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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16——莫言散文

来源: 未知 作者: 莫言 时间: 2014-03-02 阅读:
  【序言】
   
   在平凡的一生中,有多少的东西都会流失,有多少的东西都会陌生,都会淡去,甚至忘记。你可能忘却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记忆永远不会背叛那些欢笑、阳光、梦想,以及那些挫折、痛苦和失落。
   自我知事以来,记忆的东西越来月丰富,但有些事、有些情,有些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为了不陌生,不忘记那些曾经,我时刻都在回忆,追逐记忆中的一切。二十年的生命历程,演绎了二十年的人生,人生或许真的如戏,曲曲折折、似真似假、虚虚幻幻,各种各样的角色,各式各样的命运,复杂无穷,变化万千。对于我的这二十年,不管是苦是累,是欢乐是悲伤,是酒后醉恋后痴,还是不知名的失忆,我都感谢它们,因为是它们把我推向了现在的人生,是它们演绎了我这二十年的精彩。
   对于一个出生在农村家庭的孩子,我的记忆中有太多的乡野气息,田野间的稻花香,火塘边的包谷味,那些都是我一生忘不了的味道。那些童年,瞬间即逝,感怀不断,思绪飞舞。那些记忆,是天空与大地的对话,是燕子与春天的呢喃,是蚂蚁和蚯蚓的私语。忘不了,就打开那些尘封的记忆,打开那本破旧的影集。打开影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盘,那一个个活跃的身影,从思绪从回忆间掠过,顿时凄凉悲咽。
   那些远去的背影,那些逝去的亲人,不尽的泪水是对你们的怀念,思念是飞翔的大雁的寄语。回忆过去,犹能感到一丝的快感,一丝的欣慰。书写过去,能抒自心之情感,光阴的飞逝,生命的短暂,让人叹息,父亲的背影,母亲的洁白的双手,已成过去,只剩记忆。
   思绪断章,记忆零乱,想得太多,也就想记的太多,在此,想把记忆理清,特来我的回忆录,来备我以后之用。
   
   1、【清塘戏场上的记忆】
   
   正如鲁迅先生一样,在我懵懂的时候,家乡是有社戏的。
   我们那里是一个自然村,叫做怕掌村,村里又分好多个寨子,在怕掌村有一座山叫做白岩山,山下有一寨,就是我们的小寨子了。因为有一个清澈的池塘在寨子中央盘旋,寨子因此得名为清塘,话说此池塘,在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迁来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历史,有人说是与王母的瑶池相连的,关于它的神话太多,在我的小说里面有,在这就不过多解说了。
   池塘南边上有一楼阁,我从没有进去过,听说楼里面有很神圣的东西,但那些迷信的东西我是不会去过多追问的。楼边有一片宽阔的广场,那就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了,就好似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吧!因为过去四十多米就是我们的小学了。
   回说那广场,白天是我们的乐园,晚上就很让我们去了,怕是怕我们不经意进那间小楼吧!有一段时间,白天也不让我们进去,并觉得奇怪了。对于我们是不乐意的,对于我更是。因为有围栏,我们没有办法进去,但又想搞清楚他们在干什么,于是,我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皮蛋、双柱,准备计划,实施行动。
   我们悄悄地从左侧的玉米地过去,玉米地上有一堵高墙,我们就一个骑在一个脖子上爬上去,上去后就坐在墙上观察那边的动静。广场上有很多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的拿着长毛,有点身上插满了旗子。那时,我六岁,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更不用说有电影电视看京剧之类的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就好奇地盯着看。
   过了十多分钟,纳西尔开始唱了,有的还开始翻筋斗,一翻就是几十个,我、皮蛋、双柱都看得眼花缭乱,都知道他们翻的比我们白天在学校操场的草地上漂亮多了。我们边看边讨论,谁唱的好,谁翻得棒,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了,双柱和皮蛋说要回家了,他们的家长是不容许他们晚归的,因为白天他们还得去放牛。我是无所谓,但在他们的催促下也不得不离开。
   回到家里我问爸爸,爸爸说那是村里请来的戏团,村上给多少钱来唱一次,但还好像四年五年才能轮到我们村的,所以很重要的,他们演习时,不允许我们小孩子去捣乱。爸爸还给我讲了一些故事,一些戏剧的主角,如穆桂英,杨家将的,我听得入神,并期望开戏那天的到来。
   开戏那天是冬月十五的晚上,月亮早已高高地挂在纯然如斯的天空上,爸妈因为白天干活累了,就说不去了。而我们早就把小凳子搬到了广场上了,等着开戏啰!冬天的夜晚冷的要死,把我们的手和耳朵冻得通红,但我们还是忍着看戏,等待着穆桂英,等待着翻筋斗,可是等了好久都不出来,都看了两个多小时了,看得乏味了,哥们几个就相约不看了,去偷我大舅家的红薯烤吃。
   终是去了,才挖了两个就被大舅家的狗听到了,“汪汪”追了出来。我们急的赶紧跑了,皮蛋最弱,不小心摔倒了,磨破了脚在那里哭,还好双柱机灵,随手拔了棵篱笆桩,把狗打跑了。三人看着脏兮兮的红薯还在,傻傻地笑了,本来打算烤吃的,想不到被狗一追,双柱把火弄丢了,就围在一起生吃了。虽是生吃,但那是我一生忘不了的味道,那个红薯的脏样依然是我最深刻的记忆。
   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把凳子忘在戏场上了,生怕被别人拿了,但有不想回去拿,就硬着头皮回家,准备好受骂的心理。爸妈还没有睡,说凳子已被张家大叔送回来了,问我们那里跑去了
   。我笑而不答,心里想:偷你娘家的红薯还能告诉你吗?不禁闷闷地在心里笑了。
   蝈蝈沉寂了,爸妈睡了,我却做着我的红薯梦。
   
