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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人说,大片的雪花是阵雪的征兆,但是,这场雪却是个例外。雪花虽然大如鹅毛,却持续飘落三个小时了,而且,看起来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若是身处哈德逊河的河谷,这倒没有什么,但是,当汽车驶离尚格提斯,爬行在帕伦维尔的山间之时,那就几乎是寸步难行了。
  山谷中,粉末般的雪花落在干燥的路面上。而在这里,在山路上,昨日的积雪已经化成了雪水,又在今天夜里结成了冰,重新被新落下的雪粉所覆盖。就连雪地轮胎都会打滑,感觉好像行驶在涂了油脂的玻璃上。
  拜佐尔·威灵医生发觉自己的两只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便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指,迅速地活动了一下,但对于紧绷的神经,他无能为力。
  车头灯的光线只能照亮左下方的松树顶端,但是他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是五百多英尺的深渊,距离陡峭崎岖的山路边沿,仅有几英寸的距离。他也深知,自己的汽车随时都会打滑。
  “很糟糕吗?……”他的妻子——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夫人——那甜甜的声音中透着冷静。
  “非常糟糕。”拜佐尔·威灵医生沉声说道,“我打算一遇到岔路,就赶紧离开这条路。”
  这时,他们行驶在下行的弯道上。车子突然斜向一侧,顺时针偏出了大约一英尺,但并未冲出路面。转向的车头灯,照在他们右侧嶙峋的石崖上。若是夏季,这里大概会有一条瀑布,而此时此刻的峭壁上,则满是坠着巨大的冰柱。
  引擎熄火了,车子直直地横在道路中央,好像路障一般将道路堵死。
  “幸好没有其他车。”吉塞拉说道。
  “除了我们,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这样的夜晚跑来这里。我有时都怀疑,滑雪是否值得。”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放声大笑:“也许我们应该抛弃车子,然后滑雪前进。那样也许更安全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小心翼翼地发动引擎,谨慎地调转车头。又是上坡路。难道这山路没有尽头?左侧是万丈悬崖,右侧是陡峭的石壁。他们无法驶离这条山路。
  夜空中无星无月,只有冷风卷着雪花,在车头灯那亮度有限的光线下,疯狂地盘旋飞舞。
  “哇呀呀,真像一帘白色的幕布呀!……”吉塞拉说道。
  “一块由运动着的微粒组成的幕布。”拜佐尔·威灵医生接口说道,“也就是一般人想象中,电子在原子中运动的状态。”
  “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电子之间存在着极大的距离。而且,它们是不是一定就存在,都是个困扰人们的问题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用随意的闲聊,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注意力从道路上引开。
  “但他们是存在的,对不对?”霍恩埃姆斯问道。
  “存在?……”由于无法将视线从路面上移开,拜佐尔·威灵医生只好将笑意融入声音,“这个问题确实让人困惑,你无法同时确定,它的速度和位置……”
  “拜佐尔!有岔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激动地指着前面说。
  在车灯光线的照射下,一条狭窄而蜿蜒的小径,通向他们右侧的林间。
  “噢,谢天谢地!……”拜佐尔·威灵医生把车开上了那条岔路。若是夏季,这里一定是一条林荫小径。
  “但是,我们不知道它通向哪里!”
  “只要能够离开那边的悬崖,我才不管它通向哪儿!……如果我们的车在这里打滑了,顶多也就是撞到树上。而且以这样的速度,伤不到我们——只会毁了车罢了。”
  “在我的印象中,有很多重大事故,都是低速行驶时发生的。”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警告说。
  “噢,天哪,这不算低速行驶,这是缓慢爬行。”
  此时的路面相对平缓。他们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道。
  “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吗?”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完全不知道。一遇到有人家,我们就停下来问路吧。”
  “可是我看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住户。”
  “一定有的,路肯定是通向什么地方,人们修路又不是修着玩的。”
  “也可能因为房子里没有灯光,我们没有看到,错过了。”
  “在晚上八点?自从电视机发明以后,就算是住在山里,人们也不会那么早地上床睡觉的。”
  “如果是那种冬天关闭的,用来避暑的小木屋呢?”
