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夕一陽一晚报》社 会版的区区几行字,就被打发掉的“前宝冢少女歌剧学校学生松谷鹤子自杀事件”,如果仔细探查内情,会发现不止是这样的。这事件的表面,连一小片的波澜都没 有显露出来,不过,如果这像民答那峨海湾的海沟火山爆发一样,从黑暗的深海里,轰隆隆地涌现出来、水流翻滚,那一定是一片狂奔扰乱的情景。
一开始的情况,怎么看都只觉得,是皇帝把鹤子从窗户丢下去,当局慌忙地极力隐蔽真相,总算把这件事情布置成自杀事件,岂料,此时却发现,原来皇帝才是被害人。在事件过后不久的凌晨四点二十分,他被某个人绑架了。
就算不愿意,一国皇帝在日本国土内,而且是东京正中心被绑架,这实在是个严重的问题,当局的惊愕与慌张可想而知。内务、外务两大臣,及其下首脑部会,紧 急召开会议,协议善后对策,不过,事件却如入云雾里般,难以捕捉真相。最后讨论出此次事件的目的,是在于夺取皇帝意欲在日本販卖,而带出的安南皇室秘 宝。
不过,在笔者的想法里,这种推断太过主观。这不就像到处都有的侦探小说情节一样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也罢了,那么,日比谷公园里喷泉铜鹤唱歌一事,又要如何收拾呢?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单纯的事件,最后,又冒出个皇帝暗杀一陰一谋的密报。
刺客接到为了让皇帝退位、好把皇甥李光明拱上王位的皇甥拥立派密旨,,在一星期之前——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七日,已经搭乘“胡佛总统”号抵达日本。而且,还附上“尽可能借日本警察的手动手”与“把尸体丢在东京最为醒目的地方”,这样夸张离奇的条件。
只要是熟知安南皇帝派跟皇甥派之间摩一擦的人,都会同意,这个密报,不是胡闹,也不是玩笑,而是极有可能的事实。不仅如此,还可窥一探出对方想借此机会,引发国际问题,离间日法两国这个一石二鸟的一陰一险目的。
密告者连“法国大使为了确认贩卖秘宝一事,并劝告皇帝紧急回国,明天凌晨四点将会到帝国饭店谒见,正在回京的路上”这件机密事宜都知道。密告者电话里的声音,从警视总监室的扩音器里,严肃而有魄力地流泻一出来。
从单纯市井平民的自杀事件,一下子跳跃到这种事情。政一府很明显地惶恐畏缩。假设,事态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光想到其结果,就足以令人忧虑害怕啊。政一府不 惜全体总动员,一定要防范、阻止暗杀皇帝的一陰一谋,并且,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凌晨四点之前,将安南国皇帝安全送回饭店。
看了看时钟,已经是六点二十分。大使所搭乘的不定期快车,已经来到岐阜一带。离凌晨四点,只剩下九小时又四十分钟。这场惊险万分的比赛,警视厅是否能够取胜,安然将皇帝送回饭店呢?
听密告者的口气,大致上可以推测出皇帝还活着,不过,到底人在哪里,却没有一点头绪。整件事都摸不着边际。整个警视厅立刻紧张了起来。全东京的警察网,一同进入战时体制。
在本厅紧急召开搜査会议,决定搜査大方针之后,全管辖区及邻接五县,都布下了水泄不通的搜查网。搜査课立刻开始追捕“有明庄”的住户六人,及据闻从东京 日比谷公园“唱歌的铜鹤喷泉”会场,把皇帝绑走的安龟一派人,外事课逐一不漏地调查,从十二月上旬以来,乘船前来的旅客,以及滞日外国人的行动。
整个警视厅,简直就是人仰马翻,开始了像战争一样的一騷一乱,不过,只有真名古搜查课长,还直一挺一挺地坐在警视总监室的椅子上,身一子一动也不动。警视厅屈指可 数的一精一英、检察智囊团的第一人选,以冷酷无情出了名的真名古,此时更应该担任搜查指挥才对。不过,他却把这么大的一騷一动,当做吹拂过的微风一般,视若无睹, 硬是赖在这里,这态度与平时敏捷明快的他,极不相符。
警视总监也总算被真名古这种一陰一郁的态度惹恼了,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真名古目光锐利地看着警视总监的脸,用一陰一沉的声音说:“我是在等待跟你独处的机会。”
上一回。在他说出这奇异的话语之后。就结束了。
真名古这么说完,又低下头看着地上。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呢?所谓的“枯木寒岩①”,说的就是这种样子吧。
①枯木寒岩:出自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名作《我是猫》小说中,书中的主角猫儿在评述它的主人苦沙弥时,说了如下的一段话:“主人平常总是一副枯木寒岩的表 情,然而事实上,他绝不是对女人冷淡的那种人……”字面意思即“枯萎的树木与冰冷的岩石”,形容对女人的态度冷淡,如同枯木寒岩一般毫无热情可言。实际上 它是一句禅话:从前,有一位清净的和尚,他的生活非常清净严谨,几近圣人的境界。因此,在他的身边,不乏众多的追随者。其中有一位老太婆,更是对这位清僧 仰慕有加,就这样,二十年来她从从未中断过对清僧的供养。不过,说到这位老太婆的供养方式,却是相当奇特。她总是挑选一些美艳的少女,来服侍清僧的饮食起 居。然而,美女对清僧而言,究竟是金币对猫一样,根本不起作用呢?还是鱼干对猫一样,具有极大的诱一惑?这就不得而知了。二十年过去了,受嘱咐的少女摆出妖 媚的姿态,百般诱一惑清僧,清僧却说道:“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三冬,指的是孟冬、仲冬、季冬。也就是冬天的三个月份。在寒冬的季节里,依附在断崖绝 壁上的枯木,更加没有温暖的气息。清僧说这句话,是表示他的心已经因彻悟,而显得澄静清明,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少女回去之后便把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老太 婆,老太婆一听之下,立即勃然大怒。“哎呀!真是气人哪!我竟然供养了这个俗汉二十年!他对你的需要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他虽不必表示热情,但至少也得表 示同情!”说罢,她立刻将清僧赶出了茅舍,而且还放火将茅舍烧个一精一光。这就是“枯木寒岩”的典故。
肩膀瘦削、颈窝上的毛发稀疏散乱,他把手放在不显眼的大一腿上,低头看着下方,这景象实在是一陰一森。无法相信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简直像是亡者从坟墓里爬出来,迷路来到了这里。
警视总监白皙的脸转向真名古,等着他说下去,不过,真名古丢一了句开场白,接下来又陷入沉默,警视总监有些焦急:“你要说的事情跟这次事件有关吗?”