   2、【古井乡韵】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寨子里是没有自来水的,在记忆的荧屏中,依然保留着清塘那口古井的庄严形象。
   清塘村南有一条路叫花石路,而古井就在花石路边上。这口井深约三米到四米,宽米余,井口是一个正六边形的模样。井的的旁边用水泥和石板铺着,井口上有一块大青石作井盖,每次村民把水取出来后都要把井盖盖上,生怕尘埃玷污了这纯洁的“母亲”。井的上方有一棵大柳树,我,双柱和皮蛋三人的手拉在一起才能把它围起来,定是有些历史了。村中的花甲老人说,这棵柳树是一棵神树,是守卫我们清塘的英雄,因此,我们不仅尊重这口井,也很敬畏这棵树。
   再说那井,井盖是一块大青石,而井身则是大理石,上面雕刻这龙和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可能岁月久了,有些已模糊了。也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的来历,大约在明朝时就存在了吧!有这样一个传说,明朝有一个官员在官场得罪了当朝宰相,宰相上书皇上,诬陷他造反,皇上不分是非就把他贬到西南这蛮夷之地。他来到这里,非常悲愤,欲以一死来解脱,恰见一口井,欲投之。忽然从井中飞出一条白龙,问他为何如此悲伤,得知情况后,白龙遂给他一栋华丽的房子和一笔财产,让他自由的生存,并且可以取食井中之水。此人便定居下来,时代繁衍,形成了以后的土司刀闷氏图。刀氏后人感恩白龙,于是每年过年要祭拜此井,至今已不是刀氏一族祭拜了,而是全寨的人都祭拜。此井也因此名为白龙井。
   清塘有三个村民小组,有十五个民族,白龙井从明朝至今,哺育了好几个世纪,多个民族的生息繁衍了。在进入新世纪之前,它都是清塘所有村民的“母井”,村民的做饭,洗衣,饮用以及牲畜用水,无一不是从这口井取的。来看井中之水吧,井水有些碧绿,盛在桶里或石缸中却清澈的很,喝起来很清凉和甘甜。有时候,很多小鸟、野鸡、或是狐狸等动物,也会偷偷地来喝,生怕人类把这甜美的泉水喝光了。挖井人早已不在,古井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庄严的立在村南的花石路边。
   还记得那些担水的日子,虽苦但却是乐的。
   那时候因为贫穷,父母是忙得不可开交的,而喝水是他们忙的一项活儿,水问题是必须解决的,因为每天做饭、洗衣、人和牲畜用水大约要四担到五担,而我家因为多养了些牲畜,是必须用六担的。每天眼看着母亲瘦小的身体担起那一担担沉甸甸的水,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也跟母亲去担些。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小半桶,随着年龄的增大也就慢慢增多了,慢慢的一个人也去担些,有时是和双柱、皮蛋一起去的。下雨天去担,总是摔跤,帅的眉青脸肿的,让人哭笑不得。还记得有一次,我摔倒了正好倒在路边,腿被尖尖的篱笆桩穿了进去,穿的很深,血一直流着,疼得我麻木了,也急的双柱和皮蛋哭了。后来,父母把我送到老村医赵大爷的哪里,慢慢的才好了呢。那疤痕至今还在,那是我最忘不了的记忆。
   古井伴我成长,每次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都要和它诉说,它总是用微笑的脸庞和甜美的泉水安慰我和鼓舞我;每当我快乐高兴的时,它和我一起分享,歆受着我的快乐。从我离开村子出来求学那天起,已有八年之多,虽也偶尔回去次次,与之却未曾蒙面(因为我家在村北,离得太远)。古井犹在,乡韵仍存,漂泊的我依然恋着乡情、乡风和乡俗,忘不了那些点滴。
   因听说去年大兴水利,家家户户都装上了自来水,修了蓄水池,享受着自来水的方便,却早把那空白龙井遗忘了。心中猜想白龙井的惨景,不由得又忆起了往事。
   