  “这个县会给避暑小木屋专门修一条路?”
  “也可能是一条私家车道,死路一条。”
  “如果真是这样,所有的房子里,又都大门紧锁,我们只需要调头回去就好。但是,我还是希望再走几分钟,就能够遇到一户人家或另一条路。”
  拜佐尔·威灵医生隐隐地感觉到,此时他们应该是身处山顶。
  道路渐渐变得平缓,好像回到了千沟万壑的平原,但七绕八拐之后,他早就迷失了方向。如果能够看到星星就好了!他感觉自已就像是玩捉迷藏的孩子,茫然无措。
  积雪渐渐地变深了。照道理说,在深雪中行驶时,应该挂高挡位,可是路面再次变得陡峭难行,于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决定换为二档。结果这是一个错误。车子发出了一声预示着灾难的闷响,引擎熄火了。他将点火器转向“启动”的位置。引擎发出的声音犹如一个人咬牙切齿的低声诅咒,含糊难懂。
  拜佐尔·威灵医生踩下油门,引擎却只是闷声呻吟,却一动不动。他又尝试发动了一次。声音更加缓慢,直至停止,周遭的寂静将他们包围起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一脸面无奈地望着妻子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大概是变速器出了问题,汽车修理厂的活儿。这需要几天时间,至少要花上一百美元。你刚才不是还开玩笑说,要我们滑雪前进吗?现在不是开玩笑了。我们要么走路,要么真的滑雪前进。”
  他们的穿着适宜这样的天气——保暖内衣,厚重的滑雪服,羊毛休闲裤,还有毛皮衬里的风雪大衣。他们套上滑雪靴,借着车头灯的光线调整滑雪橇。
  在熄灭车头灯前,拜佐尔·威灵医生先瞟了一眼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在这样厚重衣服的包裹下,吉塞拉看起来像个男孩儿,但当你注意到她曲线玲珑的身形,和那双黑眼睛中,透出的女性特有的柔媚时,就会恍然大悟了。
  “我们曾经有过比这更加糟糕的经历。”拜佐尔·威灵医生提醒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
  “我记得。”他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因有着共同的记忆而露出笑容,“我觉得我们应该沿着山路走。就像你刚才说的,路肯定通向什么地方。”
  “除了梦境中的路。”
  “但是,这可不是梦。这是现实,记得吗?”
  “不是梦吗?我不确定……看!灯光。我都不太相信,那是不是真的,你呢?……灯光简直出现得太及时了。刚刚我们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呢。”
  他们滑雪冲下山坡,转过下一个弯道。此时,他们站在另一座山的山顶。脚下,一栋透出明亮灯火的房子矗立在宽阔的河谷底下。
  “噢,多美啊!……”吉塞拉·霍恩埃姆斯轻声说道,“好像在大海上漂泊,突然遇到了一艘灯火通明的轮船。”
  “或者一栋日本式的房子。”
  “因为它宽阔低矮,有柱廊和花园,四周还环绕着树木?”
  “这是部分原因,但是,我主要是从房顶形状和位置来判断的。那些明亮的窗子,看来有些像是缎面屏风,而整个建筑给人感觉脆弱易碎,就像是临时的简易房屋。”
  “我倒觉得,更像是玩具版的诺亚方舟,一条架在高台上的船。”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兴奋地说。
  “屋顶差不多是中式的,只是没有飞檐。”
  “真是一栋好怪的房子。”
  “由此可知,这还是一栋老房子。”拜佐尔·威灵医生推断说,“现代的建筑设计师们,使用标准设计图纸,房子的外观都大同小异。”
  “我很好奇,这座房子里面住着什么人?”
