杩斿洖

未来简史

鐩綍
第3章
上一篇   下一篇 杩斿洖鐩綍 下一篇

  第3章
  人类的特殊之处
  
  毫无疑问,智人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种。但智人也很喜欢认为自己的伦理地位较为高尚,自己的生命比猪、大象或狼更有价值,而这就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了。真的是拳头大就赢吗?难道因为全体人类的力量大于全体猪的力量,就能说人命比猪命更珍贵?美国国力远胜过阿富汗,难道美国人的命就比阿富汗人的命更有价值?
  
  实际上,美国人的命确实更值钱。一般美国人在教育、健康和安全上得到的金钱投资,远超过一般的阿富汗人。杀死一名美国公民,引起的国际谴责声浪也会远大于杀死一名阿富汗公民。然而,一般人会认为这只是因为地缘政治上的权力不对等。虽然阿富汗的影响力远不及美国,但阿富汗托拉博拉山里孩子的生命,还是会被认为和美国比佛利山的孩子的生命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如果说人类儿童的生命比小猪的生命重要,我们却希望这不仅是生态上的权力不对等,更希望在某些重要的方面,人真的就是比较优越。我们智人喜欢告诉自己,人类一定有某些神奇的特质,不仅能让我们有如此伟大的能力,也为我们这种特权地位找到了伦理上的理由。那么,究竟人类特殊之处何在?
  
  传统一神论会说,只有智人拥有永恒的灵魂。虽然身体会衰老、腐烂,但灵魂会踏上通往救赎或诅咒的旅程,不是在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就是在地狱承受永远的痛苦。但猪和其他动物没有灵魂,自然也就不会出演这场宇宙大戏,不过就是活个几年,然后就死去,化为虚无。因此,我们与其担心生命短暂的猪,不如多把心思花在人类永恒的灵魂上。
  
  这绝不是幼儿园里逗小孩的童话,而是个非常强大的神话,即使到了21世纪初,仍然不断影响着数十亿人类和动物的生命。就现有的法律、政治和经济制度而言,相信人类有永恒的灵魂而动物只有短暂的肉体,可说是这些制度的重要支柱。这就能够解释比如为什么人类能宰杀动物为食,甚至只是为了取乐。
  
  然而,最新的科学发现却完全与这个一神论的神话相抵触。科学实验确实也证明了这个神话的一部分:正如一神论宗教所言,动物没有灵魂。经过各种小心研究、仔细审视,科学家并未发现线索证明猪、老鼠或猕猴拥有灵魂。但遗憾的是,同样的实验也影响了一神论神话更重要的第二项假设,也就是人类拥有灵魂。科学家已经让智人做过千千万万种怪异的实验,找遍了人类心脏里的每个角落,看遍了大脑里的每一个缝隙,但仍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完全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能够证明人拥有灵魂,猪则没有。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能说科学家继续找就是了。他们还没找到灵魂,可能只是找得还不够仔细?然而,生命科学之所以质疑灵魂这个概念,并不是因为缺乏证据,而是因为这个概念根本违反进化的基本原则。也正是因为这种矛盾,虔诚的一神论信徒对进化论恨之入骨。
  
  谁怕达尔文?
  
  2012年的盖洛普调查显示,只有15%的美国人认为智人进化全靠自然选择,并无神的介入;32%认为,人类可能是经过持续几百万年的过程,才从早期生命形式进化成现在的模样,但这一切正是上帝的精心安排;46%则认为,正如《圣经》所言,人是由上帝在过去大约1万年间创造的。就算大学读了三年,也完全不会影响这些看法。同一项调查发现,大学毕业生中,46%相信《圣经》里上帝创造万物的故事,只有14%认为人类进化没有神的监督。就算是硕士和博士毕业生,还是有25%的人相信《圣经》,只有29%相信人类是单纯经过自然选择进化而成。1
  
  显然,目前学校对于进化的教学成效已经够差了,但还有宗教狂热分子坚持认为根本不该教孩子进化论,或声称应该引入其他观点,比如智能设计论,也就是认为所有的生物都是由某种更高的智能(也称为“上帝”)设计的。狂热分子说:“两种理论都教,再让孩子自己决定。”
  
  为什么进化论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弹,但讲到相对论、量子力学,却似乎一片静悄悄?为什么讲到物质、能量、空间和时间的理论时,不会有政客要求该教“其他观点”?毕竟第一眼看来,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或沃纳·海森堡的量子力学相比,达尔文的概念实在没什么可怕的。进化论的基础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道理再简单明了不过,甚至可以说有点单调。但相较之下,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认为人可以扭曲时空、无中生有,某只猫可以同时既是死的也是活的,这简直是在嘲弄我们的一般常识,却没有人站起来说要保护无辜的学童,让他们不要接触这些可笑的想法。究竟为什么?
  
