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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二之十七

  “不愧是……”不知是否该这么称赞,不过一旦确定了目标,情报收集得也飞快。就仿佛蚂蚁一举包围忽然从树枝上跌落的幼虫,把它那毫无包裹的肉体渐渐分解一般。
  转眼间,会议室的屏幕上就显示出了佐藤诚人的信息,从住址、家庭构成、健康保险一直到看病记录。由于他不是嫌疑人,和其他危险人物不一样,无法取得他的电话及网络的使用记录,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迅速了。
  “总之,这个高中生也进入凶手的‘救助名单’了,是吧?”
  “恐怕是的。啊,我知道药师寺先生在想什么,但还是不要去做比较好。”真壁鸿一郎从椅子上站起,嘀咕道,“二瓶君,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吧?去享受磨鞋底的愉快调查。”看起来,他还不打算说出白幡教授和鸥外君的事。原来是这样,我想道,真壁鸿一郎总会对药师寺警视长和主力部队保留一个秘密。为了让自己处于优势,就要掌握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这是他的方针。因为掌握了白幡教授的消息,他才判断丢掉佐藤诚人的情报也无所谓了吧。
  “不要去做比较好?什么事?”
  “你是想把佐藤诚人君拖来审问吧?这么做的话,‘正义的伙伴’应该就会来救他。”
  “‘正义的伙伴’?不许这么称呼凶手。”
  “虽说和平警察要制裁高中生也没什么办法,但这毕竟是最后的手段。明明不是危险人物却强行带来审问,这种事……”
  “佐藤诚人也有可能是危险人物。”药师寺警视长声音冷酷地说,“凶手想要救他,这本身就是证据。”
  “也算有道理。不过光凭这一点就把他带走,还是有点乱来。”真壁鸿一郎虽然这么说,唇边却扬起愉快的弧度,“我也知道和平警察的这种乱来是出于正义。可如果是父亲该怎么办?”
  “父亲?”
  “‘正义的伙伴’救了蒲生义正的母亲和水野善一的女儿,像是附属品。当然也可能相反,救蒲生义正是因为他是蒲生公子的儿子。同样,救水野善一也可能是因为他是水野玲奈子的父亲。也就是说,我们还不知道家人优惠该算在谁的头上,但我们觉得他或许是以家庭为单位救人的。所以,佐藤诚人会被救,可能是因为……呃,他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望向屏幕,说:“佐藤诚一,母亲叫佐藤友理惠。”
  “也可能因为他是佐藤诚一的儿子。和未成年的佐藤诚人比起来,还是审问佐藤诚一更好些。”真壁鸿一郎耸了耸肩,“而且可以的话,事先先散播一些佐藤诚一似乎是危险人物之类的流言会比较好,说他最近可能会被和平警察带走。”
  “如果做这种事,佐藤诚一恐怕会逃跑。”
  “不太会被他逃掉的啦。而且这么做,重要的是告诉‘正义的伙伴’,佐藤诚一要被带走喽。不然他就没法来救他了。前天他虽然袭击了审讯室,救了蒲生等人,但他可能也没有再来一次和平警察根据地的胆子了。所以,如果让他事先知道佐藤诚一会被带走,那么他很有可能会像救草薙美良子那次那样,在和平警察上门带人的时候出手相救。”
  药师寺警视长沉默了。他是就这样接受了真壁鸿一郎的建议了吗?或许他觉得有点道理。
  数据负责人在后面叫了一声药师寺警视长,他转过身。“怎么了?”
  “在挖掘佐藤诚人的情报时,找到了蒲生义正和草薙美良子之间的共通点。”数据负责人就像在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
  “和水野不共通吗?”
  “是的。我调查了三人从住宅出发去工作地点或学校的路线,发现他们可能会乘坐特定的一路公交车。”
  “去上班的公交车?”
  “佐藤诚人的话,就是去上学。”
  “哦?”真壁鸿一郎的声音里透着高兴,“这个好像很有趣。”
  屏幕上显示出市内地图,在看来是三人住宅的地点做有记号。从那里拉出有颜色的线,是描出了上班和上学的路线吧。虽然只是推测的最短线路,但三条线确实在途中有重合。
  “这是从樱之丘中央停留所开往仙台车站方向的市营公交车。三个人有可能都坐这条线路。”
  “凶手也乘这辆公交车吗?”药师寺警视长当即询问真壁鸿一郎,多半是下意识的。
  “也可能只是巧合。而且,这辆公交车的乘客还有很多吧。”
  我所想到的是,会不会蒲生义正等人总是乘同一辆公交车,进而在那辆公交车上变得脸熟了呢?连体服男会不会是私底下对这些一直见面的人产生了同伴意识?我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我的想法。
  药师寺警视长虽没有表扬我的意见,但也没有一笑置之。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义务救上下班公交车上的乘客吧。是有什么事抵得过要与我们为敌的风险吗?”