   3、【清塘电影的历史】
   
   在前面提到,在我很小的时候是不通电的,没有电影,更没有电视电脑了。
   记得我七岁那年,有一些天,父亲常常被叫到村长家开会,每次都是很晚才回来。我很好奇并追问父亲,他说我们村要通电了,正在商量资金、人力、物力的问题。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公路也没有通,全是山路小路,电线杆、电线和其他的通电设施,都得人工运输,而父亲那时候正年青,他是必须去参加运输的,说到运,父亲有些不知所措,一方面为了将要通电而兴奋,另一方面他去做运输去了,家里的好多庄稼就要荒废了,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去了。
   过了些日子就开始大干起来了。数月之后,电终于通了,家家户户都挂上了葫芦型的白炽灯,我们这些孩子自然就陶醉在“灯火辉煌”的乡村啦。电通了,为了庆祝,村长鲁三舅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台电影机,在全村都通完电这天放影。
   这一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聚来,为的就是观看这“稀世珍宝”,我自然也前往探奇了记忆中,这是我的第一次看电影。
   通过村长和有关技术人员的整理调节下,大银屏就出现一些人物,这些人物与真实的人无异,我还以为是谁跑进去那里呢,细细看才知道不是。人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忘记了白天做活的疲劳,忘记了休息,甚至连蚊子叮咬在脸上,也无暇顾及,每到精彩之处,便会跟着嘟囔起来,吆喝起来,直至天光放晓,人们才会揉揉眼睛,长长的打一声哈欠,才慢慢散去。
   那晚以后,鲁三舅家把电影影放在他家牛圈旁边的空地基上,四周围上围墙,墙左侧设一道小门,一个简单的电影院便问世了。每天放影之前,三舅就在小门外收票,一开始票价只是两角三角,小孩也收一角,许多人为了满足这精神的需求,是不惜这几毛钱的,那块空地基那个小影院还是爆满的。可是后来就加到四角五角了,我们因为不敢和父母要钱,常常对不能看电影而苦恼,便会想些方法进去,有一次,皮蛋和我打算从围墙上翻过去,却被姨妈逮到,呵斥了很久,我们也就不敢再试了。还好因为鲁三舅收票太高,大家觉得那些片子看腻了,就去得少了,三舅决定小孩免费,并且换些新片,电影场才又回到了往昔的景象,我们也因此有机会再看电影了。
   从此,大家便迷恋上了电影,不管在哪里,电影都是大家的谈资,或田间地头休息聚拢时,或放牧担柴的场合,或串门款白的时候,某个电影的情节,某个影员的相貌气质,都是他们评论的话题,谈兴所致,就会模仿起来。我们也是如此,喜欢模仿影中人物的对白,甚至模仿武侠斗殴,把人分成派系,大斗起来,有时候若一点的孩子会被打哭,那时,我双柱和皮蛋是出了名的小霸王,父母在我们后面没少受气。
   电影一度成为人们精神生活的主调,不管是红白事,还是搬迁喜庆,或是孩子满月的庆贺,主人家都会请播放人员来影放一夜的电影,一来彰显此举的热闹,防止冷冷清清,二来也显示主人家的阔气,那时候电影是富贵的象征,那家嫁姑娘都喜欢影放的。直至21世纪初,电视、电话等各种电子电器产品的相继下乡,电影的地位才受到排挤,往日拥挤的电影场才清淡了。虽然电影院仍在,偶尔也播放些大片,但只有少数的人看了,往日嫁姑娘看电影也改为给姑娘送电视电脑了。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带动着人们富裕起来,却也打乱了往昔温馨的生活。
   想起曾为了张电影票被父亲打的情形,我哭的死去活来,那样沮丧,那样苦恼,现觉得可笑啊。如今有了电脑,却变得冷淡,早看不到那些黑黝黝的脸庞,听不到那些谈笑风生,“宅”了,都变宅了,可有谁还记得电影场上温馨的场面?我想: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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