  相对论不会让什么人生气,是因为它并不抵触我们宝贵的信仰。空间和时间究竟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大多数人压根儿就不在乎。如果你说空间和时间可以弯曲,好啊,请自便。弯就弯吧,关我什么事呢?但相较之下,达尔文却会让我们失去灵魂。如果真去理解进化论,就会发现没有灵魂这件事,而这个想法不只会惊吓到虔诚的基督徒或穆斯林,还会吓到许多一般人。虽然他们不见得有任何明确的宗教信仰,但仍希望每个人都有个一生不变的个人本质,甚至在死后也能保存完好。
  
  从字面来看,英文的“individual”(个体、个人)指的就是无法(in-)再分割(divide)的东西。于是,说自己是个“in-dividual”,也就是说我是个完整的个体,而不是由几个独立部分形成的集合。据说这种不可分割的本质就算随着时间过去,也能不增不减、保持原样。我的身体和大脑会不断变化,比如神经元会放电、激素会分泌、肌肉会收缩;我的性格、期望和关系从来不会静止不变,几年或几十年后很有可能完全不同。然而,在一切的最深处,我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希望能超越死亡。
  
  不幸的是,进化论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可分割、不会改变、所谓永恒的自我本质。根据进化论的看法,所有的生物——从大象和橡树,到细胞和DNA分子——都是由更小、更简单的单位组成的,会不断结合和分裂。大象和细胞之所以会不断进化,正是因为不断有着新的结合和分裂。无法分割或改变的东西,就不可能通过自然选择而出现。
  
  以人眼为例。人眼就是由许多小的部分组成的复杂系统,包括水晶体、角膜和视网膜等。眼睛可不是横空出世,一现身就备齐了所有部分,而是经过几百万年一小步一小步的进化,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与距今约100万年前的直立人相比,我们的眼睛和他们的眼睛还是非常相似;与距今约50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相比,相似的地方就已经少了一点;再与1.5亿年前的史前爬虫类相比,已经是天差地别;而与亿万年前地球上的单细胞生物相比,看来已是毫无相似之处。
  
  然而,就算是单细胞生物,其实也有微小的细胞器,能让微生物辨别明暗,向光或背光移动。从这种最原始的传感器进化成现在的人眼,整个过程曲折而漫长,但如果你也有几亿年的时间,当然就能一步一步走完。而要能做到这件事,正是因为眼睛由许多不同的部分组成。只要每隔几代,在某个部分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比如角膜曲度大了一点),经过几百万代,就可能进化出人眼来。如果眼睛就是一个完整的实体,无法分成多个部分,就绝不可能通过自然选择进化成现在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如果说灵魂是不可分割、永恒不变的,那么进化论无法接受灵魂的概念。一步一步的进化,不可能形成这种实体。自然选择之所以能够形成人类的眼睛,正是因为眼睛可以分成不同部分。然而,灵魂却不能再分出部分。如果说智人的灵魂是从直立人的灵魂一步一步进化而来,到底有哪些步骤?智人的灵魂有哪些部分比直立人的灵魂更发达?然而,灵魂却没办法再分出部分。
  
  可能有人会说,人类的灵魂就不是进化来的,而是在某一天突然出现的,而且完整无缺。可是,这一天究竟是哪一天?我们仔细审视人类的进化历程,却怎么找都找不出这一天。从古至今的所有人类,都是男性精子使女性卵子受精的结果。让我们想象一下,第一个有灵魂的婴儿会是怎样的。这个婴儿可能很像父母,只不过小孩有灵魂,但父母没有。确实,生物学绝对可以解释小孩角膜曲度比父母大一点的情形,只要有某个基因出现一点点突变就有可能;但要说父母一丝一毫的灵魂都没有,小孩身上却出现了永恒的灵魂,这就不是生物学说得通的事了。难道一次突变(甚至说多次突变也无妨)就足以让某种动物有了一种足以抵抗一切改变,甚至能够超越死亡的本质?
  
  正因为如此,进化论无法解释灵魂的存在。进化就是变化,进化无法产生永恒不变的实体。从进化角度来看,我们最接近人类本质的就是我们的DNA,但DNA分子承载的绝非永恒,而是突变。但这让很多人害怕,宁可不信进化论,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灵魂。
  
  为什么股票交易所没有意识?
  
  另一种证明人比其他动物优越的理由,是说地球上所有的动物中,只有智人拥有心灵。心灵(mind)和灵魂大不相同。心灵并不是什么神秘而永恒的概念,也不是像眼睛或大脑之类的器官,而是脑中主观体验(例如痛苦、快乐、愤怒和爱)的流动。这些心理上的体验,就是各种紧密相连的感觉、情感和思想,忽然闪现、立刻消失,接着其他体验又倏然浮现与消散,于电光火石间来了又去。(回想这些体验,我们常常试图把它们分成感觉、情感和思想之类,但事实上一切都是交织在一起的。)把这种种体验集合起来,就构成了意识流。心灵与永恒的灵魂不同,心灵可以分成许多部分,又不断变动,而且没有理由认为心灵是永恒的。
  
  灵魂是个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的故事。但意识流则相反,这是我们每分每秒都能直接观察到的具体现实,再明确也不过,无法怀疑它的存在。也许我们会充满怀疑地自问:“真的有主观体验这种事吗?”即便如此,我们也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正在经历着怀疑。
  