  “要说的话……”
  “恩情或义务,再不然就是……”
  “再不然就是什么?”我问。
  “如果不救就会很麻烦。比如借给他钱了之类的。”
  “药师寺先生,也有相反的想法哦。”真壁鸿一郎说。
  “相反的?”
  “‘没法救全员’问题。”
  “那是什么?”
  “就是‘英雄是否要救所有他所看到的不幸的人’的问题。”真壁鸿一郎的嘴边浮起略带讥讽的笑,似乎有些愉快,“如果救了那边的人,就要弃这里的人不顾,这是个很难想透彻的问题。不对,也有很多人能想通,不过这种人原本也不是会去帮人的类型。总之,会无偿帮人的人都很善良,所以他们会苦恼,像是‘救了A但不救B不要紧吗?’之类的。但即便这样想,要救所有人毕竟也是做不到的。在看我来,这种烦恼毫无意义,但会烦恼的人却在烦恼。这个社会就是越是好人越辛苦。就这个意义上来说,药师寺先生和我都算是不识世间辛苦的。”
  “你想说什么?”
  “‘正义的伙伴’或许不是自己去决定的。”
  “决定什么?”
  “决定至少去救一直乘同一辆公交车的人,其他的就放弃了。或许可以这么想——不是因为他有救蒲生等人的理由,而是相反,因为不可能救所有的人,所以至少要救蒲生义正他们。”
  “你是说公交车的司机是凶手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知道真壁鸿一郎有几分认真,“不过,如果水野父女都不乘这辆公交车的话,就不能算是共通点了。”
  “真壁搜查官接下去想要怎样进行搜查?”听到了这谄媚的声音,我才发现刑事部部长也在。
  “唔,我打算和二瓶君继续去调查有点在意的事。”真壁鸿一郎果然还是不打算说出白幡教授和那个叫鸥外君的学生的事。
  “药师寺警视长。”一名正在操作电脑的信息负责人喊了一声,并在昏暗中举起手。
  “什么事?”
  “我搜索了樱之丘中央停留所发车到仙台车站的公交车所经过的地区,发现去年十一月,在车站附近发生过交通事故。”
  “那又如何?”
  “咦,这个有意思。”
  “似乎是正停着上下客的公交车被一辆从后面驶来的邮递车撞到了。当时邮递车的司机正在打瞌睡,驾驶席因为冲击而变形。”
  屏幕上显示出邮局员工的脸部照片。是一个戴着眼镜、眼神阴郁的男人,还标示出:贝塚万龟男,五十二岁。
  “连体服男会喜欢万啦龟啦之类的汉字吗?”真壁鸿一郎打趣地问道。
  “这家伙在事故中死亡了吗?”
  “不,事故发生后,公交车上的乘客把贝塚万龟男从变形的邮递车驾驶席里拖了出来,并实施了人工呼吸。他奇迹般地获救了。”
  真壁鸿一郎当即站起身。“知道救了司机的乘客是谁吗?”
  “嗯。”负责人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搜索,“似乎没有官方信息。公交车的司机叫高桥大河,三十三岁,男性。但没有帮忙救人的乘客的信息。”
  “去问高桥大河或许就知道了。”听到药师寺警视长的话,站在墙边的搜查员当即响应,马上出门前往公交车公司调查。
  “有可能就是这个主动救人的乘客救了蒲生义正和草薙美良子。而且,可能这一天,水野善一或是水野玲奈子碰巧搭乘了这辆公交车。”
  “如果是这样又如何?”
  “虽然还不清楚,但举个例子,如果是被救的邮局员工阿龟为报当时的恩而救了蒲生他们,也不奇怪吧?”
  我看到药师寺警视长的额头猛地皱了一下,同时感觉到室内的温度微微上升。搜查员们遵照指示,纷纷离开了房间。
  我和真壁鸿一郎坐在快餐店最里面的四人桌前。
  “刚才算是切中核心了吗?”我说。
  并排而坐的真壁鸿一郎把炸薯条塞进嘴里后,问:“什么?”
  “凶手和蒲生他们的关系。就像真壁先生说的那样,他们乘坐的公交车发生了事故,被邮递车撞上了。那就是连接他们的环吧?”但我还是无法理解在快餐店向女大学生问话的意义。
  “那个,怎么说呢,唔,差不多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吧。”
  “咦?”
