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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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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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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眼卷六

汉儒解经之陋

《易》本卜筮之书也,后之儒者知诵《十翼》而不能晓占法;《礼》本品节之书也,后之儒者知诵《戴记》而不能一习一 仪礼。何哉?义理之说太胜焉耳。春秋、战国之时,去古未远,先王礼制不尽沦丧,故巫、史、卜、祝,小夫、贱隶皆能知其数.而其义则非圣贤不能推明之。及其流传既久,所谓义者布在方册,格言大训,炳如日星,千载一日也,而其数则湮没无闻久矣。姑以汉事言之,若《诗》若《礼》若《易》,诸儒为之训诂。转相授受,所谓义也。今训诂则家传人诵,而制氏之铿锵,徐生之容,京、费之占,无有能知之者矣。盖其始也,则数可陈而义难知。及其久也,则义之难明者,简编可以纪述,论说可以传授,而所谓数者一日而不肄一习一 则亡之矣。数既亡则义孤行,于是疑儒者之道有体而无用,曷足怪哉?

古《易》

古人欲发明圣贤经传,皆自为一书,不以相附。孔子作《十翼》以赞《易》,而王弼乃以《十翼》杂于经文,不知《易》文有韵,不可以他语间之。且伏羲有伏羲之《易》,文周有文周之《易》,孔子有孔子之《易》,又有难强同者,故朱子作《本义》以还其旧。成化间一俗儒复分散如王弼本义,举者便之,至今遂不复见《易》之原文,良可叹也。宋人云:晁说之作古《易》,彖象别异于卦爻,欲学者不执彖以论卦,不执象以论爻,语为得之。然谓古《易》作于说之,甚谬。

《尚书》古文今文辨

国子学正梅鷟日:《尚书》唯今文四十二篇传自伏生口诵者,为真古文;十六篇出孔壁中者,尽汉儒伪作,大抵依约诸经《论》、《孟》中语,并窃其字句而缘饰之。其补《舜典》二十八字,则窃《易》中"文明"、《诗》中"一温一 恭允塞"等成文。其作《大禹谟》"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等句,则窃《论语》"为君难,为臣不易"成文;"惟一精一惟一,允执厥中"等句,则窃《论语》"允执厥中"等语成文。征苗誓师、赞禹还师等,原无此事,舜分北三苗与窜三苗于三危,已无烦师旅,伪作者徒见《舜典》有此文,遂模仿为誓召还兵,"有苗格"诸语。益稷赓歌,亦窃《孟子》"手足腹心"等句成文。其外《五子之歌》窃《孟子》"忸怩"之语,《泰誓》三篇取《语》、《孟》"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若崩厥角稽首"之文。其外《胤征》《仲虺之诰》《汤诰》《伊训》《太甲》《咸有一德》《说命》《武成》诸篇,文多浅陋,必非商、周之作。相传共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之。不知竹简漆书岂能支数百年之久,壁间丝竹八音是何人作?尤谬妄不经之甚也。按此说甚一精一,吴文正公有《叙录》,揭曼石称其纲举目张,如禹之治水。后归熙甫仿其意厘为今文,近时焦弱侯又见赵子昂真迹一卷,亦具论此,且云分古文今文而为之集注,乃知人心有同然也。

毛、郑说《诗》之妄

《周颂昊天有成命》日:"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武王也。然则《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以后之诗,而毛、郑之说谓颂皆是成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日:"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王也,则夫《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郑谓是武王时作。各出其意,以增就其说,而意又不同。毛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若此者,使后世何所适从哉?噫!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易通,如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辨者,以时世既远.茫昧而难明也。

卫宏序《诗》之谬

汉人立学官讲《诗》,专以义理相传,是故卫宏序《诗》,以乐为乐得淑女之乐,一婬一为不一婬一其色之一婬一,哀为哀窈窕之哀,伤为无伤善之伤。如此说《关雎》,则洋洋盈耳之旨安在乎?

声歌之妙至晋而亡

两汉之言《诗》者,唯儒生论义不论声,而声歌之妙犹传于瞽史。经董卓、赤眉之乱,礼乐沦亡殆尽。魏人得汉雅乐郎,仅能歌《文王》《鹿鸣》《驺虞》《伐檀》四篇而已。太和之末,又亡其三,唯有《鹿鸣》,至晋又亡。自《鹿鸣》亡后,声诗之道绝矣。夫《诗》之本在声,而声之本在兴,鸟兽草木乃发兴之本。汉儒之言《诗》者,既不论声,又不知兴,故鸟兽草木之学废矣。

