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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折颈男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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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谊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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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梗概
  某男参加联谊会。这是一场为时约两个小时的普通联谊。尽管有愉快的交谈,令人心跳的邂逅,但是人生并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当然,世界也不会发生变化。
  ——润色后的故事梗概
  二十七岁生日这天,尾花参加了朋友井上策划的联谊会。在银座的某餐吧举行的联谊会上,男女各三名参加者,边吃边喝边交谈,并邂逅新旧朋友。同时,附近发生了恐怖的事件,但与联谊会完全无关。联谊会结束,临走时,尾花目睹了惊人的一幕。不过,他的生活不会因此发生变化,当然,世界也不会因此发生很大的变化。
  ——润色后的故事梗概
  (人物姓名省略,以性别+字母表示)
  一月十三日,迎来二十七岁生日的A男,因为不能与恋人共同度过这宝贵的一天而沮丧不已。于是他学生时代的友人B男费尽心机地策划了一次联谊会,并邀请他参加。当然,B男的主要目的是,让自己好好享受这次联谊的快乐。A男接受了友人的邀请。在银座的餐吧“幸”举行的联谊会上,聚集了男性三名(A男、C男、D男)和女性三名(E女、F女、G女),合计六名参加者。D男是作为B男的代理参加的。他相貌猥琐,谈吐不合群,女性(特别是F女和G女)对他评价不佳。
  经营杂货店的E女内心怀着不可告人的动机参加了这次联谊会,这个秘密直到联谊会结束也没有被人发觉。A男和F女是旧相识。G女始终很在意她的手机,因为她在等一个至关重要的通知。
  各种美味佳肴被陆续摆上餐桌,觥筹交错,气氛欢畅,不觉时间流逝。为时两个小时的联谊会,中途发生了几件不容忽略的事情。具体来说就是:银座的后街发生了某艺人被害事件,便衣警察来到餐吧进行某项调查,G女痛哭,C男对此道歉,等等。这些事都没有发展成重大事件,杀人案也与本次联谊会无关。联谊会结束,参加者走向车站,途中发生了稍微有些意外的事。A男目睹此事,大为惊讶。
  第二天,A男过了个与往常一样的周末。周一,女朋友向他提出分手。不管是A男还是其他五个人,甚至他们所处的社会及世界局势,都没有受到这次联谊会的影响。
  ——辅助情报
  引自《广辞苑》
  ごうーコン[合——]:(「合同コンパ」之缩略语)为了寻求交往对象,男女双方联合举办的聚会。
  コンパ(コンパニー之缩略语):大家凑集会费举办的联谊会,多指学生参加的。
  引自网络
  餐吧“幸”新创料理陪伴您度过优雅舒畅的时光
  【交通方式】距离东京地铁银座站B1出口步行两分钟、距离JR有乐町站银座出口步行五分钟。
  【店长致辞】本店采用挑高层高的设计,天花板位于您头顶上方两层楼高的地方,所营造的特高空间为您带来奢华幸福的感受。店内中央的宽敞大厅能为团体客人提供自由舒适的环境。围绕大厅的,是各自独立的包厢,想用包厢的顾客请您尽早预约。本店的主厨曾在意大利宾馆担任主厨达十年之久,经验丰富,敬请各位尽情享用本店倾心奉献的创意海鲜料理。光临本店“幸”的各位朋友,祝愿您幸福。
  【主厨致辞】孩提时代观看过的电影《罗马假日》令我深受感动,我带着憧憬来到意大利。虽然没能见到安妮公主,但我邂逅了意大利美食。在此,我希望能够通过亲手制作的料理与各位来宾相识。
  奥谷奥也执导的《王子与乞丐》公演预告
  东京剧场将于明年四月至五月期间上演奥谷奥也执导的新作,话剧《王子与乞丐》。自出生以来一步也没离开过皇宫的爱德华王子,厌倦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从小靠乞讨为生的汤姆。王子提议两人交换身份。最初,两人都对另一个世界的新鲜生活感到十分满足,但未曾体验过的贫穷困苦和奢华空虚随即将临到两人的头上,故事的发展令人意外。由文学巨匠马克·吐温名作改编,加入了悬疑成分的奥谷版话剧《王子与乞丐》,可谓有脱胎换骨之妙,敬请各位期待。
  引自女性周刊杂志
  【佐久间觉,劈腿败露!】
  影星佐久间觉被曝丑闻:两个月前本刊曾特讯报道过,佐久间与年长他十岁的女星笹冈爱理热恋。这次他与多才艺人富良野爱理密会于富良野的公寓,夜宿晨归的现场又被周刊杂志曝光。之前已经向媒体公开承认恋情的笹冈爱理惨遭劈腿。在新电影的记者发布会上,面对媒体的发问,笹冈爱理仅仅回答了一句:“我并没有听说这件事呢。”在场的同电影共演者山口莉莉随口开了一句玩笑:“你们两个的名字都叫‘爱理’,所以他才搞错了吧!”话音刚落,就遭到笹冈爱理的白眼。
  ——关于联谊会的参加者人数
  井上的联谊理论如下:
  凭我参加过各种形式联谊会的经验,可以得出以下结论:联谊会的参加人数以男性三人、女性三人为最佳组合。理由如下:首先,人数过多的情况必须避免。一大群人蜂拥而至,结果就会变成单纯的大聚餐或喧闹的文化节、庆功会,难以结成密切的关系。那么,是不是人数越少越好呢?也不能这么简单地下结论。男女各两人的话,规模太小,因而会提高紧张程度。单纯的短时间沉默也容易被对方误解为话不投机。再来看看男女各四人,合计八人的情况。这样又会有别的问题发生,那就是话题的分裂。以桌子的正中间为界,话题会分成两块,八个人自然地变成两个小组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自己想接近的女性正好坐在另一个小组那边,就很难缩短与她的距离。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男女各三人是最理想的组合。既能够围绕同一个话题各抒己见,还能保持适度的紧张和轻松自在。
  ——尾花与井上见面(联谊会前一周的星期六)
  井上突然打电话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听他说:“我们商量一下联谊会的事吧,你也有好久没参加了。”
  当时我正穿着家居服躺着看电视,本来可以拒绝他的,但我还是换上羽绒外套,穿上牛仔裤,来到家附近的咖啡店。因为我确实很久没参加联谊会了,自己也感觉可能需要事先跟他沟通一下相关事宜。
  尽管是星期六,但他看起来似乎刚上了一天班,一见面就正经地对我说:“加班费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但我还这么卖力地工作,就是因为有联谊会在等着我啊。”接着又用朗诵般的口气说,“啊!联谊会啊,伟大的你,是怎样成为我们人类的原动力的啊!”我认识井上是在大学时代。他当时就已经相当热衷于联谊活动了,只要人数凑得齐,哪怕是借钱也要将联谊会进行到底。所以我觉得,他的感叹也有一定的说服力,但同时,对他将联谊会理论扩展为全人类的普遍真理这一说法,内心难免有些抵触。
  “男的这边还有一个人是谁来着?”我问响亮地吸溜着咖啡的井上。
  “除了我和你,还有一个是臼田。你可能没见过他,他比我们小一岁,是我经常去的一家药店的店员。”
  “这个叫臼田的,是井上你最近刚在联谊会上认识的朋友吗?”
  “算是吧。我和臼田经常一起行动,余下那个名额则随时变动。联谊会还是三对三最合适。自从你远离联谊会之后,我一直在发愁要怎么办才好,幸亏危难之际,臼田及时出现。”
  我以前经常跟井上一起参加联谊会,但几年前,因为在某次联谊会上结识了一位女性,并开始交往,从此我就不再参加此类联谊活动了。而且,跟这名女性分手以后,我也继续远离联谊活动。跟下一位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恋人相识,不是通过联谊会,而是在工作中有接触,后来关系慢慢变得密切起来的。
  在我远离联谊会的时期,井上找到了臼田这个联谊伙伴,继续享受他的联谊天堂。“臼田身材魁梧高大,相貌清秀帅气,美中不足的是,他有时会突如其来地爆发出怪异的言行。但他身上带有一股朴素的牧羊人一般的气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只要有他在场,男性阵营的气质就一下子飙升了。”井上鼻孔翕张,热心地冲我发表演说。我真搞不懂他这么使劲儿地往臼田脸上贴金究竟有什么好处,但我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听他演讲。“他为人彬彬有礼,最重要的是性格开朗。联谊会这种场合,哪怕再优秀,如果是个性格阴沉的家伙,也会碍手碍脚拖后腿的。”
  “臼田参加联谊会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家伙呀,没想到他居然想通过联谊会,寻找到一个能够真心想处的女朋友,而不是找那种一夜情的对象。尾花,就跟当年的你一样。”
  “这么说,这位臼田也会在某个时候毕业哦。听你刚才的介绍,臼田似乎很容易受女性欢迎,那他像我一样远离联谊活动,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没错,臼田是会毕业的。但是啊,他也会像你一样,被女人甩掉,然后又回到联谊会的队伍里来。”
  “我认为你一口咬定我已经被甩,似乎不太合适吧。”为了强调不愉快,我还特地用了敬语表达。
  “我跟你说,”井上的口气,充斥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说教意味,“你听好了,在你生日这一天,居然跑去跟别的男人一起看演唱会。当良子还在筹备这个计划的阶段,你就已经被她甩了。不管你是否承认。”
  “不是演唱会,是钢琴演奏会。”而且,她的名字不是良子,是赖子。我心里真是恨死了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被舆论捧为天才的混血钢琴演奏家。我发自内心地叹息道:“唉,真希望那天的演奏会会场突然起火!”又在心里补充:要不然,这个钢琴家当天来个临阵逃脱吧!天才不总是与临阵逃脱亲密无间吗?
  “因为不想上学,就感叹:教室怎么不发生火灾呢?你的思维与这种偷懒的小学生一样。快别胡思乱想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到那天,我一定为你制造出热闹的气氛,让我们的联谊会比那个什么鬼钢琴演奏会快乐百倍!”
  ——井上与他常去的酒吧吧主交谈,于是决定举办联谊会
  (联谊会几周前)
  这家酒吧位于离繁华街区稍有点距离的一栋大楼的地下,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是一家只有常客才知道的、气氛恬静、令人舒心的酒吧。酒吧规模很小,除了吧台座位就只有两张餐桌。所以,想独处的客人可以在这里毫无顾虑地享受静谧时光。站在柜台里边的那位五十来岁的店主虽然不爱说话,但绝不会怠慢客人。客人需要安静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在一边摇动雪克壶;当客人想要倾诉的时候,他就认真地倾听,并恰到好处地点头。因此,来到酒吧的每一位客人都对这位深谙接客术的吧主颇有好感。
  井上真树夫原本是为了寻找联谊会之后,能和他中意的女性继续交流的合适地方,而找到这家酒吧的。他非常中意这家酒吧的气氛和店主的人品,心想不能随便带人来破坏这家店的氛围,所以他总是一个人来。
  这天,店主主动对他说:“井上君,我们店里有位女性客人想找机会举办一次联欢会,你看怎样?”店主很少主动跟井上说话,所以井上感到很吃惊,同时对店主把联谊会称为联欢会感到很新鲜。
  在这家酒吧时,井上会隐藏起自己轻佻浅薄的性格,甚至连经常参加联谊会的事都从来没在店里公开说过。因此,此时他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店主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这个爱好的?