  “二瓶君相信了吗?”
  “提出与邮递车事故有关一说的人不是真壁先生吗?”
  “那个算是在会议上提出的不负责意见。那种情况下,必须把想到的事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是吗?”
  “当然,我倒不是觉得完全不可能。这一块药师寺先生他们会立刻去调查的。比起那件事,我对这边更有兴趣。研究磁铁的学生,鸥外君。”
  “唔,我也觉得他身上可能有线索。”
  在县警署里打了两三个电话后,我们就得知了东北大学工学部、所属于白幡研究室的学生的全名。大森鸥外正在读硕士二年级,出身于岩手县,租住的公寓在太白区八木山动物园附近的住宅区里。
  我们立刻去他的公寓拜访。真壁鸿一郎似乎原本就没期待能在那里见到大森鸥外。大约按了三次门铃后,他就咔嚓咔嚓地转动门把手,确认门锁着。我刚想说打电话给公寓管理公司,他却走近设置在房间对面、公寓走廊上的灭火器,并在灭火器底下摸索着。“我在学生时就是把备用钥匙放这种地方。”事实上,他确实找到了留在那里的钥匙,然后毫不犹豫地开门进屋了。
  脱鞋处散落着好几封从门上的投信口投入的邮件。多数是广告。真壁鸿一郎拾起后一一看了一遍。
  房间里铺着地板,只有六叠大,不过这种大小倒不至于一旦不好好整理就会凌乱到无法落脚的地步。
  “感觉是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啊。”真壁鸿一郎望着放在房间角落的书柜,又翻了翻记有讲课内容的笔记,“没有电脑什么的吗?”
  通过调查网站浏览记录可以了解他所感兴趣的领域,但如果是小型电脑,也可能会随身携带。要不就是用手机、智能机就够了。“之后去调查一下大森鸥外的通信记录吧。”
  “也对。”不知道真壁鸿一郎是真有兴趣还是没兴趣,他嘀咕着环视室内,说,“放在不久以前,房间里都会摆自己感兴趣的音乐和电影吧,像是CD或DVD之类的。”
  但现在几乎都是线上传输,直接载入终端。没有智能机或电脑,就连他对音乐的偏好都无法掌握。
  “二瓶君,你知道害虫分几种吗?”
  “咦?”又是虫子的话题,我藏起心中的愕然。
  “蟑螂和苍蝇是卫生害虫。简单来说,它们都是因为脏而麻烦,但几乎不会有人因此而死亡。再比如放屁虫和千足虫,它们都没有毒,但外表就让人不快,是不快害虫。”
  “是,这些是——”
  “意思就是说,也有虽然被称为害虫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有害的种类。就因为‘呜哇恶心’,人类就开始灭杀它们。我不想说这是自私任性,但对人类来说,对自己而言麻不麻烦其实是相当主观的。而另一方面,有的害虫是真的很麻烦,比如那些会对农作物有不良影响的虫子。这样的虫子确实充满恶意,而且会造成肉眼可见的损害。你知道以前为了灭虫,人们曾经做过什么吗?”
  “在没有农药的年代吗?”我搜查着衣柜,挂在衣架上的衣物都是便宜货,且花色相近,看来是个对时尚流行没什么兴趣的学生吧。
  “有一种方法叫除虫仪式,就是通过祈祷来驱虫。”
  “通过祈祷?有效果吗?”
  “在神社祈祷后,举着火把,动次大次地在田地里走上一圈,以此来赶走虫子。当然,全无根据,只不过当时只有这个办法。之后的江户时代,人们会把油倒入田地,似乎是想用油膜溺死虫子。虫子小、动作又快,可讨厌了。”
  “有农药真是太好了。”
  “是啊。不过,有安全地区政策和和平警察也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
  “消灭讨厌的麻烦人物变得简单了,是吧?不过,说他们是农药,其实更像利用天敌灭虫。”真壁鸿一郎耸了耸肩,然后打开电视柜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些东西。
  “这个是什么?”
  “用不到的卡片吧。诊察券什么的。”他冲我挥了挥用橡皮筋捆起来的一叠卡片。
  我看着书柜上的一排书脊,有比莉·荷莉戴的传记,一旁列着几本关于人种歧视的新书,还有几本和贫富差距有关的新书。
  “正如你所说,鸥外君似乎对人种歧视和社会上无理可循的不幸有兴趣。”
  真壁鸿一郎坐在快餐店的座位上,对一位女大学生,也就是在大学的电梯里和我们搭话的那个女生说。
  “你们见到鸥外同学了吗?”
