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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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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差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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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显得很兴奋:“不,是这幅作品,它终于有个眉目了。”

两个人一同看那幅画。

O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经问过Z,他为什么爱她?那是当O从陌生的小镇上回来,当她离开了前夫再次走进Z的画室,是在那间老屋里他们头一次拥抱并且匆忙而放浪地做爱之后。那时画室外面市声喧嚣,画室里一时很静,窗帘飘动起阳光、树影和远处的一首流行歌曲。O慢慢穿起衣裳,Z坐在画室一角久久地看着O,那样子容易让人想起罗丹的“思想者”。O向他走去,走近他,问他:“你为什么爱我。”Z却浑身一阵痉挛似地抖动:“告诉我,告诉我你曾经住在哪儿?”

Z为什么这样问呢?O曾对我说,以后她问过Z,是不是觉得她就是当年那个九岁的小姑娘。

如果O这样问过,是在什么时候呢?

Z走进画室把战栗的O抱住,兴奋于他梦寐以求的作品终于有个眉目了——可能就是在这时候。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一块染满了画彩的地毯上,如果O那样问过,料必就是在这个夜里。他们俩都从卧室来到画室,继而做爱。他把她的衣裳扔得到处都是,肆意地让那些傲慢的衣裳沾染上他的画彩。他捧起她,看遍她洁白的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酒气未消,在那洁白上面留下他的齿痕。他让她看镜子里面,让她看他怎样拥有她,让她看她怎样成为他的。但无论在镜子里还是在镜子外,O总能看见那根巨大的羽毛在墙上、或者在山上或者在阴霾的天空里,飘摇跳耀风飞浪涌。像往常一样,Z有些施虐倾向,每一回都是这样,这夜更加猛烈。O不反感,最初她曾惊讶,现在她甚至喜欢。他能够使她放浪起来,让她丢弃一切,丢弃她素有的矜持、淑雅、端庄……O甚至愿意为他丢弃得更多。她知道她甘愿如此,这是O之命运的一个关键。可能就是这夜就是这样的时刻,O抑或我,终于看懂了墙上的那幅画。在性爱的欢乐之中,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清晰的念头再次不招而至:Z,他的全部愿望,就是要在这人间注定的差别中居于强端。

就是在这时候,O迷迷离离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曾经就住在那座美丽的房子里?”

“哪座?”

“你不曾料想到的那座。”

Z停止了动作。

“你是不是感到我就是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他们……”

O感到Z的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很久很久,O听见Z喃喃地说:“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们……”

O相信这绝不是对着他的继父,从童年,这就不仅仅是对着那个酒鬼。O把画家搂得更紧些,如同搂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就差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了。

那句可怕的话在O温暖的怀中渐渐消失,但喃喃自语并未结束:“呵你们,你们……你们为什么,为什么那样美,而又那样冷啊……”

但O听不清Z到底爱谁,或者恨谁,是那个九岁的小姑娘,还是她的姐姐、她的哥哥、她的家人……或者是那座房子里的一切。但O在那夜之后却听清了两个字:雪耻。Z没有这样说,但O听到了。O相信这两个字才应该是那幅画的题目。

很久之后,Z终于清醒过来了,听着深夜的寂静,深深地看着O。

O搂着Z,看墙上那根羽毛。

“你原谅我了吗?”Z问。

“原谅什么?”

“你忘了?呵,忘了就好,别再说他了。”

O的头里又像似“嘣”地响了一声,心想:真的,我又把那个人忘了,真是让Z说对了,什么平等平等平等,我怎么这么容易忽视他呀……那个无辜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是爱我的,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像爱Z一样地爱他呢?为什么?价值吗……

然后他们做爱。一边做爱,O一边又流泪。

“怎么了你?”Z可能感到了,O在敷衍他,O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候失去热情。

O不回答他。O在心里自问:是不是我又让一个人,积下了对这个世界的深重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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