  但他冷静下来仔细听店主说的话,才发现店主似乎并不知道真相。“跟我商量这件事的,是最近经常来我们酒吧的一位女客人。她跟你是同龄人,自己经营一家杂货店。”店主像介绍自己女儿的朋友一样,娓娓道来,“她具有现代女性中罕见的优雅气质,温文尔雅,美丽端庄。”接着又说,“所以,如果你愿意,麻烦帮她策划一次联欢会,你看行吗?”
  我正求之不得呢!井上真树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句已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成平静的语气回答:“我愿意啊。真令人期待呢。”
  店主听到井上的回答,说了声谢谢。他脸上的微笑洋溢着高贵的气质,井上都看得有点入迷了。
  “那么,能不能麻烦你问一下那位杂货店店主,能否再带两个女性朋友来,我也找两个朋友来参加。举办联欢会,六个人是最合适的。”
  酒吧店主眯起双眼,像成功地撮合了一对年轻人相亲一样,满脸笑容地说了声:“你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她一定很高兴。”这让井上真树夫也觉得自己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
  ——联谊会当天,令尾花惊讶不已的两件事
  ·信誓旦旦地说“到那天我一定为你制造出热闹气氛”的井上临阵脱逃。
  ·来参加联谊会的女性中,有一位是曾经的恋人。
  ——井上给尾花打电话(联谊会开始前两个小时)
  “尾花,不好意思。我今天去不了联谊会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嗯,差不多吧。联谊会就拜托你了。”
  “等等!你这么突然甩给我——”
  “没事,我找了个人代替我。这人虽然性格有一点点沉闷,但不是坏人,你放心。”
  “哪怕再优秀,如果是个性格阴沉的家伙,也会碍手碍脚拖后腿的。这话是哪个浑账说的?”
  “如果三个男性都性格开朗,看上去就会像是一个轻率的团队。三人当中最好还是有这么一个人物,犹如镇石一般带有某种威严。我找到的这个替代者就一定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好镇石。”
  “这人是个什么人?我认识他吗?他是你的同事?顺便问一句,臼田认识这个人吗?”
  “你和臼田都不认识他。他所就职的公司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你也不想想,这下子我们三个男的是彼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啊!”
  “他是我们重要客户的核心人物,你们可要小心善待他哦。”
  “既然是你的客户,凭什么要丢给我们来费心接待啊?”
  ——尾花与其他男性参加者会合(联谊会开始前半个小时)
  尾花弘按照井上真树夫提供的手机号码,立刻与另外两位联系了,也就是参加联谊会的臼田章二和代替井上真树夫的那个人。因为他考虑到,尽管与女性们约好的见面时间已迫在眉睫,但三位男性还是有必要事先碰个头,彼此介绍一下。他预感如果当着女性的面,三个男的互相招呼着“初次见面!”,一定会很扫兴。当然,并不能期待联谊会开始前三十分钟才首次见面的三个男人能够在联谊会上表现得步调一致、配合默契,但他还是决定,先把能做的做了再说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尾花如约来到电话中指定的名牌包专卖店门口,臼田章二和另一位男性也准时到场,三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进到附近的咖啡店里。
  落座之后,三人拘谨地互相问候:“初次见面。”并一起抱怨本该成为三人纽带的井上临阵脱逃,又小心地彼此寒暄:“联谊会上请多多关照。”代替井上真树夫来的男人自称佐藤亘,年龄和尾花一样,也是二十七岁,但看上去显得年长一些。与其说他相貌“有威严”、“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还不如直接说他长得老相。三人在咖啡店里坐下来之后,尾花心里对佐藤的印象——直言不讳地说,就是差评:
  你以为你身上这件红格子图案的衬衣很配你吗?可能你对穿着打扮什么的漠不关心,但这身也太土气了吧。还有,你连胡须都不能剃得干净一点儿吗,还是说那青青的痕迹是故意留下的?过大的眼镜看上去那么不协调,你都没感觉吗?那要长不长的发型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吗?这下完了!看见你这副邋遢的模样,女性们会怎么想啊?哦,不过,说不定你这人说起话来很有意思。但愿如此!
  令人绝望的是,坐在咖啡店里的佐藤非常老实,不像是能够愉快聊天的人。他或许原本就不擅言辞,开口寒暄都明显流露出说不出的紧张。坐在他的对面,尾花不禁在心里苦笑:我都感到紧张和疲惫了。不过当他听到佐藤一脸歉意地说:“今天都是我太任性,硬是给井上出难题。”又坦率地告诉两人:“今天是我头一次参加联谊会,所以非常期待。”尾花又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佐藤不是个坏人。
  另一位,也是初次见面的臼田章二,正如井上所述,留给尾花一个充满魅力的型男印象。他心想,这可真是个好青年。如果把他装进画框里,甚至可以直接作为“好青年画作”出售。他心里这么想,却不好意思把这么无聊的话说出来。臼田章二身材高大,头发稍长又柔软,双眼皮显得眼睛炯炯有神,而且举止彬彬有礼。就凭你这颜值,根本不需要依靠什么联谊会,也能轻易地找到合适的恋人吧!这句话已经冲到尾花的嘴边,但他还是硬把它咽了下去。之所以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来,有以下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如果这样说了,臼田章二说不定会回答:“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那这次的联谊会我就不参加了。”从臼田身上能看出他有一种听从别人建议的顺从态度,如果他这样下定决心,那么井上真树夫就会因为从此失去这位联谊会伙伴而沮丧,那样就太对不起井上了。第二个原因是,尾花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光凭最初的印象,就得出结论断定他是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好青年,这不就是只看人外貌的偏见吗?
  最后,尾花向其他两人确认了“湿手巾规则”。与井上一起多次参加过联谊会的臼田点着头回答:“已经知道了,没问题。”初次奔赴联谊会战场的佐藤当然是一脸茫然,摇头表示不解。尾花简单地向他说明了“湿手巾规则”。说明完之后说了句:“到时间了,我们走吧。”三人便起身离座。
  ——餐吧的洗手间前,两位曾经的恋人的对话
  (联谊会开始半个小时之后)
  我和江川美铃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办联谊会的这家餐吧中央有个圆形大厅,围绕在大厅四周的是包厢。从我们那间包厢出来,沿着大厅的圆形通道走过正好半个圆,有另一条狭窄的走廊,沿着走廊笔直走到尽头就是卫生间了。
  江川美铃先起身离开座位去上洗手间。我稍微等了一下,估摸过了不会引起其他人怀疑的时间间隔,随后也到了洗手间前。我跟过来是为了与她密谈。洗手间与大厅和包厢所在的方位不同,而且有一定距离,因此我和她在这里偷偷交谈,会立刻被其他就餐者发现的可能性比较低。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其他人来上厕所,所以我们俩都一边交谈一边不时注意走廊那头的动向。
  两年不见,江川美铃的外表显得成熟了一些。当年我和她为了分手曾经大吵过一场,这才解除了两人之间那纠缠不清的恋人关系。我刚想发自内心地——也是为了化解两年前的矛盾——对她说一声:“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她却先开口说道:“尾花,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成长呢。”话语中充满讥讽的口气,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我刚才还特别期待呢,对最后登场的这位女性。”我继续说道,“一来就听说有一位女性会迟到一会儿,还在猜测最后出现的该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呢。顺便告诉你,故意迟到以引人注目,你这点阴谋诡计早就暴露无遗了哦。”
  这并不是说先来的两位女性让我失望了。相反,先到的加藤和木嶋都相貌漂亮,加藤小姐眉目清秀、端庄优雅,木嶋小姐则甜美、活泼、可爱,两人明显散发出不同的气质。因此,尾花心中充满了期待,最后登场的女性一定是个与这两人都不同的美女。没想到,姗姗来迟的是江川美铃,尽管也是名副其实的美女,但自己昔日的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尾花受到的惊吓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我真的是因为加班才来迟的。不过,的确有这么一项联谊会迟到法则,内容是:‘比其他人晚到,并不是为了引人瞩目,而是为了优雅地静静倾听他人的聊天内容,随后自然而然地融入大家的圈子里,从而获得好感。’记得以前曾听某人说过,从某个热爱联谊会的人士那里。”
  “我跟美铃谈恋爱的时候,不是从来没去过联谊会吗?”
  想当初,或许我曾经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跟这位前女友谈起过“联谊会秘诀”,可现在居然被她作为罪状之一来数落,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不要嬉皮笑脸地厚着脸皮叫我‘美铃’!别忘了,我和你素不相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干吗要假装成陌生人啊?”
  “这不是正合你的意吗?否则,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一句:‘咦,我的前女友来了!’而是立刻装出一脸素不相识的表情。”
  “你误会了,我那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头脑来不及反应。”这是我的真心话。而且,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告知大家我们俩曾是恋人的时机了。
  “话又说回来,我真想不到你会来参加今天的联谊会。结果你还是回到一心热衷联谊会的生活了啊?”她朝我瞥来的眼神中,饱含着对昔日友人过着堕落生活的轻蔑。
  对此,我条件反射地挥着手,驳斥道:“联谊会我好久都没参加了。更何况,我现在有女朋友。”
  “岂有此理!有女朋友,你居然……”江川美铃脸上立刻浮现出仿佛正面对世上最恶心的生物一样的神态,双手捂着嘴,做出强忍住尖叫的表情,说道,“还有脸来参加联谊会!”
  “别急,你听我说。”我试着向她解释。我原本是打算对恋人一片忠心的,可是,不料她偏偏在我生日这天,计划跟别的男人去听什么钢琴演奏会。我的朋友井上不忍心看我太可怜,才邀请我参加原本就预计要举办的这场联谊会的。
  对于我的这番说明,江川美铃的回应也合情合理。
  “仅仅因为女朋友跟别的男性朋友一起去玩一次,就参加联谊会,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这一套逻辑,比因为妻子怀孕就可以出轨的主张还要浑账。”
  “我不是不明白你说的大道理,但今天是我一年一度的生日啊。”我刚一这么辩解,她就不屑一顾地回了一句:“哈?你难道还盼望我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吗?”看来是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接着她又说:“看一次演唱会有什么不可以的?多么高雅的爱好!”
  “是钢琴演奏会,不是某个明星的演唱会。”
  “钢琴演奏会又有哪点招惹你了?”
  “人家可是古典音乐,天才钢琴家呐!”
  “那又怎样?天才钢琴家又怎么惹你了吗?”
  “混血儿、超级大帅哥。而且估计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哦,是吗?还是个帅钢琴家。”
  “混血儿是真的,其他……都是我的想象。”
  “混血儿也有各种各样的吧。”
  “混血儿肯定都是美女帅哥啊。”不知为什么,我加强了语气,“总之,混血帅哥天才钢琴家的古典钢琴演奏会,一男一女结伴前往,甜蜜气氛令人陶醉,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用一个生涩的词来形容,就叫作‘自明’。”
  “古典啦、钢琴家啦、混血啦,你对这些词都带有偏见。我本来不想多跟你浪费口舌的,但有一点必须提醒你:‘自明’并不是什么生涩的词好不好!”江川美铃说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突然,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指着包厢的方向问道:“可是,你刚才说的井上不是没来吗?那个联谊会中毒的家伙!”江川美铃在同我交往的时候就很讨厌井上。井上这个男人,积极策划联谊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参加联谊会的女性,享受数次男女之欢。虽然这一点我对江川美铃一直守口如瓶,但或许凭着女性的直觉,井上那很难算得上诚实的本质早已被她看透了吧。
  “井上这小子临阵脱逃,然后派了个替补兵来。”
  “呵,那么谁是井上的替补兵呢?”江川美铃问道,“是臼田君呢?还是那个叫佐藤什么的男人啊?”