  到底是哪些意识体验构成了心流?主观体验有两个基本特征:感觉和欲望。之所以说机器人和计算机没有意识,是因为虽然它们能力强大,却没有感觉,也没有欲望。机器人可能有电能传感器,在电池快没电时向中央处理器发出信号,让机器人移向插座,自己插上插头充电。但在整个过程中,机器人不会有什么感觉。相对的,快要耗尽能量的人类则会感觉饥饿,渴望停止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说人类是有意识的生物,而机器人则不然,逼人工作到因为饥饿和疲惫而崩溃是一种罪,而让机器人工作到电池耗尽却没有任何道德问题。
  
  那么,动物呢?它们有意识吗?它们有主观体验吗?如果逼一匹马工作,直到它精疲力竭而崩溃,有没有问题?前面已经提过,目前生命科学认为,所有哺乳动物和鸟类以及至少某些爬行动物和鱼类,都具有感觉和情感。但也有最新理论认为,感觉和情感只是生化数据处理算法。既然机器人和计算机处理数据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主观体验,也许动物也是一样?事实上,我们知道就算是人类,也有许多感觉和情感的大脑回路是在人类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处理数据的。所以,或许我们以为动物会有的感觉和情感(像饥饿、恐惧、爱、忠诚)都是无意识的算法,而不是主观体验?2
  
  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儿也支持这种理论。17世纪的笛卡儿认为,只有人类才有感觉和渴望,而其他动物都是没有心灵的自动物(automata),和机器人或自助饮料机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如果有个人踢狗,狗并不会有什么体验。它会自动地退缩,并开始狂吠,但它就像台会自动冲咖啡的饮料机,并不会有什么感觉,或是有什么渴望。
  
  在笛卡儿的时代,一般人都接受这种理论。17世纪的医生和学者会做活狗解剖,观察其内脏器官如何运作,但完全不用麻醉,他们也不会感到不安。在他们眼中,这实在没什么不对的,就像我们把自助饮料机打开,观察一下齿轮和皮带如何运作,哪有什么问题?就算到了21世纪早期,仍然有许多人认为动物没有意识,而且就算有意识,也是一种与人非常不同、等而下之的意识。
  
  想知道动物究竟有没有像人一样的心灵意识,首先要进一步理解心灵如何运作,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这些问题非常困难,但因为也是后续几个章节的重点,值得在此花上一点时间。如果不知道心灵是什么,就不可能完全掌握人工智能等新科技意味着什么。所以,让我们暂时放下关于动物心灵的问题,先谈谈目前科学对于心灵和意识的认识。我们先将焦点放在研究人类意识的例子上(这样比较容易理解),稍后再回到动物身上,来看看人类的情形是不是也能套用在这些长了皮毛或羽毛的表亲上。
  
  老实说,目前科学对心灵和意识的理解少得惊人。目前的正统科学认为,意识是由大脑中的电化学反应产生的,而这样的心理体验能够完成某些重要的数据处理功能。3然而,大脑里的各种生化反应和电流是怎么创造出痛苦、愤怒或爱等主观体验的,至今仍无解答。或许再过10年或50年,我们会有很好的答案,但这里必须强调:直到2016年,我们仍然无解。
  
  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扫描、植入电极和其他复杂的小工具,科学家已经能够肯定大脑中的电流与各种主观体验之间存在着相关性,甚至是因果关系。只要看看大脑的活动,科学家就能知道你是醒着、正在做梦还是正在熟睡。他们只要在你眼前闪过一张图像,时间稍微超过意识感知的门槛值,就能判断你是否意识到这张图像,而且完全不需要问你问题。他们甚至已经能够找出某个脑神经元与特定的心理内容的关联,比如找出“比尔·克林顿”神经元,或是“荷马·辛普森”神经元。在比尔·克林顿神经元活跃时,看到图像的人就会想到美国第42任总统;如果在这个人眼前出示荷马·辛普森的图像,相应的神经元也必然会活跃起来。
  
  把范围放宽,科学家也知道如果大脑某区域的电磁活动特别活跃,你可能正在生气。而如果这个区域的活动平息了,另一区域又活跃起来,你可能正在体验爱情。而且事实上,科学家已经可以用电流刺激相应的神经元,诱发出愤怒或爱情的感觉。然而,仅仅电子跑来跑去,又怎么会变成一个主观的比尔·克林顿的图像,又或是愤怒或爱情这种主观感受?
  
