地说,“卦相上一片氤氲,似有云雾封锁,是以认它不清……”

一面说,嘴里念念有词,却把右手拇指弯起,连连掐动,停于无名指上,“这就是了,展龙走海,虽动无凶,令兄大安,目前无凶险……”

少年点点头,才似放下心来:“这就好了,只是怎么才能找得着他呢?”

“不容易……”洗心子说,“令兄看似大贵之人,过身之处风起云涌,小哥儿,你报上个八字来听听!”

少年正要说出,想想却又摇头道:“我的八字可不能随便告诉你,又不是我算命,是给我哥哥算。”

“那么令兄的八字可在身上?”

少年想想,点点头,由身上取出个锦囊,打开来,尽是些女孩儿家私,珠光闪闪,耀眼生辉,他背过身子来,由里面拿出了一个龙形玉佩,转递与洗心子道:“上面有他的出生时辰,你自己看吧!”

洗心子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来,细细端详,方将雕刻其上的八个字看在眼里,却在这时,门帘掀起,探进来前见小厮模样之人的半边身子。

“小相公,咱们得快走,曹师傅他说……”想是碍着生人在座,下面话不好出口。

少年早已会意,一把由洗心子手里拿过玉环,站起来就往外走。

洗心子心里一惊,正不知发生何故,少年已将步出,又停住脚,在身上摸出了半锭银子,置向桌上,看了洗心子一眼,点点头说:“我走了,以后如有机会,再来请教!”

说完,转身而出。

洗心子欠身道:“怠慢,怠慢……”

弯腰送客的当儿,才自发觉敢情外面堂屋,竟又多了一位身着黄衣的客人。

这人看来年岁不大,不过二十来岁,高高的个头儿,颇是气宇不凡。

此时此刻,这人背着双手,正向侧面窗外打量着。

蝉声噪耳,一片暮色笼罩着眼前大地,马鸣声中,先时少年一马而前,身后三骑快马簇拥着,一径向左侧边驿道上奔驰而去,扬起漫天黄尘,像是旷野里燃烧牧草那般飘起的袅袅黄烟……

洗心子目注着少年骑马而去,才回过念来,转向窗前黄衣人道:“天晚了,老夫要歇着了,客人请明天再来吧!”

那人转过脸来,对他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道:“我不是来算命的!”

洗心子怔了一怔:“噢噢……那么是……”

“我是等人的!”

“等……”洗心子才似明白过来,含笑道,“原来是这样,老夫方才已说过,今日晚了……不会见客人……”说话时,巧儿已自外面进来,手里拿着长长的门板,待将向门上安装,忽然发觉到黄衣人在座,大是吃了一惊。

“咦!”

洗心子生怕他口出不逊,忙自分说道:“这位客人来这里是等朋友来的。”

“对了!”黄衣人说一句,转向一旁缓缓坐下。

洗心子点头道:“今天老夫累了,贵友如果来了,就请转告他一声,明天清早吧!”

黄衣人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这里来客复杂,日客斋做的是开口生意,广结八方之缘,对于上门的客人自是不便得罪,对方既有朋友约见于此,也不能赶他走开。只得吩咐巧儿为来客打上一杯清茶,自个儿转向里间,想着方才少年的来去匆匆,不免蹊跷,忽然记起方才少年出示的皤龙玉佩,为其兄算命的生辰八字,倒还清晰在脑,不由得闭起眸子,运神细细推敲起来。

却不知,这八字大非凡俗,竟是贵不可言。不由啊呀叫了一声。

巧儿方为来客黄衣人倒了一碗清茶,聆听之下,由不住吃了一惊,急忙跑了进来。

洗心子望着他怅怅地道:“方才来的那个小哥儿……他走远了么?”

巧儿点头道:“早就没影儿了,老先生……您怎么了?”

洗心子望着他摇摇头,却是不言。

原来那个雕刻在玉佩上的八字,经他细心推算之下,非仅应是九五之尊的一个贵造,主要的乃在于眼前的一步大难,待将有所指引,略示玄机,对方竟是迫不及待地走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来?再想方才少年临走匆匆的样子,就像是有人追来或是逢着什么紧急事故模样,诚然令人不解。

方念及此,却听得室外脚步声急。

紧跟着房门砰然作响地被推开来。两名汉子霍地闪身眼前。

一式的黄巾扎头,月白裤褂,两个人形容剽悍,端的不是好相与。

二人望之中年,一高一矮,俱是目露凶光,高的一个背插长刀面目狰狞,矮的一个,手里提着个灰布长形包裹,里面亦像是藏着家伙,短眉塌额。

好生生的闯进来如此一双凶神恶煞,洗心子师徒乍睹之下,俱不禁吓了一跳。

“咦,你们是哪里来的?”一面说,巧儿待将趋前阻拦,却为矮的当胸一掌推了出去。随着他嘴里一声喝叱道:“去!”

巧儿的乐子可就大了,活似个大元宝样地一个轱辘向外滚出,一下子撞着了高出的门槛,砰!直撞得头昏眼花,差一点昏了过去。

高个子踏上一步,向洗心子大声叱道:“刚才来算命的那个小子到哪里去了?”

洗心子讷讷道:“走了……”

“走了?”矮个子冷笑道,“不可能,刚才我明明见他进来,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岂能就走了?不用说,一定是你这个老东西弄的鬼,给藏起来了。”

洗心子又惊又气,面对着这样两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高个子怒叱道:“搜!”倏地右手扬起,自背后掣出长刀刷地抡起,刀光乍现,飕然作响地已把洗心子桌下布幔斩落下来,桌下空空,并无人藏身其内。

其时矮个头的那个,已在室内大肆搜索起来。

两个人砰砰咚咚一阵乱翻,刀砍脚踏,弄得乌烟瘴气,却是没有发现什么,随即改向外间继续搜查。

巧儿见状不能自已,由地上爬起,大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却被洗心子叫住,叹息道:“算了,让他们搜吧,这是从何说起……”

话声才歇,门帘乍然扬起,矮个子杀气腾腾地又闪身进来。手上已多了一双雪花折刀。虎然作势地已扑向洗心子当前。

洗心子吓得连连退后:“你……”

却为矮个子抡起的双刀,架向肩头,“说,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不说,我宰了你!”

话声方歇,却听得一人凌声道:“这又何必?”

声音仿佛来自天上,紧接着呼地一声,那个人却已自梁上飘身下来。

洗心子与巧儿这才认出来人,竟是方才来此等人的那个黄衣客人,俱不禁心里一惊。

方才慌乱之中,没有留意到他,原来他并没有坐在前面,忽然间由房梁上飘身而下,简直透着玄虚,每个人都为之吓了一跳。

矮个子一惊之下,猝然收回了双刀,直着一双眼睛,向他打量着:“你……是哪里来的?”

“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说时,黄衣人缓缓举步而进,模样儿一派轻松。看上去他年纪甚轻,却无有年轻人所显现的浮躁,目光炯炯有神,颇似菁华内敛。

事出仓猝,各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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