  江川美铃这句话里的不同称呼,已经体现出她对这两个男性好感度的差异。“是那个叫佐藤什么的男人。”我回答她。
  “你不觉得那个人有点怪吗?他多大年纪?看上去很阴沉呢。”
  “不是阴沉,是稳重。”
  “你指的是他的体型?”
  “不是,我指的是他是精神上的顶梁柱。”我信口开河地替佐藤辩解着,“据井上说,佐藤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二十七岁。”
  “不可能吧。他那模样,怎么看都是个大叔好不!眉毛乱七八糟,胡须也没剃干净。还有,他身上的那件衬衣,简直令人费解。”
  “请勿以貌取人。”
  “联谊会这种场合,凭第一印象就几乎决定了一切。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第一印象好的人,交谈之后变成坏印象的情况有。但相反的情况几乎没有可能发生。你还说,想要在短时间内改变不好的第一印象,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出人意料、如此坦率地挑剔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我都还来不及感到不愉快,首先感到了震惊。因为我曾经认识的江川美铃并不是这样刻薄的人,难道与我分手之后,她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不过臼田君那么帅气,我也满足了。”
  “哦,是吗……”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加藤小姐吧?虽然有点自不量力,不过你也加油吧。”
  “告诉我,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江川美铃立刻露出恶作剧的笑容,仿佛在炫耀:看,我没说错吧!
  “加藤小姐呐,气质优雅,温柔善良,相貌又那么美丽。她开了一家杂货店,不过她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千金,相当富裕。追她的男人可数不清呢。”
  “既然条件这么优秀,那她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联谊会呢?”
  “还不是对下层老百姓的恋爱状况产生了兴趣,所以想来体验生活嘛。所以呢,你还是别枉费心机为好。”
  我没问她是怎么知道我看中的是加藤的。因为我明白,她既不是从我的态度表情发现的,也不是因为她的直觉特别敏锐。答案是湿手巾。
  我记得以前跟她说过“湿手巾规则”。
  ——湿手巾规则
  联谊会上重要的注意事项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自己对哪位女性有好感、打算与哪位女性进一步交流、增加亲密度,得先把目标及时地传达给另外两位男性同伴。这一点如果疏忽大意了,好不容易瞄准了某位女性,却有可能陷入与同伴竞争的窘境。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由于某个契机突然坠入爱河,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在这种可以冷静地选择的场合,尽量避免出现此类尴尬状况不是人之常情吗?因此,联谊会一旦开始,我们就有必要把自己中意的女性或者说感兴趣的女性,通知给自己的同伴。发出一个“请不要重叠”的信号。另外,得知了同伴的目标,也有利于进行援助。
  刚开始参加联谊会的初级阶段,我们采取的方式是,中途装作去洗手间,召开作战会议。“我看中了那个女孩。”“那我就瞄准她隔壁的那个。”但这个战术既不自然,又容易暴露给女性阵营,显然比较笨拙。再说,洗手间不能去得太频繁,这就有必要采取其他更加容易表明意思的方法。于是我们开始在举办联谊会的小酒馆或者餐吧里可以利用的道具上打主意,比如筷子呀、刀叉这一类。通过反复实践,最终,我们把目光锁定在了湿手巾上。简单地说,打开湿手巾擦手,接着把它卷成筒状放回餐桌时的朝向,会指向各自盯上的女性。这就是“湿手巾规则”的秘密。吃饭期间多次使用湿手巾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把它卷好放回桌上的动作也不会引人注目。最重要是的,哪怕中途目标发生了变化,也可以利用湿手巾随时表达自己的意向,简直方便极了。总之,利用湿手巾来向同伴示意自己中意的女性,这就是“湿手巾规则”。
  ——“湿手巾规则”运用中的常见问题
  Q:如果任何一位女性都不是我中意的对象,该怎样用湿手巾表示?
  A:这种情况下,就不要卷成筒状,而是叠成整齐的方形,放回餐桌上。
  Q:同时看中的女性不止一人时,卷成筒状的湿手巾该怎样放才好?
  A:可能的话,尽量选其中一位女性,把湿手巾朝向她是最理想的。实在为难,无法取舍时,请把湿手巾揉成一团,放在餐桌上。
  Q:某位男性同伴用湿手巾擦完手之后,很明显忘记了“湿手巾规则”,很随便地把它放在了桌上。如果遇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A:遇上这种情况,请尽量自然地提醒他:“这样随手放湿手巾会弄脏的,请叠好它。”
  Q:联谊会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喜欢上其他男性同伴中意的女性了。可是事到如今,改变湿手巾的方向太难为情了,也显得不够朋友。我该怎么办才好?
  A:你这个问题跟“湿手巾规则”没有直接关系。如果你经过反复考虑、再三斟酌,还是决定选择别的同伴已经选定的那位女性,建议你毫不犹豫地把湿手巾朝向那位女性。“湿手巾规则”本来就是用来表示你的意中人是谁的。况且,你的同伴看到你的信号之后做出“既然如此,那我换一个人好了”的英明决定,也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Q:万一“湿手巾法则”的秘密被女性阵营识破,该怎么办?
  A:如果没有谁具体说明,这个法则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被别人识破的。万一,联谊会中途这个秘密暴露了,那么有必要注意,一定不要让对面女性中出现“没有任何湿手巾指向她”的情况。
  ——联谊会中途,木嶋在餐吧门口接电话
  我揣着一颗紧张得发痛的心,快步走到餐吧门口来接电话。刚才由于过度紧张,没有仔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算是我的失误。没想到电话里传出的是老爸的声音,把我气得要死——当然不会真的气死。我还以为是选拔结果的通知电话。没办法,只好赌着气问他有什么事,不料电话里传来一声“你现在在哪儿”,语气听起来也颇为不爽。不爽的是我好不好!“我现在在银座呀,不是告诉过你今天跟朋友聚餐吗?”我一边回答,一边留意身后。刚才为了接电话特地跑到餐吧外面来,既然是老爸的来电,就想快点儿说完回去。万一趁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交换了座位,轮到我坐在那个叫佐藤的人对面,那该如何是好啊!那个人虽然不一定是坏人,但看上去举止可疑,而且他的相貌一点儿也不英俊潇洒。这么想有点对不起佐藤,但既然是来参加联谊会的,我当然想尽量让自己快乐一些。
  “你没事吧?”听见老爸那一本正经的口气,我也忍不住苦笑。
  “老爸你也是,跟朋友聚个餐,有什么有事没事的呀?”
  “我不是跟你闹着玩的,刚才电视新闻都播了。”
  “木嶋法子被男人诱惑了!是这样的新闻吗?”
  电话那头的老爸没有笑,笑一下都不行吗?
  “杀人事件哟!你知道吗,那个叫那啥的男演员。”
  杀人事件,这个词听上去离现实那么遥远,让我愣了一下。我回答老爸:“叫那啥?到底是谁啊?”
  “佐久间什么来着。”
  “佐久间觉?”这人虽然外表温和稳重,但扮演起厚颜无耻的角色来却很到位,拥有很多粉丝。只不过不是我的菜,我甚至弄不明白他是怎么走红的。“啊?佐久间觉被人杀死了吗?!”不知不觉中我的声音放大了。刚刚从旁边的电梯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因为我这响亮的声音和话中令人恐惧的字眼而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好像就是他。就在银座一丁目的小巷子里,据说他的颈部骨头被折断了。”
  “颈部的骨头?是从高楼上摔下来死的吗?不会是自杀吧?”我回想起最近的电视综艺节目里经常报道,说他脚踏两只船,同时与两个女艺人交往。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他的精神压力过大,受不了,一时冲动,于是跳楼自杀了?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只听老爸说:“电视上说,不像是跳楼自杀。具体情况还没报道。还有一个说法,说是几个小时前……”
  “什么几个小时前?”
  “他被杀害的时间。说是有目击者看到了可疑的人。不管怎样,你快点儿回家!”老爸的声音变得严厉了。居然说什么“你快点儿回家”,像发号命令似的。我环顾四周。虽然听老爸说就在这附近刚刚发生了杀人事件,但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在眼前的这家餐馆里,男女老少正若无其事地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不是吗?“老爸,你放心,我这边没什么影响,也没什么可怕的。”
  “都死人了还不可怕?!”我怀疑老爸说这句话时是不是脑袋有点糊涂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人死亡、有人哭泣。我的家人、亲戚、朋友另当别论,如果除了他们之外,我还要将其他人的生死悲喜放在心上念念不忘,那就根本无法生存下去了吧。
  我回答老爸:“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平安回家的。”说完就挂断电话,走回餐吧。
  听说是加藤预约的这家餐吧。店内装潢气派,格调高雅。天花板高得惊人,泛着黑色光泽的墙壁显得很尊贵。间接照明恰到好处,各色菜肴也美味可口,不愧是加藤看中的店。
  我边环顾店内边往回走,一下子没注意,跟人撞到了。因为对方人高马大,而我身材矮小,身体被撞得飞了出去,一下子坐倒在地。发现自己被人撞倒了的那一瞬间,一股怒火直往我心头冒。我本想冲那人大吼一声:“撞倒人家,痛不痛啊!”却发现对方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威力,只好把怒火压回胸中,不敢朝他发怒。撞我的是一个年轻人,年龄似乎跟我差不多。令我意外的是他很帅气,但因为面无表情,看上去有点恐怖。我正这么想着,不料他居然伸出一只手来,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呼地一下身体就朝上浮了起来。分不清这人的动作是温柔还是粗暴,接着,他一声道歉也没有,转身迈步,立即消失在店里。我呆呆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见他身穿黑色毛衣,显得身材魁梧、肌肉紧绷,两只手腕特别粗壮。说不定是个格斗士或者拳击手?刚才幸好没有朝他发怒。那种男人,不是很有可能扭断别人的脖子吗?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些念头,感觉有点不够慎重呢。
  回到包厢,我先是心里扑通一跳,接着松了一口气。首先,我发现座位发生了变化,吃了一惊。接着看清楚我的座位不是在那个叫佐藤的对面或旁边,而是离他最远,于是安下心来。坐在我对面的是尾花。座位变换之前坐在我对面的臼田特别清秀帅气,跟他相比,尾花稍显逊色。但尾花也有优点,他那看上去略显疲惫的表情也颇有魅力。
  “法子,电话接完了?”坐在我身边的江川关切地问我。我和江川都是加藤开的那家杂货店的常客,一来二往就认识了,成了好朋友。她比我大两岁,因此处处像个姐姐一样关照我。虽然她对戏剧不太了解,但经常抽时间来看我表演,每次都夸我:“你真棒!太了不起了!”她对我真好。但有一点我不明白,江川这么好的人,又这么漂亮,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有妇之夫呢?还总是为他或喜或忧,哦不,是颠三倒四,也不对,该说七上八下、千辛万苦吗?总之,我无法理解她为婚外恋时而神魂颠倒、时而郁郁寡欢的心情。加藤邀请江川参加这次联谊会,一定也是为了帮助她尽早从这场婚外恋中解脱出来吧。她能一起来参加,我也非常高兴。
  “啊,是一样的!”突然听到臼田这么说,我以为有什么事,赶紧抬头朝他那边望去。只见他伸手指着我刚放在桌上的白色手机,又把手伸进他的包里窸窸窣窣地摸了一阵,掏出来一只同样款式的手机。“是同款手机吧!”
