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影片公司(1)
《摩登时代》剧照
孤寂感是可厌的。它会使人感染到一种难以捉摸的忧郁气氛,觉得自己不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和兴趣,并为此感到有点儿羞怯。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这种感觉。我的孤寂感更会使我遇事时畏缩,但看,我虽然具备一切交友的条件,年轻,有钱,有名气,但是却在纽约独自四下彷徨,感到百无聊赖。记得我有一次遇见美丽的英国音乐喜剧名演员乔茜·柯琳丝,那时她正在五马路上走着,忽然碰到了我。“哦,”她很亲切地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呀?”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行为不检之处被人发现了似的。我笑了笑,说我正要去和
几个朋友午餐,但是,我真想向她说实话,——说我很寂寞,很想约她去吃饭——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同一天下午,我在大都会歌剧院附近溜达,碰见了大卫·贝拉斯科的女婿莫里斯·格斯特。以前我在洛杉矶见过格斯特。他是以当“黄牛”倒卖戏票起家的,这一行生意在我初到纽约的那段时期里是很风行的。(所谓当黄牛,就是买了戏院里最好的戏票,然后站在戏院门口兜售牟利。)格斯特后来以承包戏院而暴富,尤其是以上演马克斯·莱因哈特导演的那一出场面伟大的《奇迹》赚了很多钱。格斯特的那副长相是斯拉夫类型的,白皙的面孔,腰子形的大眼睛,阔嘴,厚唇,看上去有些像劣版图书上奥斯卡·王尔德的画像。他很容易激动,对人说话时简直有点儿像盛气凌人。
“真见鬼,你这一晌到哪儿去啦?”接着,还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又问,“真见鬼,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呀?”
我对他说,这会儿我要去散步。
“这可是见鬼!你不会一个人散步的!这会儿你到底上哪儿?”
“不上哪儿,”我委婉地说,“只是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跟我来!”他说时把朝着他去的那个方向扭转了身,紧勾住我一条胳膊,叫我没法逃走。“我去把你介绍给一位真正有价值的人——一位你应当和他交朋友的人。”
“你要上哪儿去呀?”我急着问。
“让你去会我的朋友卡鲁索,”他说。
我怎么推辞也没用。
“卡鲁索和杰拉尔丁·发娜今儿有一出日戏,他们俩合演《嘉尔曼》。”
“可是我——”
“我的上帝,你总不至于害怕呀!瞧卡鲁索这个人真可爱——和你一样朴素,富有人情味儿。他看见了你,要快活死啦,他在想像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再三对他说,我要去散步,去吸点新鲜空气。
“这对你比吸新鲜空气更有意思呀!”
我被他拉着穿过了大都会歌剧院的休息室,匆匆忙忙沿着过道走向有两个空位子的地方。
“你那儿坐,”格斯特悄声说,“我等到休息时间再来。”他一说完这话,就沿过道走得无影无踪了。
我以前听过几次《嘉尔曼》的音乐,但是这次听来有点儿不大像。我看了看我的节目单;是呀,是星期三,这一天排的戏是《嘉尔曼》呀。但是,那奏的却是另一个曲调,我听来也很熟悉,它更像是《里戈莱托》。我被闹糊涂了。这一幕结束前大约两分钟,格斯特悄悄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了。
“这演的是《嘉尔曼》吗?”我小声儿问。
“是呀,”他回答,“你没拿到节目单吗?”
他一把夺过了节目单。“可不是,”他悄声说,“卡鲁索和杰拉尔丁·发娜合演,星期三日戏,《嘉尔曼》——瞧这上面!”
幕降落了,他拉着我沿着一排座位走到通后台的边门。
几个穿软底靴的人正在那里换布景,我只觉得自己老是妨碍他们的工作。那儿的气氛仿佛是一个迷梦。出现在梦中的是一个身体瘦长、神情严肃的人,胡子翘着,敏锐的眼睛从高处瞪着我。他站在舞台中央,布景在他身边移来移去,他露出了一副担心的神气。
“加蒂-卡萨扎先生,我的老朋友,你好呀?”格斯特说时向他伸出了手。
加蒂-卡萨扎跟他握了握手,做了一个表示轻蔑的手势,然后嘟哝了几句什么。这时格斯特向我转过身来。“你猜对了,演的不是《嘉尔曼》,是《里戈莱托》。杰拉尔丁·发娜在演出前最后一分钟请假,她着凉了。这一位是查理·卓别林,”格斯特说。“我这会儿领他去会卡鲁索,也许可以鼓起他的兴致来。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吧。”但是加蒂-卡萨扎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他的化装室在哪儿?”