  “你是鸥外君的恋人吗?”我问她。她看着我,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了句“不”。
  “我是和他同一个研究室的学妹。”她回答。
  “我们虽然没能见到他,但是调查了他的公寓。堆积了半个多月的邮件,看来他一直没有回去过。如果连学校也没去的话,那么就是回老家了吧?是岩手的盛冈,对吧?”
  “是的,我记得是……”她低下头。她藏不住心事的性格对我们来说倒是很值得庆幸。“关于他老家,你听说过什么吗?”我追问了一句。
  她显得有些犹豫,回答说:“啊,是的。”
  “如果你能告诉我们可就帮上大忙了,要找到鸥外君,如果没有情报……”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句话她先重复了好几次,然后才说大森鸥外和老家的父母关系不和,几乎是以离家出走的形式升学的。还说他忙着靠打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又必须挤出时间在大学院里做研究,所以相当繁忙。“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得很苦,看起来总是很高兴、很积极,也不发牢骚,所以周围的人都几乎没有留意到他的辛苦。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脸色非常非常阴沉,我就想是怎么了……”
  “是怎么了?”真壁鸿一郎把薯条塞进嘴里,他询问的语气就像在提供恋爱咨询。
  “好像他老家的人突然联系他,说他父母因为欠债而深陷困境。”
  而大森鸥外只是回了句“自作自受”。我想,那大概不是因为事业失败、意外事故,或不可抗疾病所致,而是生活放荡或在赌博等方面挥金如土的原因。
  “鸥外同学似乎有个妹妹,不过我没听他详细说过。”
  “嗯。”
  “似乎天生就有残疾。”
  “原来如此。”真壁鸿一郎说。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的侧脸,与和平警察共事后,我对目标家庭的构成也变得敏感了。因为在让对方承认自己是危险人物的时候,他是否有可以当成弱点攻击的家人,这样的情报会成为武器。虽然不知道大森鸥外的妹妹有哪方面的残疾,但毫无疑问,这是对我方有利的情报,所以我在想真壁鸿一郎是否会双眼发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他是担心欠债的事会对宝贝妹妹有不好的影响吧?”
  “你怎么知道的?警察好厉害……”
  “不,正常人都能想到……”真壁鸿一郎有些困扰地歪着头。
  “所以,鸥外同学似乎在想办法筹钱。”
  “他会去做危险的事吗?”
  她“咦”了一声,有些苦恼地抿紧了嘴唇。没有当即否定,这已经等同于认可了。我在确认了这一点后坐正了身子。“搞不好,大森君就是被卷入到这种事中才下落不明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这个时候,就轮到我拿出经过这半年的培养,已经成为拿手好戏的审问技术了。用不经意的恐吓挑起危机感,再暗示如果你能提供情报,就能拯救世界。
  提问进行了好几轮,专业的我们与普通女大学生的胜负一早就已注定。
  “请问,白幡教授说过什么吗?”她的声音颤抖,战战兢兢地问我们。
  真壁鸿一郎确实厉害,总是棋高一着。“是啊,那件事很麻烦呢。白幡教授也很头疼。”
  当然,他只是在套她的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在松了一口气之后,慌忙用解释的语气说道:“但是,也不能肯定就是鸥外同学偷的。”
  “被偷了多少?”
  “一整箱刚完成的试制品和几块金属板。”
  那个教授果然开发出了新型磁铁吗?
  真壁鸿一郎不动声色。“怎么会……我不相信是鸥外君偷的。”
  “是的。”
  “但是,白幡教授这么说了哦。”真壁鸿一郎继续淡淡地胡扯,“不翼而飞的也不是枪啦毒药啦之类的东西,鸥外君肯定会好好利用的。”
  “太好了。”她似乎彻底放下了心,“因为我看到过鸥外同学和别的教授说话……”
  “那是怎么回事?”我探出身子。
  “我们的白幡教授是个非常认真、热爱研究的人,而隔壁研究室的教授则有点不一样。”
  “不认真吗?”
  她似乎在困惑该如何回答,但这困惑的反应也促成了她的回答。“有传言说,他好像会将研究成果卖给民间的企业。”
  “原来如此。”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似乎存在各种各样的买家。”说到这份上,她忽然捂住了嘴,像是发觉对警察说这些的自己嘴太快。
  “你是担心鸥外君和那边的教授在谋划什么吧?不过你可以放心,鸥外君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可以和你打赌。”
  连下注的筹码都是假的,怎么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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