扬雄始末辨

扬子云古以比孟、荀。紫一陽一氏著《通鉴纲目》,直书之曰"莽大夫扬雄死",盖举市国之褚渊、历姓之冯道所未尝加者而加之。不知雄至京见成帝,年四十余矣,自成帝建始改元至天凤五年,计五十有二岁。以五十二合四十余,已近百年,则与所谓年七十一者又相牴牾矣。又考雄至京,大司马王音奇其文,而音薨永始初年.则雄来必在永始之前无疑。然则谓雄为延于莽年者,妄也。其云媚莽,妄可知矣。按雄郫县人,郫人简公绍芳辩证尤悉。简引桓谭《新语》日:雄作《甘泉赋》一首,梦肠出,收而内之,明日遂卒。而祠甘泉在永始四年,雄卒永始四年,去莽篡尚远,而《剧秦美新》或出于谷子云。然考之《法言》,云汉兴二百一十载。爰自高帝至平帝末,盖其数矣,而谓雄卒永始,亦未必然。计雄之终,或在平帝末,则其年正七十余矣。因雄历成、哀、平,故称三世不徙官;若复仕莽,讵止三世哉?由是知雄决无仕莽、投阁、美新之事,紫一陽一亦未可为实录也。

方望贤于范增

方望为隗嚣军师,后嚣不听其言,望以书谢之日:"范蠡收责句践,乘扁舟于五湖;舅犯谢罪文公,亦逡巡于河上。望之无劳,固其宜也。望闻乌氏有龙池之山,微径南通,与汉相属,其傍时有奇人。聊及闲暇,广求其真。望将军勉之。"望之见几乱邦,托迹方外,飘然行遁,邈焉莫追,贤于范增远矣。

高、光二帝不可优劣

高帝不免韩、彭之诛,而光武乃能全功臣,此大有说。一则逐鹿之势,外相臣服,事定难制;一则祖宗之业,名位素定,事已相安。一则大度中有谩骂之失,人心素疑;一则大度中能动如节度,人心素定。一则效其死力,封爵过度,不计后患;一则赤心在人,监戒覆辙,务在保全。两者絜论,本末乃见。后世为高、光分左右袒者,是所谓不尽人之情而欲悬断其曲直也,失之远矣。

子陵不仕有深意

光武中兴,令主也;而废郭后及太子强,颇为后世口实。国朝方正学《题严陵图》有云:"糟糠之妻尚如此,贫贱之一交一 可知矣。羊裘老子蚤见几,故向桐一江一 钓烟水。"宛转二十八字,可谓发千古之隐矣。

客星为灾

桑悦《客星亭记》云:"客星有曰周伯,曰孝子,曰王蓬絮,曰国皇,曰一温一 星。凡有所犯,无不灾凶。《后汉天文志》:客星居周野,光武崩应之,于此不书,似因子陵而讳占也。且犯帝之变,刘聪遂亡,光武无应者,岂目前下贤一事,亦可弭其灾患欤?"此论奇特,民怿非徒狂者。

伏波未是烈士

"大丈夫暴骨边庭,不犹愈于病死牖下?"此伏波之志也。伏波乃欲裹一尸一还葬,则是东坡所谓"刘伶忘死未忘骸"耳,谅为烈士,骨暴不收可矣。

《汉书》真本

《刘之遴传》云:鄱一陽一嗣王范,得班固所上《汉书》真本,谓今本诸王传杂在诸传中,古本悉类项传前。又谓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六年五月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无之。古本《叙传》号"中篇",今本称为"叙传"。今本《叙传》载班彪行事,而古本云"班生彪自有传"。今本纪及表、志、传不相合为次,而古本相合为次,总成三十八卷。今本《外戚传》在《西域传》后,而古本《外戚传》在帝纪下。今本《韩彭英卢吴》述云:"信唯饿隶,布实黥徒,越亦狗盗,芮尹江湖,云起龙骧,化为王侯,"而古本述云:"淮一陰一毅毅,仗剑周章。邦之杰兮,实为彭、英。化为王侯,云起龙腾。"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释义,以助雅谈,而今本无此卷。其不同如此。所谓古本《汉书》,乃萧琛在宣城,有北僧南渡,惟赍一葫芦,中有《汉书叙传》。僧日:"三辅耆老相传,以为班固真本。"琛固求得之。其书多有异今者,纸墨亦古,文字多如龙举之例,非隶非篆。琛甚秘之,乃以饷鄱一陽一王。见琛传。

班掾史妙

班掾《元帝赞》,称其"鼓琴瑟,吹洞萧,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成帝赞》:"善修容仪,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此皆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而自见,最得史臣之体。

杨王孙、文翁史失其名

《汉书杨王孙传》失其名。《西京杂记》:杨贵,字王孙,京兆人也。生时厚自奉养,死则裸葬于终南山。子孙掘土凿石,深七尺而下一尸一,上覆盖以石。又张崇文《历代小志》:文翁,姓文,名一党一 ,字仲翁,景帝时为蜀郡太守。史亦失其名。

《汉书》缺典

《汉书》缺典处,兵无志,选举无志,为太史公未作得此二书,故孟坚因陋就简。

程伊川论班、马

程伊川云:子长著作,微情妙旨,寄之文字蹊径之外。孟坚之文,情旨尽露于文字蹊径之中。读子长文,必越浮言者始得其意,超文字者乃解其宗。班氏文章,亦称博雅,但一览之余,情词俱尽。此班马之分也。评《史》《汉》者独此语为核。张辅以文字多寡为优劣,此何足以论班、马哉!