  “连颜色都一样!”尾花也一脸惊讶。
  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心里喜滋滋的。
  ——此时此刻,三位男性的湿手巾朝向
  ·尾花的湿手巾——朝着最左边,加藤的座位方向。
  ·臼田的湿手巾——揉成一团,放在手边。
  ·佐藤的湿手巾——揉成一团,放在手边。
  ——联谊会中途的对话(和心理活动)Ⅰ
  臼田:“刚才你接的电话,是男朋友打来的吗?”(希望不是男朋友打来的才好啊。)
  木嶋:“才不是呢。是我爸打来的。”(现在是不是应该表明我没有男朋友呢?)
  江川:“是吗?你父亲有什么急事吗?”(不是通知戏剧演员选拔结果的电话哦。)
  木嶋:“他好像突然特别担心我的安全。”(恐怕会让他们误认为我是个被父母过分溺爱的烦人的千金小姐吧。)
  加藤:“不是你要等的那个电话呢。”(选拔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讲,还是这样含含糊糊地提一下比较稳妥吧。)
  木嶋:“嗯,对。不是那个电话。”(难道没有人再追问几句吗?)
  臼田:“那个电话,是哪个电话啊?”(果然她还是在等男朋友的电话吧?)
  木嶋:(终于等到有人问了!真是太高兴了!)“我在等舞台剧的演员选拔结果通知。”
  尾花:“舞台剧表演!木嶋小姐,你的职业不是美容师吗?”(刚才的自我介绍是骗人的?)
  佐藤:“请问,美容师也有选拔赛吗?”(美容师也有选拔赛啊?)
  木嶋:(怎么可能!而且,我真心不希望这个人加入我的重要话题呢。)“我的职业是美容师,业余爱好是戏剧表演。当然,对于我来说,舞台表演才是人生的最高梦想。”
  江川:“法子的戏剧表演,那真是非常精彩哦!”(不是恭维话,是真的很棒啊。)
  尾花:“哦,江川,你经常去看戏剧吗?”(哼,只去看过搞笑艺人表演,亏你还敢假装懂戏剧?)
  江川:(这家伙真讨厌。)“最近我迷上了法子的剧团,于是变得喜欢看戏了。我迄今为止交往过的男朋友,净是些只对游戏啦漫画之类感兴趣的人,所以才耽误了我对艺术性文化的接触吧。”(好吧,让你也中一枪。)
  尾花:“艺术性文化,这种词我这种土人真说不出口,但从江川小姐的嘴里说出来,听上去简直高大上!”(怎么样,还你一箭。)
  佐藤:“游戏和漫画,不也属于艺术性文化吗?”(这两个人貌似唇枪舌剑的互不相让,真搞不清楚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游戏漫画与古典音乐和歌剧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
  加藤:“是啊,带有先入为主的观点下结论,不太好吧?”(这个佐藤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臼田:“那么,今天就是选拔结果公布的日子呀?”(会是哪一部作品呢?)
  木嶋:“是啊。前几天参加的选拔赛,今天他们似乎会通过电话通知选拔结果。不是有部名作叫《王子与乞丐》嘛,这次就是要表演这部作品。”(能成为大家话题的中心人物,感觉真爽呀。)
  尾花:“哦,是有这么一部作品。”(故事情节是什么来着?)
  江川:“啊,尾花,原作作者是谁来着?”(只看漫画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呢?)
  尾花:“嗯……是谁来着?”(啊,这个还有原作作者吗?)
  佐藤:“是马克·吐温。”(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到这部作品,太有意思了!)
  尾花:“哦,他也写了《汤姆·索亚历险记》那本书吧?”(佐藤还蛮知识渊博的嘛。)
  木嶋:“是的、是的。而且,这次是奥谷奥也导演来执导!”(奥谷奥也执导的戏剧,这些人都会大吃一惊吧!)
  尾花:“哦,真了不起,居然是奥谷奥也来执导。”(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臼田:“真希望合格通知快点儿来啊。”(到底会在几点钟通知选拔结果呢?)
  加藤:“真让人期待啊!”(真希望是好结果。)
  尾花:“对了,加藤小姐,你和井上是怎么认识的?我还不知道这次联谊会是怎么策划出来的呢。”(突然改变话题,不会让他们觉得唐突吧?)
  加藤:“我和井上并不认识,只是碰巧,我和他是同一家酒吧的常客。”(天哪,我现在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杂货店店主加藤胸中的怒火(联谊会举办几个星期前)
  我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却对此束手无策。那怒火不是从头部或胸部,而是从腹腔底部喷出的,像舌尖舔舐着一样飘摇,徐徐上升。我回想起以前有个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身体,从上往下,越来越原始。从脑部到面部,从颈部到胸部,然后再到内脏、生殖器,越往下越缺乏理性,只凭动物本能来作出反应。现在回想起这段话,我发现自己现在所感觉到的这股愤懑也并不是合乎逻辑、带有理性成分的,而正是类似动物的、起源于某种纯粹的原始本能的。要问我的愤怒到底从何而来,答案是:男人。某个没有良心的男人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要问原因所在,就因为他的举止伤害了其他人,令其他人伤心。具体地说,我内心的愤怒是出于被那个男人伤害了的女子,此时此刻,她正在我面前流着泪。
  这位女子大约二十来岁,是一位模特儿。说起模特儿,人们很容易产生这样的联想:身穿最新款式的时髦名牌时装,尝试最新式的发型,到处刊登美图。但这位女子不是这一类型的模特。她的工作主要是,以泳装打扮在各种杂志上登场,并摆出强调丰满的胸部挑逗男性的姿势。而且,因为她初出茅庐,对工作不能挑三拣四,只要有安排就全力以赴。因此作息时间不规律,经常感到疲惫不堪。所以她常常到我的杂货店里来,欣赏一下可爱的小手工制品,以获得某种无法言喻的安慰和治愈,从而变得心情舒畅。就在她成为我的杂货店常客之后的几个月,她这样对我坦白过。“大概是因为少女时代时与这些可爱的小萌物无缘,因此内心怀有某种憧憬吧。”她说话时语气平缓,没有抑扬顿挫,但与其说态度冷淡,倒不如说她不善于表达感情,显得笨拙不会讨好人。但这反而让我产生了好感。
  因此,当听她依旧用平平淡淡的语调告诉我“不久前,我在联谊会上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时,我甚至比她本人还高兴。那次她买了一架平时舍不得买、价格略高的八音琴,我给了她特别优惠价。之后我语气暧昧地表示声援:“但愿你和他能顺利地发展下去。”她回答我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当天就去了宾馆。还有什么发展不发展的,不是已经一步迈向目的地了吗?”她的话语中虽然带着心不在焉的语调,但我能从中感觉到她的害羞和兴奋。不知为什么,我自己竟也有点难为情。
  但今天,离那次难为情的对话过去还不到三天,她突然满脸悲伤、缩着肩膀来到店里,出现在我面前。尽管当时是杂货店的营业时间,但我还是在店门口挂上“今天停止营业”的牌子,因为我预感到有必要认真地倾听她的倾诉。
  令她如此失魂落魄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她跟那个男人突然失去联系了。给他的手机打电话被拒听。似乎那个男人原本就没有与她认真交往的打算,与她共度的那些时光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夜情。
  她那佯装冷静的神态,反而更显痛苦哀伤。
  “现在这不过是你单方面的臆断,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我轻易地说出乐观的意见安慰她,却被她瞪了一眼。
  “我都听别人说了。我向负责召集那次联谊会的女子打听了,她对我说:‘那个男的,听说参加联谊会就是为了找人陪他过夜。难道你也被他骗到手了吗?他的地址我知道,要不要告诉你啊?’”
  我一听这话,立刻对那个说话欠考虑、用词轻率的女性召集人有些反感。随后得知她和那名女召集人并不是关系亲密的好朋友,仅仅是工作中偶尔会有交集的熟人而已。
  坦率地说,我并不觉得她所经历的这件事是什么特别的悲剧,反倒觉得这样的事在现实生活中极有可能出现,不值得大惊小怪。与现实生活中时有发生的,教师利用职权强暴学生,男人使用暴力强迫女人开房的事相比,虽说他们之间也存在误解和一厢情愿,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两个成年男女自愿的举动,这么说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料,就在这时,摆在店里商品陈列架上的一架水车小屋造型的八音盒突然发出优雅的音乐声。会突然出声是因为这个八音盒有些故障,发条没调整好,总会在出人意料的时候突然奏出音乐。但在那美妙可爱的音乐响起来的一瞬间,我感到胸中的心弦也被拨动,望着眼前的她的脸,看着那副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哭泣的表情,以及她那紧闭的嘴唇,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怒火。绝不能饶恕那个家伙!
  “我这个人,从外表看,很容易被人误解为贪玩的轻浮女人,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交往的男朋友,是一位看上去非常严肃正经的人。对了,他的职业是棋士。象棋棋士。但严肃正经仅仅是表面上的假象,实际上那个人一点也不严肃正经,对他来说,我或许不过是一个棋子。我被他逼迫,忍受各种暴力和屈辱,玩腻了之后,就被他抛弃了。”
  听她述说到这里,我已能感到怒火在胸中燃烧。这种渣男绝对不可饶恕。我甚至开始想象,就在他进行象棋大战时中,某个棋子,比如说一只车,突然飞起来,朝他的脖子猛刺过去!
  “那时留下的伤痛好不容易慢慢痊愈,我以为自己又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开始恋爱了,却偏偏遇上这种人。我不是什么女强人,神明给我指派的使命也该降低一点难度才好吧。”她的语调依旧不变,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我眼前的人如此痛苦,而造成这份痛苦的家伙却逍遥自在。这难道不令人愤怒吗?
  这世上既没有所谓神明,也没有什么救世主。
  如果存在,那这种时候他岂能袖手旁观!我心中充满了挑战之气。
  我接着想,那个棋士的事已是过去式了,处理起来比较棘手,但对这个联谊会的家伙,是不是可以亲手惩治他一下呢?