  最常见的解释认为,大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有超过800亿个神经元互相连接,组成无数细密的网络。而在几百亿神经元传递出几百亿电子信号时,主观体验就此浮现。虽然电子信号的传递和接收只是个简单的生化现象,但这些信号的互动却会创造出复杂得多的意识流。我们在许多其他领域也能观察到同样的动态。单一车辆的移动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但几百万辆车同时移动及互动,就出现了交通堵塞。单一股票的买卖再简单不过,但几百万股民同时买卖几百万只股票,就可能造成让专家也跌破眼镜的经济危机。
  
  然而,这种解释等于什么都没解释,只不过确认了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并未解释为何某个现象(几百亿电子信号从这里到那里)会创造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现象(愤怒或爱情的主观体验)。用其他复杂的过程(例如交通堵塞和经济危机)来类比也有漏洞。究竟为什么会交通堵塞?如果你只看某一辆车,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堵塞是许多车之间互动的结果。A车影响了B车的移动,B车又挡了C车的路,诸如此类。所以,只要你把所有相关车辆的移动状况、彼此互动都对应出来,就能找出交通堵塞的完整解释。问这些移动是怎么导致交通堵塞的,其实并没有意义。因为“交通堵塞”只是人类创出来的一个抽象词语,讲的正是这里所有车辆移动的集合。
  
  但相较之下,“愤怒”并不是我们用来简单描绘几百亿电子信号互动情况的抽象词语。早在人类还不知道任何关于电的知识之前,就已经对愤怒有了非常实际具体的体验。我说“我很生气!”的时候,讲的是一个非常具体的感受。不管再怎么清楚地描述某个神经元的化学反应如何转变成电子信号,几百亿个类似的反应又转变出几十亿个其他电子信号,还是要进一步问:“那么,这几百亿电子信号结合在一起之后,是怎么创造出我具体感受到的愤怒的?”
  
  当成千上万辆车在伦敦缓慢前进的时候,我们会把它称为交通堵塞,但这时候并不会因此创造出某个伦敦的意识,浮在著名的皮卡迪利广场上方,自语道:“老天啊,我有种堵塞的感觉!”当几百万人卖掉几十亿只股票的时候,我们会把它称为经济危机,但也不会跑出一个华尔街的幽灵嘟囔着说:“见鬼,我有种身陷危机的感觉。”当几万亿水分子在天空中结合的时候,我们会把它称为云,但也不会出现某个云的意识宣告着:“我有种要下雨的感觉。”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有几百亿电子信号在我脑子里运作,就会出现某个心灵的感觉,说“我很愤怒”?直到2016年,我们还是完全无法解释。
  
  因此,如果这项讨论已经让你觉得一头雾水,别担心,同样想不通的人不在少数。就连最优秀的科学家,距离要破译心灵和意识的谜团,也还有一大段路要走。科学的一个美妙之处就在于,科学家面对未知,可以自由尝试各种理论和猜测,但到头来也可以承认自己就是没找出答案。
  
  生命的等式
  
  科学家并不知道,大脑中电子信号的集合究竟是怎么创造出主观体验的。更关键的是,他们不知道这种现象在进化上到底有什么好处。这是我们在理解生命时最大的空白。人类有脚,是因为几百万个世代来,我们的祖先要去追兔子,逃离狮子的利爪。人类有眼睛,是因为若干万年来,我们的祖先要看到兔子去了哪儿,狮子又从哪儿来。然而,人类为什么要有饥饿和恐惧这样的主观体验?
  
  不久之前,生物学家提供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主观体验之所以对人类的生存至关重要,是因为如果我们不会感到饥饿或恐惧,根本就懒得再去追兔子或躲狮子了。看到狮子,人为什么要逃?很简单,他被吓到,就逃了。所以,主观体验能够解释人类的行为。但如今,科学家又提供了更详细的解释。人看到狮子,电子信号便从眼睛传向大脑,刺激某些神经元,神经元又放出更多信号,于是整条线路上的神经元一一受到刺激、放出信号。如果有足够多神经元、用足够快的速度放出信号,指令就能传到肾上腺,让大量肾上腺素传遍全身,心脏也收到指令要跳得快一些,同时在运动中枢的神经元也向腿部肌肉发出信号,让肌肉开始伸展或收缩,于是这个人从狮子旁边逃之夭夭。
  
  讽刺的是,我们越能清楚地描绘这个过程,反而越难解释为何要有各种意识感受。我们越理解大脑,心灵反而越显得多余。如果整个系统就是电子信号从这里传到那里,那我们何必去感觉这种事情?如果就是一连串的电化学反应,从眼睛里的神经细胞一路传到腿部肌肉,何必要在这一连串反应里加入主观体验?主观体验到底有什么作用?骨牌没有任何主观体验,还是能够一块一块自己倒下。那么,为什么神经元要有感觉才能互相刺激,或是告诉肾上腺开始分泌肾上腺素?事实上,在各种身体活动(包括肌肉运动和激素分泌)中,有99%并不需要任何意识感觉。那么,不过就是为了剩下的那1%,为什么神经元、肌肉和腺体就需要去感觉呢?
  