“是的。”
“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单独说呢?”
“……”
“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
真名古依然低垂着头:“警视总监先生,我已经有了犯人的线索了。”
警视总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嗯,那是真的吗?已经有很确定的线索了吗?”
“我己经确定了。如果你希望的话,我还可以把那个人,在这里生动地描绘出来给你看。还有,那个人犯行当晚的行动,我也都完全掌握了。”
“哦哦,有了什么新事实?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先前,我到现场勘察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警视总监突然露出不悦的表情:“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哦……我完全无法理解你做的事情……既然调查之后,你就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刚刚报告的时候不说出来呢?”
警视总监严厉地皱起眉头:“我来问你一个比较过分的问题,你该不会是只是贪图开心,而故意隐蔽事实吧?我不愿意想成,是因为今天早上的布置,把你排除在 外,所以,你就采取这种报复的态度。不过,我能想得出来,也只有这件事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把理由说来,让我听听。”
“警视总监先生, 明天早上这件事情一解决,我就要辞去搜查课长的职位了。就算被你认为是个褊狭的人,或者说我是一陰一险的家伙也好,对我来说,都已经不痛不痒。因此,关于这一 点,我就不回答你了。我不喜欢这样子你问我答,一浪一费宝责的时间,我不拘泥于言辞,请容我直接进入重点。”
说起真名古的坚决不屈,实在是极具代表一性一的。既然如此就说什么都没用了。警视总监屈服了,他摸一着理成一分形状好看的头顶:“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了。那么,你就快点说吧。”
一瞬间,真名古闭上眼睛,像在祷告一样:“刚才我做现场勘察报告时,对皇帝是从厨房后门,被引一诱出去这种一般的状况,都毫无保留地说明了……桃泽花的全 部证词、衣柜里发现的,应该是皇帝常穿的背心、犯人曾靠在厨房墙壁上……这些证据也都说了,不过,我省略了留在未干的墙壁上证据的详细说明……还有一点, 关于在衣橱一抽一屉里发现的某件物品,我也只字未提。那些是会对某个人产生重大影响的物证,我认为,发表这件事情必须要极为慎重,因此,才会比较晚报告。”
真名古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地抬起头:“警视总监先生,你认为墙上到底留下了什么证据?……虽然这对那个犯人来说,实在是非常遗憾的结局,不过犯人的身高、身份职业、运动习惯,以及当时的心理状态,整个都描绘在那上面了……”
“哦哦!……”警视总监茫然地频频点头。
“墙壁上清楚地印出衣服脊线的直缝线,跟上衣下摆的一条横线交叉成直角……从地板到上衣下摆的髙度,约等于零点六八公尺。把这个以系数计算一下,不仅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出此人的身高,而且,按照墙壁上衣服脊线的弯曲,可以看出,这个人有脊椎侧弯的体质。”
“不过,你以何种根据,判断这些是犯人留下的记号呢?是皇帝靠在上面,也说不定啊?”
“皇帝的鞋子尺寸是12.30。那个人的鞋子尺寸则是12.00。依据厨房地上的鞋印,可以确定那不是皇帝……而这面墙壁,大约两星期前就已经损坏了, 经鹤子催促,总算在除夕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补了上去。帮佣的阿姥到快十二点之前,还待在厨房里;而凌晨四点半,溜池警察局的警察在门外站哨,之后就都没有 变动,所以,这是在凌晨零点到四点半之间被印上去的,不是在那之前或之后……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我去现场勘察时,用手指压了压墙壁,完全没有留下手指的 痕迹。厨房铁制的火炉前的木箱里,装着剩下的灰泥土,我也动手摸过了,这边的还没有干。墙上的灰泥,为什么干得比较快,是因为旁边就有一支蒸汽管,只要调 查昨晚停止供应热水的时间,与今早开始供应的时间,便可更加一精一准地得知这里的印记,是几点印上去的。‘有明庄’的蒸汽管在凌晨一点停止,凌晨五点又开始供 应,比照印记的物理状态,得出结果,这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到四点半之间,印上去的。”
“原来如此……那么,你还说知道身份职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