  起初,我只是想找到这个家伙,向他强烈抗议一番。但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复仇计划已上升到必须狠狠地惩罚这种家伙不可的地步了。
  开始经营杂货店之前,为了筹集资金,我曾在夜总会工作过一段时间,因此在对付男人方面我还是很有把握的。如果引诱成功,那家伙对我有兴趣,我不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在金钱或者精神上给他一个足够重量级的打击吗?或者采取另外一种办法:当年结识的众多熟人当中,有一位拥有气派头衔和显赫社会地位的人物。如果这个人还对我有好感,那我或许就可以通过他,让那个混账家伙在工作和事业上尝尝某种应得的苦果。
  动手之前,首先要看透这家伙的真相,了解他到底有多可恶。必须依据他的邪恶程度来决定惩治他的态度和方法。
  “我并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同情,才跑到你这里来怨声载道的。”眼前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强忍泪水的小学生,她继续对我说,“我也知道我的这种遭遇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嗯。”
  “你想,此时此刻,也许在某处就有人突发急病,也有人生命垂危。再进一步说,在世界上的某个国家,不是还有饥寒交迫的孩子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杂货店外面,那态度表情,看上去就像她明确地知道所指的方向有那样一个国家一样。“比如中东的某个国家,有各种各样的炸弹从天而降,多少孩子因此失去了生命啊。”
  话题突然转移到中东的孩子身上,这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但她的意思我完全理解。“但我觉得,你的遭遇和那些人的不幸不能相提并论。”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你所感受到的痛苦是完全没必要的,也不必非要跟某处正在忍受不幸和痛苦的人相比就强忍住自己的泪水。因为你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尽管在某个地方,某些人正在遭受痛苦,但我们每个人只能为我们眼前的生活而喜或忧。因为不论是谁,只能好好地珍惜自己的人生,努力地生活,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好比现在的我吧,即使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正在发生战争,也不会影响我在这里吃布丁,可能到最后我还吃不完,会把布丁剩下来。”
  说着说着,我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了。或许她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加藤小姐,你说的这些听上去义正词严,但实际想想又有点莫名其妙呢。”
  “是呢。”她说得对,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在世界上还有人痛苦、哭泣的时候,我却在一心一意地吃布丁,这是对还是错?真想找个人来问问正确答案。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她正笑着流泪。她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那个男人,真的好恶心。”接着,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那个渣男经常去的酒吧,并默默地成了那家酒吧的常客,偷偷地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但是仅仅从外表看,那人不像是整天寻花问柳、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我想到,要揪出这只狐狸藏着的尾巴,肯定需要更加周密的对策。再三考虑之后,我试着通过店主牵线,成功地引诱他策划了一次联谊会。
  可万万没想到,联谊会当天,井上真树夫这小子会突然缺席。我不由得担心起来:难道我的复仇计划被这家伙看穿了吗?
  ——联谊会中途的对话(和心理活动)
  Ⅱ
  江川:“佐久间觉被杀死了是怎么回事啊?”(什么情况?)
  木嶋:“我也不太清楚,听我爸说,他的颈骨断了。”(好好的联谊会,为什么非得说这种话题不可啊?)
  尾花:“太可怕了,凶手还没被抓获吧?”(虽然这里离一丁目有一定的距离,但有可能凶手正好逃窜到附近这一带来。)
  臼田:“真恐怖啊。为什么受害者是佐久间觉呢?”(颈骨折断这种事会发生吗?)
  加藤:“会不会跟那件事情有关?最近不是媒体报道得很厉害吗?他本来有一个恋人什么的。”(天底下的渣男为什么如此之多!)
  江川:“脚踏两只船呢。而且两个女的都是艺人。真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些什么。人渣!”(天底下的渣男为什么如此之多!)
  尾花:“不要朝死人身上泼凉水。”(我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可绝对没有三心二意过哦!)
  江川:“哦,你说的也是。不过,脚踏两只船也太差劲了吧!脖子被折断是不是罪有应得暂且不提,尾花,你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假如你有一位女朋友,她丢下你不管,却和其他男人一起去看什么钢琴演奏会,那你怎么办?你能原谅她吗?”(好玩吧?)
  尾花:“嗯,这么一想,确实很痛苦。”(去你的吧!)
  木嶋:“啊,快看!那边那两个人是警察吧?就刚进来的那两个男的。虽然穿着便服,但目光锐利。”(万一说错了我可就出洋相了。不过那两个人一看就不是来就餐的样子。)
  加藤:“确实,那两个人看上去不一般,好像在向店员问话呢。”(在说些什么呢?)
  尾花:“他们会不会是来搜查杀害佐久间觉的凶手的呢?”(完全有这个可能呐。)
  臼田:“亲眼看见便衣刑警,我还是第一次呢!”(哇,真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好激动!)
  江川:“刑警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吗?”(轻易下结论很危险哦。)
  佐藤:“那个,我去一下洗手间哦。”(不可能吧?不过慎重起见,我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加藤:“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上厕所,不会没有原因吧?)
  ——“幸”店员的独白
  那两个男人,一个身穿西装,一个穿着风衣,一进店里就问我:“店长在吗?”我一听就猜到他们是刑警。于是,我赶紧去把松田——哦,也就是店长——喊来了。我看见那两个人拿出像是照片一样的东西,似乎在问店长:“照片上的这个人来过你们店里吗?”我本来打算过后再仔细问店长的,但后来手忙脚乱地忙工作,就忘记这件事了。所以呢,那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刑警、照片上是什么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松田,哦,店长看了照片以后,大概回答他们:“这人没来过。”那天正好发生了艺人佐久间觉被杀事件,可能跟那起事件有关吧。可是,如果真是在追捕杀人凶手,不是应该更加认真地在店里搜查吗?不过,银座这里餐厅多如牛毛,要一个不漏地搜遍所有店,恐怕也不大可能吧。真无可奈何啊。那时候折颈凶手搞不好就在店里,只要稍微这么想象,就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呢。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无比啊!
  ——佐藤亘离座如厕之后,各种毫无根据的主观想象在餐桌边沸腾了
  木嶋法子第一个小心翼翼地向大家吐露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那个佐藤亘,看上去十分沉闷,言行举止都鬼鬼祟祟的,很可疑啊。尾花和臼田,你们二位跟他是什么关系呢?”
  这一问,让尾花相当发愁,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原委如实地告诉她们。他端起啤酒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口啤酒之后,如实说道:“实际上我们并不认识他。”加藤轻轻地微笑了一下,说:“你嘴唇上还沾着泡泡呢。”尾花慌忙伸手去擦,同时在心里感叹:多么细致的女子啊!一瞬间,他有些为她神魂颠倒了。接着臼田缓缓地、用他那特有的叙述方式向三位女性说明:我们三位,今天是初次相识——
  “我们三个,就是这烤鸡肉串上的三块肉:鸡杂、鸡皮和软骨。虽然三块本质上完全不同,但被井上这根竹签嚓地一下,戳成一串了。我们三个人的共同点只有井上。唰地把这根竹签抽掉的话,我们就散了。”
  “那个佐藤亘真的是井上真树夫的客户吗?”木嶋法子又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尾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解地反问。
  “我在想,井上和佐藤两个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工作上的合作关系。井上没有来参加联谊会,有可能是他原本想来,但没有办法来。”木嶋法子接着推理下去,“也就是说,井上很有可能此时此刻正身陷某处,被捆绑着囚禁起来,或者昏迷不醒。”
  加藤遥惊讶地瞪大双眼,凝视着木嶋法子,说道:“怎么会?”
  “因为井上遭遇了不幸,比如被诱拐了。”木嶋法子双眼泛光,“比如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井上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臼田章二也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不管怎样,反正井上现在失去了自由,他全身被绳索绑得严严实实,嘴也被塞住,无法发出求助声。只能害怕得全身颤抖,束手待毙……”
  “井上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尾花故意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来表达对此时不在场的井上的担忧。
  “而且,他已经消瘦得不成人样,还被恶人扒光了衣服……”
  “不得了,在法子的妄想世界里,井上越来越危险了。”江川美铃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木嶋法子不为所动,依旧满脸认真的表情,说道:“井上被诱拐囚禁的事,现在还是个秘密。哪怕泄露一点点都很要命。失去了自由的井上不能来参加联谊会,但不能因为他的缺席而让其他人产生怀疑或猜测。于是,为了防止发生骚动,诱拐犯就派了一个井上的替身来参加联谊会。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代替井上来参加联谊会的这个佐藤,正是共犯之一。佐藤作为诱拐井上的犯罪团伙的成员,壮着胆子来代替他参加联谊会,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暗中调查。他想趁机观察,参加联谊会的其他成员对井上缺席这件事都有什么看法。”
  臼田章二右手撑在桌上,轻轻地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略带夸张神态滔滔不绝的木嶋法子,心里想着:她真可爱啊!想了一会儿,等清醒过来,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着魔入迷的神态,他赶忙坐正了身子,拿起勺子伸向放菜肉蛋卷的大碟子,把最后剩下来的那块形状如月牙一般的蛋卷轻轻地舀起,扑通一下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又取过特制的红色酱汁,满满地涂在蛋卷上,夹起来,放入口中。又甜又辣的味道之后,鸡蛋那软柔的口感和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不由得被这美味陶醉了。接着,他把筷子伸向奶油煎牛肉,定睛一看,盘子里只剩最后一块了,又悻悻地把手撤了回来。
  “要照你这样想象,还有其他各种可能呢。”加藤遥微微一笑,脸上立刻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说不定井上是因为预感到如果参加了今天的联谊会,就会有危险。他敏锐地察觉到去了会有麻烦,于是就匆匆忙忙地决定不参加了。这个构想怎样?”
  “察觉到危险,比如说什么样的危险?”尾花嘟囔了一声,“比如,这家店会轰隆一声爆炸?”
  “比如,对井上经常令女孩子伤心这件事,有人感到愤愤不平,计划对他实施报复。怎么样?”
  “加藤小姐,井上喜欢玩弄女性,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尾花一脸惊讶地说着,还夸张地向后仰。
  加藤遥一边尽力掩饰惶恐不安的表情,一边支支吾吾地应付道:“咦?难道他真是那样的人吗?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那你们听听我的推论吧。要注意,这个比较恐怖哦。”臼田章二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打算手下留情的那块牛肉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手中的叉子稳稳地叉住了,不由得惊了一下,但立刻扔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咽下这口牛肉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井上就是那个凶手。”
  “凶手?什么凶手?”木嶋法子大吃一惊地问道。
  “那还用说,就是把佐久间觉的脖子咔嚓折断的那个凶手啊!”
  “哦!你这个推论来得猛烈!”尾花爽朗地喝彩道。
  “于是,他为了准备不在场证明,特地策划了这场联谊会。”
  “不对吧?那他不参加联谊会,不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吗?缺席联谊会,结果不是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全部泡了汤?!”