加蒂-卡萨扎唤那舞台管事。“他会领你们去的。”
我自觉地警告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卡鲁索,于是把这意思向格斯特说了。
“你别傻气啦,”他回说。
于是我们沿着过道向卡鲁索的化装室一路摸索过去。“是谁把灯扭熄了,”舞台管事说,“等一等,让我去找开关。”
“你听我说,”格斯特说,“有人等着我哩,我可得先走一步了。”
“你这时候不能走开吧?”我赶紧问他。
“会有人照应你的。”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已经走了,我被留在一片黑暗中。舞台管事擦亮了一根火柴。“我们到了,”他说,接着就轻轻地敲了敲门。只听见一个意大利口音的人在里面吼了一声。
我的朋友用意大利语回答,他最后说的是“查理·卓别林!”
又听见一声吼。
“听我说,”我悄声儿说,“还是下次再来吧。”
“不,不,”他说;他这时已经是在完成一件使命。门虚开了,那个上了装的人向外面黑暗里望。我的朋友说明我是什么人,声音里透出了烦恼。
“哦!”上了装的人说,随即关上了门。后来,门又开了。“请进来吧!”
这一次小小的成功,好像使我的朋友振作起精神。我们走进去时,卡鲁索背朝着我们坐在他化装台跟前,正对着一面镜子修剪他的小胡子。“啊,先生,”我的朋友高兴地说,“我很荣幸,向您介绍电影界的卡鲁索——查理·卓别林先生。”
卡鲁索向镜子里点了点头,继续修剪他的小胡子。
最后他站起来,一面束带子,一面仔细打量我。“你演得很红了,对吗?你挣了很多钱。”
“是呀,”我笑着说。
“你肯定十分快乐。”
“可不是。”我接着向舞台管事看了一眼。
“那可好,”他高兴地说,暗示我们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向卡鲁索笑了笑。“我不要错过了斗牛的一场。”
互助影片公司(2)
“那是《嘉尔曼》里的一场,现在演的是《里戈莱托》,”他说,一面和我握手。
“哦,对,可不是!哈哈!”
在当时的环境许可下,我已经从纽约获得了最大的精神调剂,于是心里想,不必等到对这花花世界中的享乐厌腻了,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再说,我也急于要履行新订的合同,去
开始工作了。
我回到洛杉矶,下榻于当地最豪华的旅馆,也就是坐落在五马路与大马路拐角上的亚历山德里亚大饭店。这家旅馆的建筑是洛可可式的:休息室里有云石柱和水晶枝形挂灯,大厅当中铺着那条近似神话的“百万金元地毯”——那个大笔电影买卖成交的地方——人们之所以开玩笑,给它题上这样一个名字,一半是因为那些专爱传播小道新闻或俨然以电影业赞助者自居的人,常常站在那条地毯上,满口里谈的都是数以亿万计的金元。
亚伯拉罕森就是在那条地毯上发了财,他租借了电影制片厂里的一片场地,雇用了几个失业的演员,出售根据州权用低价拍摄的便宜影片。一般人都管这种影片叫“贫民区”影片。已故的哥伦比亚影片公司经理哈利·科恩就是以拍摄贫民区影片起家的。
亚伯拉罕森是一位现实主义者,他承认自己并不喜爱艺术,拍影片只是为了要赚钱。他说话苏联口音很重,导演影片时老是向女主角吆喝:“好,从屁股后边走上场”(意思是,从后面走上场)。“这会儿你到镜子跟前去,照一照你自己。嗳呀!我冻美嘛!现在,混搅他二十尺吧”(意思是,要用自己临时穿插的动作拍二十英尺影片)。女主角往往是一个胸部丰满的年轻娘们,穿的是光着脖子的宽大衣服,露出了大片胸部。亚伯拉罕森老是叫她面对着摄影机时是弯下腰来系她的鞋带,有时候是摇一只摇篮,也有时候是按摩一条狗。亚伯拉罕森就这样赚了二百万美元,然后,很聪明地趁早洗手不干了。
锡德·格劳曼被百万金元地毯从旧金山吸引了来,在洛杉矶谈判修建他那所造价百万美元的戏院。后来洛杉矶日趋繁荣,锡德也就成了豪富。他做起广告来异想天开,但也真有他的办法,有一次他让两辆汽车在全市里飞驰,车上人互相对开空枪,车后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的广告是:“格劳曼百万金元大戏院献映《地狱》”,一时洛杉矶为之轰动。
锡德还发明了一些小玩意儿。他想出了一个奇怪的主意:让好莱坞明星在他的中国戏院外边湿水泥地上留下他们的手脚迹印;不知怎的,影星们群起效尤。后来这件事竟变得几乎和接受奥斯卡金像奖一样光荣了。