  你可能会说,我们之所以需要心灵,是因为心灵能够储存记忆、做出规划,并且自动产生全新的影像和想法,而不只是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例如,一个人看到狮子,并不是直接对这个猎食者自动产生反应,而是先想起一年前有头狮子吃了他的阿姨,于是开始想象自己被狮子撕成碎片的模样,又想到如果这样自己的小孩就没了爸爸。这才是他会逃的理由。确实,很多连锁反应都是从心灵开始,而不是从任何直接的外部刺激开始的。因此,可能某人的心灵中突然出现关于过去狮子攻击人的记忆,而让他开始思考狮子造成的危险。于是他就聚集所有部落成员,大家一起思考有什么新方法能把狮群吓跑。
  
  但等一下,究竟这些所谓的记忆、想象和想法又是什么?它们存在于哪里?根据目前的生物学理论,我们的记忆、想象和想法并不是存在于什么更高层而无形的领域,它们也是几百亿神经元发射出的电子信号。所以,就算我们已经把记忆、想象和想法也纳入考虑,整件事情仍然就是一连串通过数百亿神经元的电化学反应,以肾上腺和腿部肌肉开始活动为结尾。
  
  到底在这个漫长而曲折的旅程中,有没有哪个步骤(例如在这个神经元传到下个神经元的那一瞬间)让心灵介入干预,并决定下个神经元要不要放出信号?有没有任何的实质动作甚至是某个电子的移动,是出于“恐惧”这种主观体验,而不是因为前一个电子的运动?如果没有这种运动——每个电子的运动都是因为先前其他电子的运动——那我们究竟为何需要体验到恐惧?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哲学家将这个谜团包裹在一个吊诡的问题中:有什么事是发生在心灵中的,但没有发生在大脑中?如果心灵中的一切都发生在我们庞大的神经元网络中,那又何必把心灵独立出来说呢?而如果确实有些发生在心灵里的事,是在实际神经网络之外发生的,它们究竟发生在哪里?假设让我问你,你觉得荷马·辛普森对于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丑闻有何想法?在这之前,你可能从没想过这件事,所以现在你的心灵就要融合两个过去不相关的记忆,可能想到的画面就是荷马喝着啤酒,看着电视上的克林顿说着“我与该名女子并无性关系”。这种融合究竟发生在何处?
  
  一些脑科学家认为,这种融合发生在许多神经元互动所形成的“球形工作区”。4但在这里,“工作区”只是个比喻。而比喻背后的现实是什么?到底不同信息是在什么地方交会融合的?从目前的理论来看,这肯定不会发生在什么第五维度,而是像两个原本不相连接的神经元,突然开始彼此发送信号。于是,在克林顿神经元和荷马神经元之间长出了新的突触。但如果是这样,这也不过就是两个神经元互相连接的实际事件,我们为什么又需要超越其上的意识体验?
  
  同样这个谜团,我们也可以用数学术语来呈现。目前的看法认为生物就是算法,而算法能用数学公式来呈现。你可以用数字和数学符号写出自助饮料机准备一杯茶的步骤顺序,或是写出大脑发现狮子接近时的一连串反应。若是这样,只要意识体验确实有某些重要功能,应该就能用数学来表示,因为它们正是算法的重要部分。如果我们写出“恐惧”的算法,将恐惧分成一连串的计算,我们应该找到:“就在这里,计算过程第93步,这正是主观体验到恐惧的时候。”但在数学这个博大精深的领域里,有没有哪种算法中能找到主观体验?到目前为止,我们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算法。虽然人类在数学和计算机科学领域知识广博,但目前创造出的所有数据处理系统都不需要主观体验就能运作,与痛苦、快乐、愤怒或爱的感受无关。5
  
  又或许,我们需要有主观体验,才能够反观自我?在大草原上游荡、计算自己生存和繁衍机会的动物,必须想象出自己的行动和决定,而且有时也要将这种想象传达给其他动物。如果大脑要设想出一个自己如何决策的模型,就会被困在无限的循环中,开始胡言乱语!而跳出这个循环,出现的就是意识。
  
  这种说法在50年前可能听来合理,但到了2016年已经有所不同。包括谷歌和特斯拉在内的几家公司正在设计自动驾驶汽车,而且部分已经上路。控制自动驾驶汽车的算法每秒会做几百万次计算,判断其他车辆、行人、交通信号和坑洞等种种因素。自动驾驶汽车能够自动红灯停、绕过障碍,并与其他车辆保持安全距离,而不会感到恐惧。自动驾驶汽车也必须把自己的情况列入考虑,将自己的计划和想法传递给周围车辆,因为如果它决定突然右转,必然会影响其他车辆。这种自动驾驶汽车没有半点意识,但开起车来也没有半点问题。自动驾驶汽车并非特例,还有许多其他计算机程序也能自己运作,但都没有发展出意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或欲望。
  
  *
  
  如果我们无法解释心灵,也不知道它有什么功能,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个概念呢?在科学史上,已有太多概念和理论被弃而不用。例如,现代早期的科学家想解释光的移动,就设想有一种称为“以太”(ether)的物质充满整个世界,而光是以太的波动。但科学家一直没能找到任何实证证据证明以太存在,反而找到了其他更能解释光的理论。因此,以太的概念就被丢进科学的垃圾堆里了。
  
  同样,几千年来人类曾经用“神”来解释许多自然现象。为什么会有闪电?因为神。为什么会下雨?因为神。地球上的生命是怎么来的?神创造的。但在过去几个世纪里,科学家并没有找到任何实证证据证明神的存在,反而对闪电、下雨和生命的起源有了更详细的解释。因此,现在除了几个哲学子领域之外,在经过同行评议的科学期刊上,已经不会出现真心相信神存在的文章。历史学家不会说同盟国是因为有神相助才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经济学家不会认为是上帝造成了1929年的经济危机,地质学家也不会说板块运动是神的旨意。
  