  听到江川美铃提出的质疑,臼田章二立刻摸着头认输:“哦,是哦!”惹得其他人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起来。“等下他说不定会急匆匆地跑来,嘴上若无其事地找借口:‘折腾了半天,我还是想参加。’如果他真是凶手,就在这家店附近也不为怪嘛。”
  “联谊会中途突然若无其事地跑来参加,这不是更加可疑了吗!你想过没有?”木嶋法子冷静地反驳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家这样胡乱地猜来猜去,还不如等佐藤从厕所回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和井上熟悉到什么程度?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如果他有所隐瞒,一定能从他的反应看出来。比如惊慌失措或者怒气冲天。”
  “我有个办法,大家看怎么样。如果有人认为佐藤的反应可疑,就突然喝一口饮料,然后假装被呛到。”兴高采烈地提议的是江川美铃。
  “照你说的做了,然后怎样呢?”尾花此刻忍不住接过话头,他发现自己突然回到了昔日和江川美铃还是一对恋人时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流露出亲昵的语气。幸好其他人好像并没有察觉,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
  “这样就可以根据呛到的人数,推测佐藤的可疑度。”
  不一会儿,佐藤亘从卫生间恍恍惚惚地回来了。从他怯生生地挪进包厢,到他慢腾腾就座的样子,都让人觉得既可疑又可笑。
  这时,店员过来麻利地收拾掉桌上的空碗碟,接着端来一小块比萨饼,“咚”的一声放在餐桌上。木嶋法子等店员离开,就开门见山地提出了问题:“请问,佐藤先生,你和井上真的是工作上的朋友吗?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佐藤亘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无言以对,然后语无伦次地嘟囔了几句,最后回答道:“就是普通的工作啦,把资料做好,然后订在一起,这种……”五个人纷纷伸手去拿饮料,一个接一个地咳咳呛成一片。
  ——证明这次联谊会与艺人受害事件无关的邮件往来
  ※实际的邮件中使用了记号、隐语和假名,在此均替换成常用语言。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笹冈爱理
  邮件主题:汇报
  发信时间:XXXX/01/13,17:03:27
  正文:我是吉田。刚得到通知,任务顺利完成。余款请于两天之内汇入指定账户。
  发信人:笹冈爱理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汇报
  发信时间:XXXX/01/13,17:08:15
  正文:请让我看到确实已把那小子干掉的证据。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笹冈爱理
  邮件主题:Re:Re:汇报
  发信时间:XXXX/01/13,17:13:11
  正文:我是吉田。请勿担心。佐久间现在陈尸银座街头,尸体颈部骨头被折断。不久电视新闻上会播报这一消息。
  发信人:笹冈爱理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Re:Re:汇报
  发信时间:XXXX/01/13,17:15:25
  正文:等我看过电视新闻,确认无误之后再汇款。多谢。这些邮件当然得全部删除吧。
  发信人:山口莉莉
  收信人:笹冈爱理
  邮件主题:最新消息
  发信时间:XXXX/01/13,18:30:12
  正文:爱理,我刚刚从电视上看到阿觉遇害了,这是真的吗?你现在在哪里啊?我真替你担心啊。
  发信人:笹冈爱理
  收信人:山口莉莉
  邮件主题:Re:最新消息
  发信时间:XXXX/01/13,18:42:22
  正文:真是晴天霹雳,我现在也惊呆了。我正在大阪。真是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大薮亮
  邮件主题: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21:42
  正文:有劳你了。过后再跟你联系,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发信人:大薮亮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30:43
  正文:我先去一下附近的餐吧,之后再回家。我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店。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大薮亮
  邮件主题: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32:01
  正文:刚刚折断活人的脖子居然能立刻去大快朵颐,你这小子真不是凡人。
  发信人:大薮亮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40:15
  正文:动身之前看见一张钢琴演奏会的海报,号称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钢琴家,想必会很不错呢。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大薮亮
  邮件主题:Re:Re: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42:03
  正文:反正你也弄不到票。除了干瞪眼,就只有听听CD的份了。
  发信人:大薮亮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Re:Re: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40:15
  正文:能听CD也不坏。
  发信人:吉田靖
  收信人:大薮亮
  邮件主题:Re:Re:Re:Re: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50:08
  正文:你一定能听到的,在你的有生之年。你临死的时候肯定能从某处听见。
  发信人:大薮亮
  收信人:吉田靖
  邮件主题:Re:Re:Re:Re:Re:Re:Re:辛苦了
  发信时间:XXXX/01/13,17:50:55
  正文:(无正文)
  ——餐吧的洗手间前,两位曾经的恋人
  (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是偶然在此相遇)
  之间的对话(联谊会开始一个半个小时之后)
  离开座位去卫生间前,我确认了一下手机(说不定我是为了确认手机才无意识地起身朝卫生间走来的),果然,那人给我发来了短信。内容还是老一套——“你在干啥?”我跟他刚开始交往时(不如说从那时一直到最近为止),他发来的这种毫无温度的平淡文字(例如“你在干啥?”、“我想见面”、“那就见个面吧”这种内容简洁明了的短信)在我看来是“仅限于我和他之间的密码”。我们俩正通过共同的步调来确认彼此的爱情,我因此感到莫大的喜悦。我们在特定的场所密会,有时一起进餐(都是他请我),有时一起去喝茶(AA制的情况比较多),然后差不多每次都去宾馆亲热(都是他付费)。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大我十二岁、有妻室的公司领导发生这样的关系。记得大学时代,一位印象中一直老实巴交的朋友突然跟一个工薪族发生了婚外恋,她曾经理直气壮地说:“不就是他的太太运气好,比我先遇上他吗?恋爱这种事,难道还要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吗?爱情跟先后顺序不是没什么关系吗?”对她的这番言论,我生出令我自己都震惊的厌恶感,针锋相对地回答她说:“恋爱这种事,还真是要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的!规矩早就这么定下来了!”甚至毫不留情地责备她:“而且,你把搞婚外恋这种事拿来跟我说,就已经显得你不可信了。如果真要搞婚外恋,不是应该遵守最基本的原则,即当事双方都守口如瓶至死吗?”(其实当时鬼才知道婚外恋的基本原则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这位朋友是如何回应我的反驳的了,但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我会重蹈她的覆辙。
  比我年长十二岁的这位上司,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做事考虑周到(他思考问题时的表情特别帅气),且具有出色的决断力。虽然性格不算温柔,但也不会感情用事,因此深得部下的信赖。他那帅气的相貌可以与电视剧里的明星媲美,低沉的声音独具魅力。很多人说,跟他接触会感到紧张(从前的我也曾经这么说过,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我也多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因为工作需要,他时常去高级夜总会招待客户公司的老板们,每次他都会被夜总会里的女郎们缠住不放,并总是为如何摆脱她们而烦恼。
  出于一些偶然的原因(我的母校正好在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区附近;我喜欢的面包店店主是他初中时代的朋友,等等),和一些小麻烦(去客户公司拜访时,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到了他的西装上;我失手撞倒了罐装咖啡,使得客户的笔记本电脑发生故障,等等),反正都是些琐碎的小事,让我和他有机会接近,关系慢慢变得亲密。最终发展成为男女朋友时我也相当惊讶。惊讶之余,又深感幸运,因为原本对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现在却可以让我依偎。于是,我的下一个愿望,当然就是不松手,不让这份幸运离我远去。
  我的婚外恋,加藤和法子她们俩都知道。起因是有一次,我因与他的这种关系而苦恼,情急之下便向她们俩倾诉了一番。(搞婚外恋,最起码的原则是“当事双方必须守口如瓶至死”,这一准则,我自己也没能遵守。)
  “我认为你这场恋爱不是什么好事。”加藤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并不是要从道德伦理的角度评论你,而是从现实角度看。我担心这样下去,美铃你最终得不到幸福。你现在能想象,当你五十岁的时候,还能和六十二岁的他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吗?虽然现在的你或许认为你跟他的关系是这世上最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但是我想,对你来说应该还有更好的人。”
  我摇摇头,回答道:“或许有吧,但我现在无法想象。”
  加藤立刻叹着气说:“是啊,正因你无法想象,才会如此苦恼啊。”加藤既没有絮絮叨叨地对我说教,也没有劈头盖脸地批评我,更没有诱导我采取某种行动,而是设身处地地替我着想,与我一起分担苦恼。她这种真诚的态度深得我心。法子呢,我猜她心里很有可能非常瞧不起我这种人。她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同情地皱着眉头。(我想,学生时代的我,面对正搞婚外恋的朋友时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我一边读着他发来的短信,一边在心里叹气。几天前,我与公司里的同事一起去抢购新年大减价的时装,回来的路上目睹到的一幕此时掠过我的脑海。那天购完物,同事对我说不远处有一家比萨店,味道好极了,于是我和她并肩离开名牌时装店林立的繁华商业区,走过两条大街,来到一片幽静的街区。走在两边整齐地排列着树木的林荫道上(我不明白那天为什么偏偏对比萨那么执着,现在想来,那或许是老天特意安排的吧!),他的身影跃入了我的眼帘。
  他穿着那件我非常熟悉的羽绒大衣,脸上挂着我非常熟悉的温和笑容,而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位我从没见过的、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我曾在他的手机里见过他太太的照片,因此知道那不是他太太。)我立刻明白,这是一位我不认识、但和我有着同样境遇的女性。虽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我却不能停下脚步,只能疾步向前继续走。突如其来的事实令我非常震惊,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跑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的。
  哪里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关系?在他看来,我不过是他的众多情人之一!我终于能比较冷静地认真思考了。接着,我恍然大悟,他每次发来的“你在干什么?”这类简洁明了的短信,字里行间隐藏的,不正是他为了避免与众多情人短信联系时发生混乱而精心策划的秘诀吗?(这样一来,万一他把原本该发给小六的短信错发给小四,也不会露马脚了!)恍然大悟之余,我意识到自己是那样的凄惨。
  我死死地盯着“你在干什么?”这一行字。
  “是你那个有妇之夫情人发来的短信吧?”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令我大吃一惊。我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居然是尾花弘。他似乎也过来上卫生间。
  “啊!不是吧?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吗?”尾花弘一见我这副表情,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像是踩中了地雷一样。接着他举起手挠了挠头,解释说:“我、我、我只不过随口乱说出了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真爱多管闲事啊!”我害怕如果不用这种缓慢的口气,会暴露声音的颤抖。
  “我说你呀,不是对这种事很反感的吗?婚外恋这种事,以前我可没少听你这位大小姐发火啊!”
  “我可不喜欢被称为‘大小姐’。再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人的性格也好,思维方式也罢。”
  尾花弘哼了一声,阴沉着脸,皱起了眉头。我朝他望去,发现他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不但身上的服装与以前相比变得朴实了(以前他总是选择与他并不相配的、款式华丽的衣服。而一出门,他又总是因为自己的衣着过于华丽而难为情。),说话方式也比以前和缓多了。当然,与那个大我十二岁、威严稳重的男人相比,尾花还是显得天真无邪,但现在,这份天真并不令我讨厌。
  “那个有妇之夫,是个帅哥吧?”
  “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不一向是颜控吗?!很遗憾,你以前就有这种倾向,认为男人最重要的是相貌。”
  “这个也不一定吧,因为我过去的男朋友们容貌都不怎么样啊。”“你算了吧,才不是这样的呢!”较起真来的尾花一脸郑重其事,显得那么可笑。
  “你不认为男人的相貌最重要?”
  “完全不认为!”
  “那你说是什么?男人什么最重要?内心?照这样说,女人不也是内心最重要吗?”
  “我想对你说的是,”尾花弘一脸不耐烦(我在心里深深地感慨,跟你交往时我也没少忍受你这副臭表情呢!),针锋相对地反击我,“婚外恋可不是好东西呐。”
  “怎么不好?”
  “告诉你吧,因为它破坏了平衡。你想象一下,如果一个男人跟好几个女人好了,就可能造成独自一人的男人,不是吗?男女必须一对一,这是规则。就跟店家印在餐巾纸上的促销广告词一样,那上面写着‘每位顾客只能选购一个’,那就得照规定,每人限购一个。”
  “严禁把人比作餐巾纸!”我忍不住朝他发火,同时也禁不住因他这套莫名其妙的歪理而苦笑起来,“但是,这样不合理啊!在我与他相遇之前,另一个人先遇上了他,然后结了婚,不过如此。问题的关键并不是爱情的程度,而是相遇的先后顺序。人生仅此一回,谁不希望与自己最爱的人相依相守呢?先来者为胜,这种规则太荒唐了!”