  “我们过去看一看吧。”
  当他们走近那所房子的时候,它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怪异了,也少了些东方风情,但显然年代久远。没有落地观景窗,玻璃窗的窗棂包了铅。被积雪掩埋的平坦地带并非柱廊,而是没有屋顶的露天门廊。
  “我觉得,一定有台阶被雪掩埋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转头对霍恩埃姆斯说道,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喂,吉塞拉!……”拜佐尔·威灵医生叫了一声。
  “放心,我没什么事。”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摔倒在了积雪中,仅有头和肩膀露在外面,“只是扭到了脚踝。”
  “试着站起来。”拜佐尔·威灵医生过去一把拉起她,她重重依靠在他身上,“还能用力吗?”
  “很困难,大概是扭伤脚了。”
  他解开她的滑雪靴,经验丰富的指尖在脚踝处摸索检査着:“我想可能更严重。很可能是反向骨折。”
  “很糟糕吗?”
  “倒也没什么,但你在打石膏固定前,不能走路。”
  “但是,我必须走路!……至少要走到那栋房子里。”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抱怨着。
  “不行,你不能走路。在这里等几分钟。”
  拜佐尔·威灵医生独自蹚着积雪,摸索着走到了门廊上。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大门旁边没有门铃,却镶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铁制门环。
  “若是新房子,大概就会用铜的了。”他暗自思索着,同时叩响了大门。
  谈话声停止了,脚步声由远而近。拜佐尔·威灵医生原本站在远离窗口的暗处,却突然被大门两旁,壁灯发出的光晕笼罩了起来。
  这一切好像舞台布景一般:雪花在聚光灯下飘落,一棵参天大树矗立在舞台中央,湿漉漉的黑色树干,如同画纸一般,上面描绘着苍白的花边形苔藓。高大的松树干直立冲天,探着一片杂乱的树枝针叶。布景的设计者无疑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
  宽门的上半部分,犹如窗户一般豁然打开,这是一扇纽约式的上下分体门,大概是从欧洲谷仓大门演变而来的。一个男人面向拜佐尔·威灵医生,正站在门口。
  他从前的一头金发,如今已经染白了,变成了奶油色的,但容貌看来还不足五十岁。他穿着一件爱尔兰渔夫式套头毛衣,颜色和他的发色相近,看起来就像是象牙浅浮雕镂刻而成。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泛着金色;眼睛就像中国的茶,是淡琥珀色的;眉毛平直,和眼睛间的距离很大。就算人到中年,那双眉眼依然使他面容俊秀。
  “打扰你们了,我很抱歉。”拜佐尔·威灵医生说道,“但是,我们的汽车抛锚了,又迷了路。我们是否可以借用你们的电话,给汽车修理厂……”
  男子微微一笑,声若洪钟:“你这是开玩笑吧?要是夏天的话,你还能找汽车修理厂的人出来帮你,但是这样的夜晚……”
  拜佐尔·威灵医生忍住了怒气:“我妻子扭伤了脚,很严重。这附近是否有汽车旅馆或者旅店……”
  “没有。最近的就在滑雪场附近,离这里也有二十英里。你要开车回帕伦维尔了。今天夜里,你甭想找一条捷径走出去。”
  想到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犹在风雪中等待,拜佐尔·威灵医生说话的语气渐渐强烈:“我妻子不能走路,她的脚踝骨折了。你们能不能借给我们一辆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过拜佐尔·威灵医生,飘向仍不断纷飞的大雪:“到不了帕伦维尔,你就会被大雪困住的。”
  “弗朗西斯!……”一个身高超过男人肩膀的女人,说着走了过来,“看起来只有一个办法。他们今天晚上,就要在这儿落脚了。”
  她的身材纤细高挑,有一头金色的头发,脸部骨骼的结构,犹如经典希腊雕塑般左右对称,却缺乏女性的柔美。若是除去了阿佛洛狄忒的胸部和发髻,那么,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赫尔墨斯。她就像一个男扮女装的模特,例如莎士比亚戏剧中,那些男伶扮演的女英雄,使人一眼就能够识破。她腰部宽阔,骨盆狭小,还有着少年运动员那样扁平的臀部。而那只挺直的鼻子、光滑圆润的下巴和诱人的嘴唇,却是两性普遍共有的,而且是那一时期,艺术作品的惯常特点。不论是什么原因,这是一个两性通用的特点。早期万物之母的女神形象,无论是面孔还是身形,都体现不出女性那繁衍和生育的功能。
  站在男人身后的这个女人,犹如古老的大理石雕像一般,硬朗、冰冷。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细致、出自名匠之手的法兰绒家居服,更衬托出她十足的男子气。洁白的亚麻衬衫、光润的栗子色休闲鞋,她不着配饰,不施脂粉,全身散发出的自信,犹如空气中的一缕馨香。
  男人转过头望向她。拜佐尔·威灵医生抓住了他的眼神——一个不觉得她冰冷的男人。她的丈夫?