我住进亚历山德里亚旅馆的头一天,旅馆管事交给我莫德·费莉小姐的一封来信。费莉是一位名演员,曾同亨利·欧文爵士和威廉·吉勒特合演过戏,在戏里担任女主角。这次她星期三在好莱坞旅馆请帕芙洛娃吃饭,邀我作陪。我当然很高兴。虽然以前不曾见过费莉小姐,但是我在伦敦到处都看到印着她相片的明信片,对她的美貌是一向倾慕的。
赴宴的前一天,我叫我的秘书打电话去问一下,如果不是便饭,我就要打黑领带。
“您是哪一位?”费莉小姐问。
“我是卓别林先生的秘书,他过来陪您用饭,星期三晚上——”
费莉小姐仿佛觉得诧异。“哦,当然是便饭,”她说。
费莉小姐已经在好莱坞旅馆的游廊上等着我。她仍旧是那样美丽。我们东扯西拉至少闲聊了半小时,这时我开始觉得奇怪:怎么其他的客人还没到。
最后她说:“我们进去吃饭好吗?”
真没想到,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费莉小姐是那么美丽动人,同时又是非常缄默,我隔着饭桌瞅着她,猜测她这样单独和我会晤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时间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些荒唐遐想——但是,看来她并不曾觉察出我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我开始进行试探,想知道她要我来是为了什么。“这真有趣,”我兴冲冲地说,“单是咱们俩吃饭!”
她茫然地笑了。
“饭后咱们做点儿什么有趣的游戏吧,”我说,“到夜总会去,或者,做点儿什么别的事情。”
她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气,迟疑了一下。“今儿晚上恐怕我得早点儿休息,因为明儿早晨我就要开始排演《马克佩斯》。”
我的试探遭到了挫折。我完全被闹胡涂了。幸而第一道菜上来了,我们一时都默默地吃着。两人都觉察到,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头。费莉小姐迟疑了一下。“我怕,今天晚上您感到相当沉闷哩。”
“非常有趣,”我回说。
“可惜,三个月前我请帕芙洛娃吃饭,那一次您没来,我知道您也认识她。现在才晓得,原来您当时在纽约。”
“对不起,”我说时赶快取出了费莉小姐的信,这时我才去看那日期。接着,我把信递给了她。“您瞧,”我大笑起来,“我迟到了三个月呀!”
在一九一○年的洛杉矶,可以看到美国西部拓荒者与实业界巨头时代的结束,当时我还受到过许多这一类人物的款待。
其中有一位是已故的威廉·安·克拉克,这位拥有数百万家财的铁路巨头和铜矿大王是一个业余音乐家,他每年都要捐给知音交响乐团十五万美元,自己在该团的第二小提琴组里客串表演。
“死谷苏格兰佬”是一个诡秘莫测的人物,他性情很爽快,长得肥头大耳,戴一顶十加仑帽,穿一件红衬衫和一套粗蓝斜纹布工作服,每天晚上在斯普林街一带地下室酒馆和夜总会里滥设宴会,挥金如土,赏起侍者们来是百元钞票,过了一晌,他神秘地销声匿迹了,再过了大约一个月,他又出现了,又开宴会了,接连着好些年,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他的钱是哪儿来的。有人相信他在死谷里有一个秘密矿,就试图跟踪他,但是他总是避开了那些尾随他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有谁能探出他的秘密。一九四○年去世之前,他在死谷沙漠里造了一座巨大的城堡,那个奇怪的建筑物耗费了他五十多万美元。城堡至今仍留在那儿,但已在烈日的照耀下逐渐荒废。
帕萨迪纳的克兰妮-贾芙夫人拥有四千万美元的家财,是一个热心的社会主义者,她曾经为许多无政府主义者、社会主义者和世界产业工会会员支付律师辩护费。
那时候格伦·柯蒂斯正在给孙纳特拍电影,表演了惊险的飞行绝技,同时他在筹措资本,准备创建现在规模巨大的柯蒂斯飞机制造工业。
阿·彼·季安尼尼当时还在经营两家小银行,它们后来发展成为美国最大的金融机构之一——美国银行。
互助影片公司(3)
霍华德·休斯的父亲是现代油钻的发明人,霍华德继承了父亲的巨额财产,从事制造飞机,这样就将自己的产业增加了许多倍。他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平时住在一间三等小旅馆的房间里,一般很少露面,总是在电话中处理他那庞大的企业。他兴之所至,还拍摄一些电影,有些影片,如由已故的琼·哈洛主演的《地狱天使》等,曾经风靡一时。