  “你听好了,”尾花弘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这件事,就是按照先后顺序决定的。如果对方先跟别人结了婚,那就木已成舟,无可奈何了。规矩早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这句话,很久以前(那时我还是学生,所以应该是八年前),我自己亲口说过。”
  “以前说过,是什么意思啊?”尾花弘一脸惊诧,随即说了声“不妙,我得先去厕所”,说着把手放在两腿之间示意(滚!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做这种动作了吧!),消失在卫生间里。
  我转身朝其他人所在的包厢走去。回到包厢一看,法子正抽抽搭搭地哭着,令我大吃一惊。
  ——臼田把木嶋惹哭了(联谊会开始一个半个小时之后)
  都是臼田章二惹的祸,他居然给木嶋法子打了个恶作剧电话。他怎么打的?首先,他把放在餐桌上的木嶋法子的手机和他自己的手机对调了。两人的手机同款这一偶然事件触动了他的恶作剧神经,时机则是尾花弘起身去卫生间的瞬间。餐桌摇晃了一下,装了水的杯子差点儿被晃倒,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只杯子吸引。趁那瞬间,臼田交换了两人的手机。接着他在餐桌下面打开木嶋的手机,迅速拨打自己的号码,按下了呼叫键。事先臼田章二已设置好了自己的手机,因此放在餐桌上的另一只手机连振动反应都没有,仅仅有一个小灯亮了一下。接着臼田章二立刻挂断电话。之后店员过来收拾餐桌上的碗碟,趁着这个机会,他再次把手机交换了回来。于是他的手机回到了手中,木嶋法子的手机则被放回到餐桌上。
  臼田章二拿着自己的手机,在腰部附近操作。来电显示栏有刚才亲手打来的木嶋法子的电话号码,他照着这个号码又拨回去。
  木嶋法子的手机响了。她立刻有了反应,探头确认手机的小屏幕,接着声音颤抖地说:“是陌生号码。”她误以为是通知选拔结果的电话,于是拿着手机,起身离开了包厢。
  木嶋法子接通了电话,听见电话里传来:“是木嶋吗?我想通知你,关于奥谷奥也的戏剧《王子与乞丐》的选角结果。”她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神经绷得紧紧的,声音也颤抖了。
  “是我。”她声音嘶哑。
  “恭喜你!选拔结果是,你合格了!”她听见电话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一片空白,接着安心感填满了那片空白。但是,接下来的声音,又令她的内心变为空白。
  “怎么样,法子小姐,灰常惊喜吧?吓了你一大跳吧?”
  数秒的沉默。
  “你还没听出来吗?我是臼田啊!”
  此刻,包厢里的加藤遥爆发了。她万万没有料到,臼田会在眼前,明目张胆地打这种恶作剧电话。她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当她意识到臼田章二的所作所为时,立即愤怒得涨红了脸。她严厉地谴责臼田章二做事不知轻重。臼田章二看到回到包厢的木嶋法子已泣不成声时,也立马脸色苍白地连声道歉。木嶋法子伸手擦眼泪。擦了又擦,可是依旧泪流不止。她感到愤慨,又觉得难堪。此时江川美铃从卫生间回来,被包厢里的异样气氛吓到了。她问木嶋为什么哭,其他人开始向她说明。于是她也发怒了,责备臼田章二。臼田章二再次道歉。接着尾花弘也从卫生间回来了,也被包厢里的异样气氛吓到了。他问木嶋为什么哭,其他人开始向他说明。他表示困惑,问臼田章二:“你怎么这么无聊?”
  臼田章二一脸哭相。“我也搞不懂,为什么我老是犯下这种错。”他歪着头,纳闷地回答,“我这么做,本来是想让木嶋高兴的。”
  “搞这种名堂,谁会高兴啊?”江川美铃怒斥道,“你这是在戏弄人家的感情啊!”
  “就是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随声附和。
  臼田章二也垂头丧气地点着头,说:“听你们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做错了。不过,我真的以为她会大吃一惊,然后会觉得好玩。我这个人,总是搞不清这种事的界限。别人的感情我也经常捉摸不透。”他耸了耸肩,“每次参加联谊会我都会得罪女孩子,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在场的其余五人均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尾花弘说道:“臼田章二也不是坏人,他是出于好心。”
  “他哪一点好啊?”江川美铃反唇相讥。
  木嶋法子流着泪,轻轻地笑了。
  ——酒劲上来了,大家好不容易开始亲切交谈,联谊会却已接近尾声。各位纷纷开始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的时候,佐藤亘突然说出其他人都意想不到的话。等到其余五人醒悟那都是虚构的内容时,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扫兴。
  木嶋法子止住了泪水,她举起啤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又喝,当然也开始有了醉意。她冲着佐藤亘扬起下巴,毫不顾忌地喊道:“喂,丑八怪!”佐藤亘却既没生气也不难过,反而一脸内疚的表情,老老实实地向她低头道歉道:“长得这么难看,不好意思哦。”惹得另外四个人纷纷替佐藤打抱不平。尾花弘向佐藤提议:“佐藤,你不但没必要向她道歉,反而应该冲她发火才对。”江川美铃则一语道破显而易见的事实:“法子这是喝醉了呢。”接着,木嶋法子若无其事地说:“听我说啊,你们不要搞错了好不好!‘丑八怪’是我们家乡的方言,意思是说相貌不太漂亮的男人。”口气还非常得意。
  佐藤亘哑然,心想:这也能称作你的家乡方言啊,有什么不一样吗?嘴上说道:“你这么一说,感觉更狠了啊!”
  木嶋法子完全没把佐藤的不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丑八怪,你今天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联谊会啊?居然低三下四地哀求朋友让你参加联谊会,难道你的爱情饥渴症已经这么严重了?”她这番肆无忌惮的发言令另外四个人不寒而栗。
  加藤遥赶紧像母亲庇护女儿一样打圆场说:“非常抱歉,佐藤先生,请你原谅法子。她因为等待选拔结果而过于紧张,刚才又喝酒喝得太猛,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你一定不要介意。”
  “没关系。比起那种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态度,像她这样直言不讳,反而爽快舒服。”佐藤亘那张青蛙一般的脸松松垮垮的,却丝毫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臼田章二望着佐藤的脸,心想:这哥们儿真是个男子汉!尾花弘在心里不禁感慨:佐藤比井上那种人简直强一百倍啊!联谊会就应该为这种男人举办才对啊!
  木嶋法子嚷嚷着好难受,想吐,然后眼看着就趴倒在了餐桌上。这时佐藤亘突然开口说道:“刚才大家提到的那起恶性事件。”他的神态郑重其事,语调不紧不慢,像电视里的新闻播音员一样一本正经,这一句话就引得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向他。
  “恶性事件,是说佐久间觉的脖子被折断那件事吗?”
  听尾花弘这么一问,佐藤亘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就是发生在银座一丁目某个角落的那起事件。”他稍作停顿,环视在场的几位女性,她们的脸上都写着“这件事怎么了?”的表情。佐藤接下来说出的话,仿佛空中炸开了一个响雷,连木嶋法子都被震得从桌上抬起了头。“如果我告诉你们,那个凶手就是我,你们会不会很惊讶?”在场的所有人都由于紧张而僵住了。“这是真的吗?”的疑惑以及“天啊!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惊愕,一起在包厢里蔓延开来。偏偏这时候,店员从包厢门口探头进来问道:“请问,现在把各位的点心送上来好吗?”包厢里异常的寂静气氛让店员有些发窘。这间包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心和恐惧感在胸中交织,店员慌慌张张地拔腿离开了。
  “是我折断了佐久间觉这位艺人的脖子。不巧正好被井上目击到了,因此,我不得不除掉井上。不过,通过威逼,我得知他今天和朋友有约,也就是原本要参加这场联谊会。如果他没有说谎,那么他若不明不白地缺席联谊会,说不定会引起他的朋友们,也就是在座各位的怀疑,从而引起骚动。基于各种原因,我有必要尽量拖延事件被发觉的时间。因此,我逼迫井上给尾花打电话,告诉尾花自己临时有急事,不能参加联谊会了。我威胁他说:‘不赶快打电话通知你的朋友,你的小命就没了。’一句话就让他老老实实地照办了。会临时变成由我来代替井上出席联谊会,完全是因为那小子说漏了嘴。没有办法,我只好来参加联谊会了。”佐藤稍微低着头,以毫无感情的口气说到这里。
  尾花弘脸色苍白地嘟囔了一句:“真见鬼!”臼田章二紧张地问:“那井上他现在……”加藤遥眨巴着眼睛;江川美铃拼命地在脑海中搜寻该说的话;木嶋法子呆呆地张开嘴。不久后,佐藤亘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说:“如果我这样说,你们会不会很惊讶?”另外五个人都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包厢里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佐藤亘一脸诚恳地向大家解释:“没想到真的让大家受惊了,实在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们开个玩笑,所以就趁着兴头,编了个谎话。”接着,他又冲着木嶋法子露出苦笑,语无伦次地道歉道,“在戏剧演员面前编台词,简直是班门弄斧,见笑了。我刚才试着扮演了一下杀人犯。”听到这里,大家这才领会,刚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全是玩笑。臼田章二和江川美铃异口同声地叹息:“你这是搞什么鬼哟!”加藤遥低着头,脸上浮现出愉快的表情。尾花弘感慨地说:“佐藤,你看上去真不像个会编瞎话的人,所以我们都当真了。”木嶋法子似乎再次遭受醉意的袭击,她伸手指着佐藤亘,摇晃着脑袋说:“喂,你个丑八怪!人家都被你吓死了!”说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这时,刚才那位店员端着提拉米苏走了进来。他一进包厢,就立刻发现这里的气氛与刚才截然不同,变得轻松愉快。他感到莫名其妙,但大家和和气气当然最好。他望了望手中的提拉米苏,那如同在柔和的外壁上架起脆弱的茶色小屋顶的造型,再配上让人食欲大增的冰淇淋球,心想说不定正是自己带来的这些甜点,令包厢里的众人忘却了刚才的某种不快,给大家带来了幸福感。他任凭想象力在心中展翅飞翔,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快乐。
  “不过,我一直在想,”加藤遥舀了一勺提拉米苏送进嘴里,之后说道,“那位艺人突然被害,那么此时此刻,他周围的人,他的爸爸妈妈、恋人、亲朋好友,一定都处于非常痛苦的状态吧。对他们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突然离开了人世,他们一定沉浸在那种失落感和悲痛欲绝的感情之中,整日痛哭,以泪洗面。尽管如此,近在咫尺的我们,此时却像这样,若无其事地开着联谊会,品尝着美味的提拉米苏,悠闲地享受着快乐的时光。”她挥动着勺子,继续说道,“仔细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她口气平淡,既没在责怪谁,也不是想质问谁。听了她的这番话,先是臼田章二像一个纯朴的牧羊人一样坦率地发表自己的感想:“我从来没想过这么深奥的事情呢。”尾花弘则一边在心里琢磨,她提出的这个话题,是不是对在场男士思想深度的测试题呢?一边老实地回答:“这样想来确实不可思议,可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只能愉快地把联谊会进行下去啊。”听到这番话,江川美铃的脑海中忽然掠过心中牵挂着的那位有妇之夫,心想:我在这里和朋友们快乐联谊,而他正和家人在一起共度快乐时光,我和他,恐怕永远不会有更多的交点。这样一想,她感到心中无比寂寞。
  “是啊,”佐藤亘开口说道,“这个世界充满各种痛苦的根源:战争、事件、事故、疾病,有正在流泪的父母、有正忍受着悲伤的孩子、有承受着各种痛苦的人们,他们充斥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是我认为,我们只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只能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只能珍惜自己的人生。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都与己无关。这种强词夺理的想法是错误的。”