  而“灵魂”这个概念也是如此。成千上万年来,我们相信自己所有的行为和决定都由灵魂做出。但因为找不到任何支持的证据,而且又出现了其他更详细的理论,所以生命科学已经抛弃了灵魂的概念。就个人而言,许多生物学家和医生仍然可能相信灵魂的概念,但他们绝对不会在严肃的科学期刊上以此为题。
  
  或许,“心灵”的概念也会像灵魂、神和以太一样,被丢进科学的垃圾堆?毕竟,没有人曾经用显微镜看到过所谓痛苦和爱情的体验,而且我们对于痛苦和爱情已经有非常详细的生化解释,不再有主观体验的空间。然而,心灵与灵魂(以及心灵与神)之间仍然有个关键的差异。说有永恒存在的灵魂,完全是个臆测;但对于痛苦的体验,则是非常直接而具体的现实。如果我踩到一枚钉子,百分之百会感觉到痛苦(就算至今我对此无法提出科学的解释)。相较之下,如果伤口感染,让我因为坏疽而丧命,我的灵魂能不能继续存在,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虽然灵魂是个很有趣且让人轻松的说法,我也很乐意相信,但我就是无法直接证明它的真实性。而像是疼痛和怀疑之类的主观体验,因为所有科学家自己也会不断体验到,所以他们也无法否认这些体验的存在。
  
  另一种要抛弃心灵和意识概念的做法,则是从否认其实用性入手,而不是去否认它们的存在。包括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和斯坦尼斯拉斯·德哈纳(Stanislas Dehaene)在内的一些科学家,认为所有相关问题都可以从研究大脑活动来解答,完全用不到主观体验的概念。这样一来,科学家就可以再也不必用到“心灵”“意识”和“主观体验”这几个词了。然而到下面的章节我们就会看到,现代政治和道德就是建筑在主观体验的概念之上的,而且讲到各种道德上的困境,很难只用大脑活动的说法来圆满解决。举例来说,虐待或强奸有什么错?如果从纯粹的神经学角度来看,一个人遭到虐待或强奸,不过是脑中出现某些生化反应,某些电子信号从一些神经元传到另一些神经元而已。这有什么关系呢?大多数现代人之所以对虐待和强奸有道德上的质疑,正是因为其中涉及主观体验。如果哪个科学家说主观体验无关紧要,他们面临的挑战就是要在不引用主观体验的情况下,解释为什么虐待或强奸是错的。
  
  最后,也有一些科学家虽然承认意识是真实的,也可能有极高的道德和政治价值,但认为这在生物学上没有任何用处。也就是说,意识是大脑某些程序制造出来但没有用途的副产品,就像飞机的喷气发动机会发出隆隆巨响,但噪声并不会推动飞机前进。人类并不需要二氧化碳,但每次呼吸都让空气里的二氧化碳更多。同样,意识可能就是在复杂的神经网络信号传送之后造成的心理污染,没有任何功用,就是存在那里罢了。如果确实如此,也就是说这几百万年来,几十亿生物所经历的痛苦和快乐只是一种心理污染。这绝对是个值得思考的想法,虽然可能并不正确。但这也让我们很惊讶地发现,当代科学在今天要解释“意识”,这竟然已经是目前最佳的理论。
  
  *
  
  也许生命科学看这个问题的角度错了?生命科学认为生命就是用来处理数据的,而生物体就是进行运算和做出决定的机器。然而,把生物体类推成算法可能是个误导。19世纪,科学家把大脑和思想比作蒸汽发动机。为什么用蒸汽发动机做比喻?因为当时那就是最先进的科技,能够推动火车、轮船和工厂,所以要解释生命的时候,他们也相信应该采用类似的原则。于是,他们相信心灵和身体就像是由各种管道、汽缸、阀门和活塞构成的,能够蓄积和释放压力,从而做出各种运动和行为。这种想法甚至也对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影响甚深,至今仍有很多心理学术语来自机械工程。
  
  举例来说,让我们看看弗洛伊德的以下主张:“军队会控制士兵的性冲动,以推动军事上的攻击性。军队招募的就是性冲动达到顶峰的年轻男子,而又限制士兵通过性活动释放压力的机会,于是让压力在士兵体内不断累积。军队接着会将这种被抑制的压力重新导向,并允许压力以军事攻击的形式释放。”这根本就是蒸汽发动机的运作原理。先将沸腾的蒸汽限制在一个密闭容器内,让蒸汽压力不断累积,直到突然打开阀门,让压力往预定的方向释放,就能用来推动火车或纺织机。不只是在军队,我们在各种活动领域都常常抱怨觉得心里有股压力越来越大,如果不能找个方法释放压力,就快要爆炸了。
  
  到了21世纪,再说人类心理就像蒸汽发动机,可能听来有点幼稚。而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计算机这项更为复杂的科技,也就开始将人类心理比喻成处理信息的计算机,而不再说是调节压力的蒸汽发动机。但就算是这个新的比喻,也可能其实一样太过天真。毕竟,计算机没有心灵。就算程序出了问题,它们也无可奈何;专制政权把整个国家的网络切断,互联网也是不痛不痒。所以,我们又为什么要用计算机来作为理解心灵的比喻呢?
  