在那些日子里,我日常的娱乐是:去弗农体育馆看星期五晚场杰克·多伊尔的拳赛;去
奥尔菲姆戏院看星期一夜场的轻歌舞剧;去摩罗斯科戏院看星期四固定戏班演出的戏;偶尔也去克卢恩音乐厅听交响乐。
洛杉矶体育俱乐部是当地上流社会人士和商界名流集中的地方,他们一般都在喝鸡尾酒的时候去那里聚会。在那里好像是到了外国租界里一样。
一个在电影里扮小配角的年轻人,常常坐在那间娱乐室里,这个很孤寂的人名叫范伦铁诺,他到好莱坞来试自己的运道,但是并不顺利。他是由另一个名叫杰克·吉尔伯特的小配角介绍给我们的。此后大约有一年我不曾见到范伦铁诺;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一跃而成为大明星。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开始还显得很腼腆,后来我说:“自从我上次和你见面以后,你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人物了。”他听了大笑起来,此后就不再感到拘束,变得和我很亲热了。
范伦铁诺总是带着那么一副忧郁的神气。成名后他并不自大,反而显得更加谦虚。他人很聪明,并且态度安详,毫不虚荣,对妇女具有一种极大的诱惑力,但和她们的关系都维持得不好,女人一经嫁了他,就会做出一些对不起他的事情。有一次婚后不久,他的妻子就和洗片室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发生了关系,常常和那人躲到暗室里去。没有谁比范伦铁诺更能吸引妇女的了,也没有谁比他更会上妇女的当的了。
我现在开始准备履行我六十七万美元的合同了。代表互助影片公司处理一切事务的考尔菲尔德先生,在好莱坞中心区租了一个电影制片厂。我组织了一个阵容很坚强的小班子,其中包括艾娜·卜雯斯,埃里克·坎贝尔,亨利·伯格曼,艾伯特·奥斯汀,劳埃德·培根,约翰·兰德,弗兰克·乔·科尔曼,利奥·怀特等人,于是我很有把握地开始工作。
我的第一部影片《百货公司巡视员》拍得总算很成功。影片里有一个百货公司的场面,我在一个自动楼梯上大演其追赶打闹的动作。后来孙纳特看了这部影片,说:“咳,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要用一个自动楼梯呢?”
不久我就开始快速度地工作,每个月拍完一部两大本的喜剧片。《百货公司巡视员》拍好以后,接着是《救火员》,《无赖汉》,《午夜一点钟》,《伯爵》,《当铺》,《拍电影》,《溜冰》,《安乐街》,《治病》,《移民》,《越狱》等。拍完这十二部喜剧片,一共只花了大约十六个月的时间,包括由于我伤风感冒以及其他小事故而停拍的时间在内。
有时候剧情中出了一个问题,我感到不容易解决了。每次遇到这种困难,我总是暂停工作,竭力思索,在化装室里搜索枯肠,来回踱步,或者接连几个小时坐在布景后面,想办法解决那个难题。这时候只要是一看见管事的或演员们瞅着我,我就会感到难堪,尤其是因为互助影片公司要负担制片费用,由考尔菲尔德先生在那儿监视着拍片工作的进度。
我总是远远地看到他穿过那片场地。只要是一看见他那身影,我就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点儿东西也没拍出来,可是总开销倒增加了不少。这时我总是挺“文气地”暗示(像你敲打大铁锤那样“文气”),我思索问题的时候,就是不喜欢看见有人在我旁边,或者感觉到他们是在为我着急。
每逢那样白白地泡了一天以后,考尔菲尔德先生总是故意趁我离开制片厂的时候,仿佛偶然不经意地遇见了我,装出了很轻松的神气向我打招呼,接着就问:“思路来了吗?”
“糟透了!我大概是完蛋了!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他总是发出毫无表情的声音,那是他装出来的笑声。“别着急,思路会来的。”
有时候,一天已近结束,我所有的念头想到后又都放弃了,已经是陷入绝望了,这时候解决问题的办法突然自己呈现出来,仿佛是在云石地板上扫去了一层积灰,就在那儿发现了我一直寻找的美丽的镶嵌花纹。一时紧张情绪消失了,制片厂里活跃起来了,瞧考尔菲尔德先生那一阵笑呀!