明帝前已有佛典

佛典,世谓汉明帝时始通中国,不知明帝之前已有之。刘向《列仙传》日:"历观百家之中,以相检验,得仙者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霍去病传》:"收休屠祭天金人",颜师古注曰:"今佛像是也。"《汉武故事》日:"毘邪杀休屠王,以其众来降,得其金人之神,置之甘泉宫。金人皆长丈余,其祭不用牛羊,唯烧香礼拜。上使依其国俗祀之。"鱼豢《魏略西戎传》日:"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传浮屠经。"此皆明帝以前事也。使明帝前未有佛典,傅毅对明帝之言何从而得之?但未盛行如今日耳。

汉选法之善

汉选部有尚书,自县令以上,始赴尚书调选。其余郡县之属吏,至于公府之掾曹,各自辟于其长。其诸侯王国,自内史以下,亦皆得以自除。朝廷无迁选之劳,官府有荐贤之实,贤否勤惰,各察于其属之长而黜陟之。故干佐曹吏拔于州县者,然后为五府所辟;五府举掾曹,然后为朝廷所用。推而至于公卿之尊,初未始有限也。故何武以大司空辟鲍宣为佐曹掾,史高领尚书事而辟匡衡为议营史,此曹掾之辟于公府者也。周景以刺史而辟陈若为别驾,王涣以方城令而辟仉览为主簿,此属之辟于郡县者也。是以士之修洁于家,而闻誉达于朝廷,往往辟书一交一 至其门而无遗才。此汉之选吏,所以一付之公论,而尤未至纤悉于法也。后世吏部注拟,下自监官管库之微,一切选之尚书,按其年劳资格,而例以与之,若执左卷而责偿其主,奚暇问其贤不肖哉!

汉乡亭之重

汉时乡亭之任,则每乡有三老、孝弟、力田,掌劝导乡里,助成风俗,皆有禄秩。而三老、孝弟、力田为尤尊,可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故戾太子得罪,而壶关三老得以言其冤。王尊为郡,而东郡三老得以奏其治状。至于张敞、朱博、鲍宣、仇香之徒,为显宦有声名,然其猷为才望,亦皆见于为亭长、啬夫之时。隋、唐以后,所谓乡亭之职,至困至贱,贪一官污吏非理征求,极意凌蔑。故虽足迹不离闾里之间,奉行不过文书之事,而期会追呼、笞捶比较,其困踣无聊之状,则与以身任军旅土木之徭役者无以异,而至于破家荡产不能自保,则徭役之祸反不至此矣。然则差役之名,盖后世以其困苦卑贱同于徭役而称之,非古人所以置比闾族一党一 之官之本意也。故或倚法以为奸,或匿赋以规免,而汉之所以待三老、啬夫、亭长者,遂不可望于后世。吁!可叹矣!

陈蕃悬榻

陈蕃初为青州太守。郡人周璆,高洁之士,郡守召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特为一榻,去则悬之。后为豫章太守,不接宾客,唯徐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右二事相类,蕃平生所接宾客亦罕矣。杨升庵曰:"蕃亦痴矣!为郡守,采一郡之风谣,为宰相,以天下为耳目。若开阁、悬榻,乃干木、泄柳之所为,岂郡守、宰相事乎?宦官之祸,其及宜矣!"[夏君宪日:宾客之可接者亦罕矣,开阁悬榻而后真士至焉。韩退之《上邢尚书书》可观也。朱伯厚何人哉?既收葬其一尸一矣,又能匿其子逸,慷慨赴义,九折不回。然则宾客又乌用多耶?先生此论,亦苛于索斑矣。]

李膺已甚

李膺为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横杀孕妇。闻膺至,惧罪逃还京师,匿兄让第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柱取朔,付洛一陽一狱,受词毕,即杀之。呜呼!人臣挟简亢之风,致令天子幸侍之弟逃命柱中,可谓威望已极。而必欲杀之,膺于是有死道矣。文帝时,申屠嘉为相,亢直何减膺,一邓一 通以小臣戏殿上,亦只令之免冠徒跣叩头流血而已,未尝必杀之乃为快也。使膺处此,当复求进于是矣。噫!天下之事,所贵君子通时达变,毋徒苛求已甚,酿成祸端,亦不得不分其责矣。

景毅耻不与一党一 锢

景毅,蜀郡人,为汉侍御史。子顾为李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日:"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然则耻不与一党一 人,不独皇甫规也。

清谈始于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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