  他的视线回到了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身上:“对不起。我们这里正在举办聚会,没有空卧室了。也许我可以开车送你们……”
  “今天晚上不管谁开车,都会被困住的。”这个女人的声音也很悦耳,很低沉。吐字清晰、变化丰富的语调,说明她受过训练。莫非是演员?
  “只有一个办法。我们让他们在客厅里凑合一晚。”
  男人强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转而面对拜佐尔·威灵医生:“恐怕我们只能做这些了。你的妻子呢?需要我帮你把她抬进房子吗?”
  “不,谢谢。我自己就能行。我真的十分感激。”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走下了台阶。
  “我们离汽车旅馆和汽车修理厂,都有好几英里远。”拜佐尔·威灵医生一面解开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另一只滑雪靴,一面温柔地对她说,“我们得在这儿过夜了,希望明天一早,就能带你去医院。这只脚要照X光。”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话的语气,引起了霍恩埃姆斯的注意:“是他们邀请我们在那儿过夜的吗?”
  “他们看起来不太情愿。我怀疑那个丈夫,是否相信你的脚踝骨折了,但是他的妻子相信,并且坚持邀请我们。”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当然,这里不会很舒服。只有客厅里的沙发。他们正在办聚会,没有空卧室了。”
  “客厅里的沙发,听起来很不错。”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着说。
  拜佐尔·威灵医生用一只胳膊,托起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膝盖,另一只环过她的肩膀,把她抱了起来。吉塞拉搂着他的脖子:“我还没有胖到让你抱不动吧?”
  “你才不胖!……二十年了,你的体重连一盎司都没有增加。”
  男人为他们敞开大门,并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欢迎来到乌鸦航班!……我刚才一定很失礼,但是这个周末,我们确实有点儿拥挤。对了,我是弗朗西斯·斯伟恩,这是我的妻子弗莉。”
  “阿芙罗狄蒂”露出一个大理石般的冷硬笑容。
  很快,拜佐尔·威灵医生就对房间,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房间很宽敞,房顶挑高,门窗框未涂油漆,还有一根巨大的砖石烟囱。宽大开放式的壁炉前,有一张沙发,拜佐尔轻轻地将吉塞拉放在上面。壁炉生着火,火苗将跳动的影子,投射在房间另一端的角落里。
  房间里到处都是圣诞装饰——头顶上挂着的槲寄生,挂满了蓝色彩灯的蓝叶云杉,由常绿枝叶和冬令水果做成的黛拉·罗比亚大花环,还有他最喜爱的瑞典天使钟。铜质薄片被打磨得闪闪发亮,下面插好了尚未点燃的蜡烛。点燃蜡烛后产生的热气流,会令上面悬挂的铜天使旋转,而天使手中的细棒就会敲响薄铜片。
  一瞬间,拜佐尔觉得那个鸟笼的形状,就像是一座佛塔,漆成的白色也和圣诞节的布置融为一体,但笼子里面一个白绿相间的物体,突然一闪,一个粗哑的声音,滑稽地模仿着人类说话。它将单词打散为音节,再把所有音节列在一起。“我的-妻子-弗-莉!……”
  “噢,安静点儿,托博莫里!……”
  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笑了:“它像不像孟柔的故事里的那只猫?”