拍摄所有的影片,我们班里那些人从来不曾有谁受过伤。凡是激烈的场面,都像舞蹈那样经过了仔细认真的排练。打耳刮子的动作都是假装的。不论场面上有多么混乱,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做的动作,一切都是配准了时间的。拍影片时出工伤事故是不可宽恕的,因为影片中所有的形象,包括狂风、暴雨、地震、沉船、奇灾巨变等等,都是可以做假的。
摄制所有这些影片,只出过一次事故。那一次是在拍《安乐街》的时候发生的。当时我把一盏街灯向那个恶棍头上扳下去,要用煤气熏他,可是灯罩倒下来,锋利的铁边落在我鼻梁上,后来医生给我缝了两针。
给互助影片公司拍电影的那些日子,我认为是我一生工作中最愉快的一段时间。我那年二十七岁,心情轻松、无忧无虑,有着无限美妙的前景,人们都对我友好,生活过得有趣,不久我将成为百万富翁:这一切简直是有点儿不可思议的。金钱不断地涌进我的钱柜。我每星期一万元的收入已经积累到了几十万。现在我的身价已是四十万了,再过几天我的身价将是五十万了。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了。
我记得,J·P·摩根的朋友玛克馨·艾丽奥特有一次对我说:“金钱是一件应该忘记的东西。”但是我说,它也是一件值得记忆的东西。
毫无疑问,一个人一经出人头地,他就会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当时凡是我遇见的人,都对我笑逐颜开。我虽然是一个暴发户,但我的意见总会受到人家认真的考虑。有些人,虽然刚和我认识,但已经愿意和我做最亲密的朋友,像亲属似的关心我的问题。这一切都令人感到快意,可惜我天性不适于和人家这样亲热。我喜欢交朋友,就像我喜欢听音乐一样——必须是我有兴致的时候才会喜欢它。不用说,像我这样随心所欲,有时候是会感到孤独的。
我的合同将要期满的一天,我哥哥进了体育俱乐部我的卧室里,高兴地说:“喂,查理,你现在已经属于百万富翁阶级了。我刚给你谈了一笔交易:替第一国家影片公司拍八部两大本的喜剧片,报酬是一百二十万美元。”
互助影片公司(4)
那时候我刚洗完澡,腰里围着一条毛巾,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边走边拉着小提琴,奏的是《霍夫曼故事》。“哼——哼,我想,这可太美啦。”
雪尼突然大笑。“我永远记得你这副样儿:屁股上围着一条毛巾,手里拉着小提琴,听到我签订了一百二十万美元的合同,是这样的反应呀!”
我承认当时确是有点儿装腔作势,因为我想到了需要做的那些事情——这笔钱可不是容易挣的呀。
然而,眼前的这一切财富,并没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我虽然已经习惯于拥有这些财富,但是还不习惯于使用这些财富。我挣到了神话似的这笔钱——但是它仅代表一些数字,实际上我还不曾看到它。所以,我必须做的一件什么事情,来证明我确实拥有这些钱。于是,我聘了一个秘书,雇了一个仆人,买了一辆汽车,用了一个车夫。那一天,我走过一家汽车样子间,看到一辆七座的“汽机”牌汽车,当时那算是美国最考究的汽车了。它是那么华丽,简直不像是出售的。但是,我走进了那家店,问:“这卖多少钱?”
“四千九百元。”
“我要这辆车,”我说。
那个人吃了一惊,试图再拖延一下,不准备就这样立即成交。“您不要看看机器吗?”他问。
“看不看都是一样——我不懂得那些玩意儿,”我回答。但是,我又用大拇指揿了揿那轮胎,表示自己有点儿内行。
做成这一笔交易很简单;只要在一张纸上签个名,那辆车就属于我的了。
怎样投资是一个问题,我对此道是外行,但雪尼对这方面的术语都很熟悉:他知道什么是账面价值,资本利润,优先股和普通股,甲乙两类定额,可兑换的股票和公债,工业受信托人,以及储蓄银行依法可以用来投资的证券等。在那些日子里,投资的机会很多。洛杉矶的一个房地产经纪人怂恿我和他合伙,每人投资二十五万美元,现在我的投资本利可以达到五千万美元,因为后来那儿发现了石油,成为加州最富的地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