  话又说回来,我们真能确信计算机没有感觉或欲望吗?而且就算它们现在真的没有,或许某天变得足够复杂之后,也可能发展出意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们又要如何面对?等到计算机取代了公交司机、老师、心理医生,我们怎么知道它们是真有感情,还是这只是无意识的算法集合?
  
  讲到人类,我们现在已经能够分辨“有意识的心理体验”和“无意识的大脑活动”有何差别。虽然我们距离理解意识还很远,但科学家已经成功找出意识的一些电化学特征。科学家的做法是先假设,如果人类说现在自己有意识,就是真的有意识。基于这种假设,科学家就能开始观察脑波,看看有哪些脑波只会在人类有意识时出现,而无意识时绝不会出现。
  
  这样一来,科学家就能判断看似成为植物人的中风患者究竟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还是只是失去控制身体和语言的能力。如果患者的大脑显示出有意识的脑波特征,很有可能虽然患者不能行动或言语,但其实仍有意识。事实上,医生最近也已经开始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来和这样的病人进行沟通。医生会问病人是非题,告诉他们如果想要答“是”,就想象自己在打网球,如果想要答“否”,则在脑中想着自己家的位置。如果病人想的是打网球,运动皮层就会变得活跃(也就代表他想答“是”);而如果活跃的是负责空间记忆的大脑区域,也就代表病人想答“否”。7
  
  这套方法用在人类身上很方便,但用在计算机上又如何?由于计算机是以硅为基础的,而人类的神经网络是以碳为基础的,两者架构大不相同,因此人类意识的特征很可能无法套用。我们似乎陷入一个死循环。一开始,我们相信人类说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就是真的有意识,然后我们就能找出人类意识的脑波特征,接着就能用这些特征来“证明”人类确实有意识。但如果人工智能也说自己有意识,我们应该相信吗?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个问题还没有很好的答案。早在几千年前,哲学家就已经发现,没有办法明确证明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具有意识。而且就算只把范围限制在其他人类,我们也只是假定他们有意识,而无法真正确定。搞不好,其实全宇宙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什么,而其他所有人类和动物都只是没有心灵的机器人?或许,是我在做梦,而遇见的每个人都只是我梦里的角色?又或许,我是被困在一个虚拟世界里面,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拟的?
  
  根据目前的科学定论,我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脑电活动的结果,所以理论上确实能够模拟出一个我完全无法与“真实”世界分辨的虚拟世界。一些脑科学家相信,在不太远的未来,我们就能做到这种事。也有可能,你已经身在这样的世界里了?搞不好今年实际上是2217年,你是个穷极无聊的青少年,泡在一个“虚拟世界”的游戏里,正在模拟21世纪早期这个原始却又令人兴奋的世界。只要你一承认这种事情确有可能,数学逻辑就会把你带向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因为只会有一个真实的世界,而可能的虚拟世界无穷无尽,所以你所在的这个世界碰巧是真实的可能性实际上接近于零。
  
  这个知名而难缠的问题称为“他心问题”(Problem of Other Minds),到目前为止所有科学突破都还无法克服这个问题。目前学者对此提出的最佳测试方法称为“图灵测试”(Turing Test),但这项测试其实只能测试社会常规。图灵测试认为,想判断某台计算机算不算具备心灵,做法是安排测试者同时和计算机及另一个真人沟通,而测试者不知道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测试者可以向计算机和真人任意问问题、玩游戏、辩论,甚至是调情,而且时间长短不限,然后再来判断哪个是计算机,哪个是真人。如果测试者无法决定,或根本选错,就等于计算机通过了图灵测试,我们应该认定它具有心灵。但当然,这种测试并不能作为证明。承认其他心灵的存在,只能说是一种社会和法律惯例。
  
  图灵测试由英国数学家阿兰·图灵于1950年发明,图灵可以说是计算机时代的奠基者之一。他也是一个同性恋,但当时同性恋在英国属于违法,于是他在1952年被判犯有同性恋行为,并被迫接受化学阉割。两年后,他自杀身亡。图灵测试其实就是复制了每个同性恋男子在1950年英国必须通过的日常测试:你能装成一个异性恋吗?图灵从自己的个人经验就知道,你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对你的看法。而根据图灵的看法,未来的计算机就像20世纪50年代的男同性恋者,计算机究竟有没有意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会怎么想。
  
  实验室大鼠的抑郁生活
  
  了解了心灵的概念,也发现我们所知竟如此有限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原来的问题:动物是否具有心灵?包括狗在内的一些动物,想必能够通过修改版的图灵测试。因为当人类想要确定某个实体是否具有意识时,会寻找的不是数学能力或是记忆能力,而是能否与人类建立情感关系。人类有时候痴迷于某些东西,比如武器、汽车甚至内衣裤,从而产生强烈的情感依附,甚至变成恋物癖。但这些依附只是单向的,并不会形成关系。但对大多数狗主人来说,狗能够成为他们的伙伴,与他们建立情感关系,就足以让他们相信狗并不是没有心灵的自动物。
  