  “那么,丑八怪,你说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无法从木嶋法子发问的口气中判断她的态度是尊重还是轻蔑。但佐藤亘毫不介意地回答:“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才只能一边烦恼着一边摸索。”说到这里,他苦着脸,继续道,“有一位作曲家,临死之前曾给他的孩子们留下这么几句话:‘每个人都只能专心致志地演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乐谱,也必须这样做。任何人都没有闲暇去窥视他人的乐谱。只能在演奏自己这份乐谱的同时,在心里祈求他人也能顺利地演奏。’”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哟,丑八怪!”首先粗鲁地回应他的是木嶋法子,但就在她嚷嚷的同时,手机铃声大作。最初,似乎没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直到加藤遥说了声:“法子,你的手机!”大家这才醒悟。
  木嶋法子很不耐烦地嘟着嘴,说:“好烦人呀,这种时候来什么鬼电话!”接着直接把手机举到耳边。其他五个人都在心里祈祷:
  别是选拔结果的通知电话吧!她本人却不知是否因为醉意袭脑,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按下通话键的同时就大声嚷着:“什么事?你个丑八怪!”把旁边的五个人都惊呆了。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木嶋法子这才明白是通知选角结果的,众人眼看着她的脸唰地一下变白,又听她慌慌张张地向对方道歉:“啊,对不起!”同时一边手忙脚乱地起身离席,一边拼命地辩解,“您听我说,那是我老家的方言,‘丑八怪’的意思是——”说着走出了包厢。
  留在包厢里的五个人几乎同时大笑起来。江川美铃笑出了眼泪,加藤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臼田章二朝着木嶋法子消失的方向合掌作揖,嘴上念着:“保佑她合格啊!”佐藤亘品味着这久违了的轻松心情,看了一眼手表,心里开始惦记撂下的工作怎么样了。
  “这场联谊会真奇特啊。”尾花弘的发言像在回味这一连串事件。他拿起餐桌上的湿手巾开始擦手,擦完以后,灵巧地把它卷成圆筒状,又非常自然地放回到桌上。江川美铃一眼就发现那只湿手巾正好不偏不倚地朝着自己,她觉得尾花是在嘲弄自己,稍感愠怒。但那愤怒仅仅是一瞬间,随后她就感到犹如一股暖流涌入胸中,满心舒畅,情不自禁地笑了。
  ——联谊会之后,来自井上真树夫的辩解
  临阵脱逃是我不好,的确,尤其是作为联谊会的召集人。不过这种珍贵的经历偶尔体验一次也不错吧?我想。素不相识的人突然闯入联谊会,这种经历还不算珍贵吗?我跟佐藤亘是偶然遇见的。在哪里?在厕所呀!就在三越百货的厕所。身份不同的人相遇,说不定发生这种事最大概率的地方就是厕所吧。佐藤那家伙看上去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我当时正好在解大便的隔间里,不巧忘了锁门,那家伙急着推门要进来,这一下就撞上了呗。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啊!我刚穿好裤子,冲完水,可以说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呐!于是我和他就在那里聊了起来,马上就发现彼此气味相投。我说在那里,但实际上当然换地方了呀。你想,怎么可能两个人一直站在厕所里聊天呢?!我们坐在商场里的长凳上,聊得还蛮起劲。你还别说,在这种情况下撞到,居然也能这么意气相投,真是意想不到。聊着聊着,那家伙突然问起我:“一般人在这个时间都干些什么呢?”我就如实地告诉他:“像我,今晚有个联谊会要参加。”是啊,我就是这么回答他的。我是不是一般人确实算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吧,总之,他一听,非常感兴趣地说:“好想体验一次联谊会的滋味啊。”我猜想,那可能就是安妮公主一样的心情吧。什么?尾花,你这家伙连安妮公主都不知道啊!那换成爱德华王子也行。啊?你也不知道?《王子与乞丐》里面的呀!总之,这个佐藤一定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厌倦,想窥探一下别人的生活状态。还不是大人物们常犯的小毛病嘛。听他说,最近他母亲刚去世,我估计他精神上有些不稳定吧。结果呢,他就决定把某项重要的工作扔在一边,去参加联谊会。后来,好像不得了,炸开了锅。大家都在到处找他。当然喽,结果闹得天翻地覆,嗯,总之,我是为了让他体验一次联谊会的滋味,才临时决定缺席的。我是为了想在工作上临阵脱逃的那家伙着想,才从联谊会上临阵脱逃的。我想你们也大吃一惊吧?!这样的人物居然出现在了联谊会上。什么?不可能吧?你们直到联谊会结束,各自离开为止,都一点也没发现?哦,也难怪,我当时也没想到会遇上他这种人。
  ——联谊会结束,各自回家
  在餐吧“幸”的柜台前结完帐,乘电梯上到地面,众人走出大楼时,夜幕已深。我们六个人在宽敞的人行道上围站成半圆形,这时我忽然回想起学生时代的联谊会。那时候,联谊会结束后要不要换个地方再聚一会儿的事总是难以决定,于是大家就这么站着,彼此察颜观色,期待着同伴中有人站出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我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嘴里咕哝着好冷啊,心里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后面的安排我都交给井上了啊。”佐藤对大家说。我看了看臼田章二的表情。适合联谊会之后继续喝一会儿的店,我心里倒是有几家备选。同时也能猜到井上之前考虑的候补餐馆,臼田应该和我一样明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认为今晚还是就此解散为妙。这并不是因为刚才的联谊会气氛不够热烈。最终木嶋得到了通过选拔的通知。虽说那只是初审,仅仅是有资格进入二次选拔,但她依旧醉意朦胧地欣喜若狂,特别开心。相貌不佳、表情阴郁,最初显得很不协调的佐藤后来也变得亲切了。我呢,渐渐在意起江川美铃。虽然她深陷婚外恋让我很震惊,但更重要的是,她那并不算幸福的现状令我揪心,我很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不过明摆着,我对此无能为力。最后,当我把湿手巾朝着她的方向摆放时,那一举动千真万确出自我的内心意愿。我看见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快,但最后还是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那是我唯一的安慰。
  我的脑海中回想起刚才佐藤说过的话:我们每个人只能演奏自己的乐谱。
  “接下来呢?”臼田这时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再找个地方继续?”
  我们的脸上都浮现出犹豫和踌躇。或许,大家心里的感觉都和我一样吧。
  佐藤第一个宣布:“我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接着他向我们坦白说,他其实是抛下工作偷偷溜出来的,现在他很担心走了以后那摊工作怎么样了。还说:“大家现在一定怒气冲天。”
  佐藤给人严肃认真、踏踏实实的印象,完全不像是会抛下工作偷偷跑出来的人,我感到非常意外,却也只能对他说:“那你还是早点回去,确认一下情况为好。”
  “干出这种事情,你还好意思参加联谊会!”已酩酊大醉、正靠在江川美铃肩头的木嶋法子的谴责此时倒也显得理所当然。为了一次联谊会,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做。
  “我也回家了。”加藤也这么说,那么继续喝的可能性可以说完全消失了。尽管如此,联谊会到此结束并没给我带来类似烟花没能成功绽放的不甘和遗憾情绪。虽然中途并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但我觉得心里很充实。
  像是被那街灯引导着,我们沿着夜幕下的步行街道徐徐前行。我尽量装作自然地来到江川美铃身边,握着将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的木嶋法子的手腕,帮她一起搀扶木嶋。江川美铃瞥了我一眼,用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说道:“虽然初次见面就随便评论人有点失礼,但尾花还是蛮温柔的嘛。”
  “那么,把你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都告诉我吧。”
  “你不怕女朋友发怒吗?现在正和其他男人玩得起劲的女朋友。”
  我苦着脸说,责备她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劈腿的女人,你还是算了吧。”
  “你是指我的那位女朋友,还是指你自己?”
  “都是。”
  这时,我又装作初次与她认识,问:“那个,江川,我问你一个广义的问题。对已经分手的前男友,你会不会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她扑哧一笑,唾沫飞溅地说:“就算有,我也不告诉你!”
  没有人打出租车,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地铁站走去。因此,走到地铁站的这段时间,似乎成了我们的联谊会后续。
  毕竟时间不早了,步行街两边的商店大部分已经关门,但其中也有灯光明亮、还在营业的店铺。花店里,身穿西装的男子正等待店员给一大把花束系上缎带;书店里,男男女女捧着杂志翻阅着;乐器店也开着门。我以前曾多次路过这家店,每次看过去,里面的客人都不太多。
  “啊,对不起,我得接个电话,你们先去车站吧。”走在前方的臼田突然停住脚步,朝我们晃了晃手机,就朝乐器店旁边的那条小路走去了。我们五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然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臼田接电话。
  就在这时,只见佐藤突然转身走进了那家乐器店,在一排电子钢琴前停下了脚步。店里陈列着好几种类型的钢琴样品,从玩具类到正规的钢琴都有,并且都摆放成客人伸手就可触摸试弹的样子。佐藤就站在其中一台电钢琴前。他不是在看价格牌吧!看他身上那件土里土气的外套,那张留着胡茬、眉毛都乱糟糟的脸,跟这些亮堂堂的乐器实在不协调呢。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却见佐藤突然伸出双手,放在键盘上弹了起来。瞬间,一段旋律以惊人的速度涌来,让我茫然失措。那旋律是如此悦耳、如此响亮,好似一股清澈的泉水,轻盈地向上腾飞,带着清晰的轮廓,在四周旋风般地飞舞。
  从电子钢琴里流淌出来的明快旋律在空气中欢快地跳跃、流畅地飞舞。加藤呆呆地站在乐器店门口,睁大双眼。我身边的江川惊讶地大张着嘴。我感觉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阵阵寒气从后背滑过。乐器店门口,其他的过路人也惊讶地停住了脚步。乐器店内,一位系着工作围裙的店员惊讶地从里边走到佐藤附近,像根棒子一样呆立着。离我们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身穿黑色夹克衫、年龄不详的男人,瞪大双眼,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虽然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但仍能感觉到他正陶醉在那动人的音乐中,甚至能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纯净优美的钢琴曲,像一条无形的河,连绵不断地流淌着,环绕在我们身边。我们仿佛与这轻快的旋律一起飘飞而起,在音乐之河中荡漾,陶醉在这突如其来的优美乐曲中。怔怔地把手机举在耳边的臼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也被这优美的音乐惊呆了,表情如痴如醉。佐藤的身体斜对着我们,因此看不见他演奏时的表情。但他站立着演奏的身子毫无僵硬的感觉,相反,是那么柔和。处于半梦半醒朦胧状态的木嶋法子低声嘟囔着:“什么呀?这是什么声音?”
  悠扬的音乐声好像用尽了电子钢琴的所有力量,假如电子钢琴中有引擎的话,那它此时一定旋转到了极限速度,把它潜在的所有声音都毫无保留地吐了出来。
  旋律在夜空中无休止地回旋、翻滚,给我带来一种缥缈的浮游感,仿佛身体越变越轻,即将被卷入这欢快的旋涡中,并随着明快的旋律向深邃高远的夜空飘去。我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被强迫拉扯的恐怖和不快,胸中回荡着说不出的舒畅。我呆呆地想,啊,佐藤,佐藤多么帅气啊!站在我身边的江川美铃也被这乐曲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大概突然感到难为情,脸上浮现出洋洋自得的表情,对我说:“你看,我就说过,混血儿不一定都是美女帅哥吧!”说完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无论男女,重要的不是相貌。”
  我回答了她一句:“是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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