  “不,它只是在鹦鹉学舌罢了。虽然它有时好像挺明白,挺让人心里发毛,但实际上,它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所以我们才称呼它‘托博莫里’。”
  “弗朗西斯·斯伟恩……”拜佐尔重复道,“是那个小说家?”
  “我确实写过小说。”对方显然是用话音来暗示他:“浑蛋,我可不想谈这个。”
  拜佐尔·威灵医生曾经遇到过其他一些作家,也是这么一副态度,而这次他却松了口气,因为斯伟恩的小说,他其实一篇都没有看过。
  弗朗西斯·斯伟恩是因太平洋战争发迹的作家之一,在战争结束后的很多年,他仍然挖掘着远东战争和神秘主义的金矿。也许是因为拜佐尔·威灵医生亲身经历了太平洋战争,更愿意对远东这块处女地,保持着自己的观点,所以才会对这些小说避而不读。而这时,他看到斯伟恩脸上那不同寻常的特质,对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一事,内心竟隐隐觉得有些遗憾。
  “这是我们的一位邻居,”斯伟恩继续说道,“伊万·拉丹尼。”
  一个男孩儿上前一步,站到斯伟恩身旁。他有着深色的皮肤,脸颊犹如刀子一般消瘦,面上五官分明,脚上踩着户外厚靴,身着休闲裤和风雪衣,但厚重的衣服,并未影响到他敏捷而优雅的举止。
  “我是拜佐尔·威灵。这是我的妻子吉塞拉。”拜佐尔·威灵医生对那男孩儿和蔼地说。
  “你好,威灵医生。”男孩儿咧嘴一笑。他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很抱歉,您刚到我就要走了,”男孩儿继续说道,“但是,我希望明天可以再见到您。”
  “不留下吃晚饭吗,万雅?”斯伟恩好像有些惊讶。
  “谢谢您,但是,妈妈坚持要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一个晚上在家待着,所以我必须从命。”万雅摆了摆手说,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晚安,斯伟恩夫人……威灵医生。”
  他走出去时,一阵寒风从敞开的大门涌进屋来。门扉尚未合上,拜佐尔·威灵医生看到,自己进屋的时候,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已经被纷飞的雪花填平了。
  他转向斯伟恩:“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让我们在这里借宿。她的脚扭伤了,汽车又抛锚了,在山里是没有办法过夜的。”
  “没什么。我只是很抱歉,我们没有空卧室让你们住。”斯伟恩说着,突然顿住了。
  有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正站在壁炉右侧的门道那里。曾经秀丽的面容虽已凋零褪色,但一双妙目依旧明亮有神,她是一位丰姿飘逸的女人——光鲜亮丽的大围巾,飘荡在身后的腰带,摆动的蕾丝和垂荡的衣褶——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高贵典雅,诗意盎然。
  “噢,金妮维拉!……”斯伟恩朗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下楼来了。”
  “我都站在这儿好几分钟了。”金妮维拉的嗓音轻柔悦耳,几乎是透着暧昧的。
  一时间,拜佐尔·威灵医生听不出她的口音,后来才反应过来。那是爱尔兰的口音,但不是爱尔兰的土腔。口音不重,抑扬顿挫。是都柏林大学区的爱尔兰人。
  “你在说什么呀,弗朗西斯?”金妮维拉接着说道,“你知道,楼梯对面的那间卧室是空着的。那间卧室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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