  但这对怀疑论者来说还不够,他们会说情感也只是算法,而目前所有已知的算法无须意识便能运作。就算动物展现了复杂的情感行为,我们仍然无法证明这绝对不是极度复杂但无意识的算法所为。当然,这种说法也能应用到人类身上。人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做实验的时候说自己有意识),理论上也都有可能是无意识的算法所为。
  
  然而就人类而言,只要某个人说自己有意识,我们却全盘接受。根据这项最小的假设,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找出意识的脑波特征,并用来有系统地判别某个人是处于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状态。而既然动物的大脑有许多特征和人脑相似,随着我们越来越了解意识的脑波特征,也就有可能判断其他动物究竟有没有或是在何时具有意识。如果某只狗的大脑显示出与有意识的人脑类似的脑波特征,将会是很有力的证据,证明狗也有意识。
  
  对猴子和老鼠的初步测试表明,至少猴子和老鼠的大脑确实显示出了意识的脑波特征。8但考虑到动物大脑和人类大脑仍有差异,而且我们距离破译所有意识的秘密还有一大段距离,可能需要再过几十年,才能真正开发出具有决定性的测试。与此同时,究竟该由哪方来负责举证?我们到底是该先把狗视为无意识的机器,直到证明并非如此为止,还是要把狗看作像人类一样有意识,直到出现令人信服的反证为止?
  
  2012年7月7日,许多神经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权威专家齐聚剑桥大学,签署《剑桥意识宣言》(The Cambridge Declaration on Consciousness),其中提到:“各种证据均指出,非人类动物拥有构成意识所需的神经结构、神经化学及神经生理基础物质,并且能展现出有意图的行为。因此,证据已充分显示,负责产生意识的神经基础物质并非人类所独有。非人类动物,包括所有哺乳类动物、鸟类,以及章鱼等其他生物,均拥有这些神经基础物质。”9因为仍然没有最直接的证据,这项宣言只差一步,并未直接说出其他动物也具有意识。尽管如此,这确实已经让举证责任转向了另外一方。
  
  为了响应科学界的转向,2015年5月,新西兰议会开全球国家先例,通过《动物福利法修正案》(Animal Welfare Amendment Act),在法律上承认动物也像人类一样具有情感。该法规定,从此必须认识到动物具有情感,因此在畜牧等情境下,必须适当维护动物的福利。在一个羊多于人的国家(3000万vs 450万),这项声明影响重大。加拿大魁北克省也已经通过类似的法案,其他国家可能很快也将跟进。
  
  许多企业同样已认识到动物也有情感,但这常常反而让动物落入不愉快的实验室实验。例如,制药公司经常使用大鼠来测试抗抑郁药物,在一种常见的实验计划中,需要取100只大鼠(以求统计可信度),分别放进装满水的玻璃管内。这些大鼠会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出玻璃管,但都无法成功。经过15分钟之后,大多数都会放弃努力,只是漂在管子里,对周围情况漠然置之。
  
  接着,另外取100只大鼠,同样丢进玻璃管,但这次会在14分钟后、当它们快要绝望之时,把它们捞出来,擦干、给食物、让它们休息一下,然后再重新丢回管子里。第二次,大多数大鼠都能撑上20分钟之后才放弃。为什么这次多了6分钟?因为过去曾有成功的记忆,触动大脑释放某些生化物质,让大鼠觉得又有了希望,而延迟了绝望的时间。只要我们能找出这种生化物质,就可能找到人类的抗抑郁药物。只不过,大鼠的脑中随时都有许许多多种化学物质,怎样才能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有抗抑郁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还需要更多组没接受过这项实验的大鼠,在找出认为可能是抗抑郁成分的化学物质之后,每一组注入不同的化学物质,然后把它们丢进水里。譬如注射化学物质A的组别仍然只撑了15分钟,就可以把物质A从可能清单上画掉。如果注射化学物质B的组别撑了20分钟,这下就可以告诉首席执行官和股东,你们可能中了大奖。
  
  持怀疑态度的人可能已经跳出来,认为这段叙述把大鼠讲得太人性化了,实在是想得太多。他们认为,大鼠既不会感觉到希望,也不会感觉到绝望,虽然有时候它们动作很快,有时候在原地不动,但它们并不会有任何感觉,而只是受无意识的算法驱使而已。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实验又有何意义?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就是为了诱发改变,而且不只是改变人类的行为,更要改变人类的感觉。客户找到心理医生,说:“医生,想想办法让我别这么抑郁吧。”他们不是让医生用机械刺激使他们就算心情低落仍然动作灵敏,而是要感觉很开心。如果制药厂觉得用大鼠做实验有助于开发这样的神奇药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认定了大鼠的行为也带有人类的情感。事实上,这正是各家精神医学实验室认同的前提。
 

上一篇   下一篇 杩斿洖鐩綍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